34.波濤正暗涌

34.波濤正暗涌

晨曦透過薄霧,催促着南陵原迎來了如常的一天。

慣於早起的沈桐兒迷糊地睜開大眼睛,嗅到幾許食物的溫香。

她扭頭見桌上的鳥籠空掉,趕忙急匆匆地換衣洗漱,跑到廂房的前廳去問:“小白,你給我買早餐來了嗎?!”

正在桌前慢悠悠擺碗筷的蘇晟抬眸,微笑回答:“我做的。”

“……你一隻鳥會做飯?!”沈桐兒驚訝地脫口而出。

“……能否別將這種話掛在嘴上,特別是這次出門在外,還是少惹事生非的好。”蘇晟挑眉,抬袖遞給她雙筷子:“我到灶房詢問了下,那裏的廚娘便教予了我。”

沈桐兒坐到桌前,望見夾着碧綠蔥花的小饅頭,魚湯乳白,蒜蓉木耳與桂花糖藕又極為清爽,不禁嘖嘖稱讚:“又會制燈又會烹飪,小白還真是賢惠。”

只有極為稀少的東西才會得到珍視,所擁有的一旦無窮無盡起來,反倒捨得花在最奢侈的地方。

蘇晟已經不記得自己活過多久,自知時光無垠,當然耐下心去學旁人不甚在意的小事。

他略顯無奈地落座,用修長手指彈了下沈桐兒的額頭:“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知道啦,我怎麼會跟外人亂講你的底細呢?”沈桐兒反問,迫不及待地拿着勺子吃了起來。

蘇晟似對這回答很滿意,不由帶笑凝望。

但沈桐兒轉眼又發愁:“那日我差點被嘉圖打死,你是不是飛來救了我,還化成這副模樣?被許多僥倖活下來的百姓傳得沸沸揚揚,就連我都是從街邊聽來的,所以恐怕鹿家那些人早就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蘇晟淡聲反問:“他們能奈我何?”

沈桐兒咬着花捲嘆息:“有雙翅膀可真好呀,想去哪裏去哪裏。”

蘇晟瞧她的傻樣,彎眸無語。

“小白……”沈桐兒擔心道:“剩下的魂塵吃沒了,你是不是很餓呀?”

蘇晟輕聲回答:“無妨。”

沈桐兒望望門外晴朗的天色,保證道:“快到出發的時間了,只要找到異鬼,我馬上就捉來給你!”

她的語氣如此信誓旦旦,彷彿手到擒來。

這樣也好,年少才有快樂。

若活到瞻前顧後的一把年紀,卻是做什麼都提不起興緻來。

——

古老的南陵原因鹿家的青睞而繁榮,如今雖遭大難,但年輕家主的來訪又再度帶來了希望。

收拾好行李和乾糧后,沈桐兒便與蘇晟走出了城門,忍不住回首逆光望向斑駁牌匾,自然感慨道:“當初到這裏的時候,我可沒料到會發生這麼多波折。”

“人生本就無可預料、順其自然就好。”蘇晟趁機拉起她的手:“出發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呀?”沈桐兒疑惑。

蘇晟一字一句地說道:“不管去長湖鎮的路途上如何兇險,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覺得你葬身在外面會讓你娘覺得欣慰,所以不要再去捨命救任何人,包括我。”

“知道啦,我又不是鐵骨錚錚的英雄好漢,只是有時想不了那麼許多而已。”沈桐兒笑道:“但是若小白遇到壞人,我肯定不會逃跑的,所以才不答應你呢。”

蘇晟無語。

“嗨呀,前面那些是不是鹿家人?我們快過去。”沈桐兒忙拽着他飛跑。

蘇晟早不似年輕時喜愛動彈,被這小丫頭折磨得無言,卻未發出任何抱怨。

——

鹿笙不愧是掌管了天下大半財富的有錢人,僅僅是去購買十鬥魚油,便安排起令人咋舌的奢華車隊。

靠過去的沈桐兒瞧見家主被那對綠衣姐弟簇擁着,並未敢造次亂講話,只是道:“用不着這麼多護衛吧,幾個人一輛車便可拉得回來,如此招搖過市,反而會惹禍上身吶。”

鹿笙優雅地站在太陽底下,皮膚泛出病態的透明,眯起眼睛仰望在夏風中飄蕩的旗幟,冷笑:“是嗎,我倒好奇是什麼禍如此大膽,敢惹到我的頭上。”

已經清點好車馬人員的季祁靠近稟報:“鹿先生,我們可以出發了。”

鹿笙點點頭,瞧向沈桐兒:“長湖鎮已經在異鬼的陰影中覆滅了幾十年,越靠近那裏,危險越匪夷所思,姑娘不妨還是惦記着自己的長處,想想怎麼幫季祁剷除異鬼的好,其餘生意之事也無需過多擔心。”

“好,我們走。”沈桐兒哼道。

未想季祁卻拱手像綠衣美女:“花姑娘,請上車。”

艷麗奪目的花病酒從鹿笙身後走出,轉身告別:“鹿先生,多保重。”

鹿笙笑得清涼:“酒兒也保重。”

雖然沈桐兒不諳男女之事,並不懂得他們的關係,卻依然意外,也不曉得這位嬌滴滴的美女能幫到什麼忙。

“桐兒妹妹、蘇公子,這一路上就請你們多擔待了。”花病酒屈膝施禮,在季祁的攙扶下登上掛着錦簾的奢華馬車。

正在這時,始終凝望着他們的綠衣少年卻向前一步喊道:“姐姐!”

沈桐兒總覺得這對雙胞姐弟有些奇怪,眨着眼睛偷瞧。

花病酒從窗口伸出玉璧,撫摸向少年無暇的面龐:“一定要聽鹿先生的話,等姐回來。”

少年恐怕是這送行的隊伍里唯一不舍的人了,可惜他不敢太過逾越,只能垂下泛紅的水眸用力點頭。

親人之間的羈絆就是如此無聲卻深沉吧?

見狀沈桐兒不禁想起雲娘,忽而擺手道:“哎呀,出發吧,我們早去早回!”

說著便揪住蘇晟的衣袖登上馬車,在花病酒對面落座,抱着被熄滅的走馬燈深喘了口氣。

身為領隊的季祁前後招呼過,終於告別鹿笙宣佈啟程。

木車吱吱扭扭地朝着官道滾動起來,似是新一段故事的開始,回蕩着未知的聲音。

——

青山疊影,路遠天遙。

兩個時辰之後,車隊便漸離了南陵原。

沈桐兒撩開窗帘眺望外面陌生密林,不禁皺眉咬唇。

她沒享受過富裕的日子,不習慣這般趕路方式。

始終閉眸淺眠的蘇晟很容易被她的情緒影響,輕聲問:“怎麼?坐累了嗎?”

“知我者你也!我感覺自己腰也疼、背也疼,簡直快被車顛得吐出來。”沈桐兒抱怨道。

花病酒的目光從手裏的書移到她身上,微笑道:“瓊州以東異鬼橫出、荒僻無人,路也很久沒被修整,恐怕過兩日姑娘會覺得更加難熬。”

沈桐兒沮喪低頭,忽而站起身:“我還是到外面騎馬巡邏,萬一有異鬼襲來,也好保護鹿先生的買鮫膏的金銀不受損失!”

話音剛落,她便不顧阻攔,邁出車門喊道:“季大哥,分給我匹馬兒好不好?”

蘇晟對這丫頭的活潑好動已無辦法,被獨剩在車上時,眼底不僅有些寂寞的影子。

花病酒瞧着暗笑,趁機問道:“蘇公子是何方人氏?”

蘇晟回答:“極偏遠的小地方,恐怕說了姑娘也沒聽過。”

“真的嗎,南陵原的百姓都說公子是鳳凰變得呢。”花病酒扶着臉龐嬌笑:“雖然只在那地方待了幾日,但關於你的傳聞卻是一件比一件精彩。”

“這種愚民的不羈之談也值得相信?”蘇晟不動聲色:“我若真是神明,又何必與你們一起做這辛苦的勾當。”

“的確是不可信啊,天下能變幻形體的只有異鬼。”花病酒忽然湊得近了些,在帶來馨香的同時閉眸輕嗅:“但公子身上並沒有死亡的味道,卻清洌的很好聞呢。”

蘇晟又不是風流才子,哪來的憐香惜玉之心,抬手便把她用力推開。

花病酒並不氣惱,抬袖聞聲而問:“公子與沈姑娘有親緣還是婚約?我見她雖年幼,卻與你格外親密。”

“我們不是親戚。”蘇晟不想繼續跟這個頗有城府的女人聊下去,又靠在車窗邊露出一副快要睡着的表情。

沒有魂塵維繫身體的力量,還是該省則省的好。

“何必這麼冷淡嘛,原來公子也愛上了不懂你心的傻瓜,同是天涯淪落人啊。”花病酒忽而靠近他坐下,扶着他的手臂追問:“此次為何前往長湖卻連件武器都不帶,都說你功夫了得,若我們被襲擊你當怎樣應付?”

誰想未等蘇晟掙扎開,沈桐兒又風風火火地跳進來:“哎喲,馬兒比車子還顛……你、你們在幹嗎?!”

花病酒面不改色地笑地解釋說:“蘇公子說他腰酸腿乏,我來幫他捶捶。”

“不要!”沈桐兒的包子臉頓時鼓起來:“他不累!”

蘇晟不勝其煩,終於覺得季祁和這女人比起來,還遠遠算不上禍害。

——

車隊乘着夏風往東北行至傍晚,便再也看不到村落城鎮的痕迹。

季祁考慮到車馬勞頓,謹慎地選擇了處開闊的草地停駐,吩咐道:“趁着還有日光,就在這裏落腳歇息吧,附近正有水源,但不可單獨前往,若有任何不測、立刻鳴哨示意!”

“是!”守衛們恭恭敬敬地答應,便個個手腳飛快、面無表情地升起篝火、支起湯鍋,按照既定安排輪崗值班。

看來他們執行這差事已不是第一次了。

什麼忙都幫不上的沈桐兒瞧了幾眼,就爬到附近的大樹上抱着手發獃。

此刻人多眼雜,若蘇晟恢復真身肯定會把鹿家人活活嚇死,他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跟着爬躍上去,輕聲問道:“怎麼了,不是整路都在抱怨坐的疲憊嗎?結果又跑到這裏動也不動。”

“不許和那個姐姐親近!”沈桐兒還在為車裏見到的那幕耿耿於懷。

蘇晟苦笑:“哪裏親近過,分明是在提防她。”

沈桐兒用力揪住他的衣袖:“小白,你不會認識的人多了,就不願意跟我回家了吧……我都與我娘說了呀……”

“不會,答應你的事無論如何都做得到。”蘇晟抬手摸住她的小腦袋,忽然拿出在草地上摘的小花,輕輕插在桐兒的丸子髮髻上,俯頭用極低的聲音說:“這車隊裏有異鬼,但還不清楚是誰,你要時刻小心。”

沈桐兒微張眼睛,而後望向身後漸漸暗在暮光中的樹林,嘆息說:“你看得到吧?我們真是腹背受敵啊。”

被籠罩上陰影的深邃林子裏,忽閃着猩紅的光斑,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死亡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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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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