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皇子來祭

賈敏的身後事，辦得十分的隆重。當然，還是趕不上以後京城賈家那位秦氏可卿的排場的。本來，秦可卿的喪事就辦得太出格了，純粹是在作死。卻說林慧玉伴着林黛玉，披麻戴孝，日夜不得安枕。林慧玉還好，就算哭，也只是面子情兒罷了，並不傷心。真正傷心的是林黛玉，在賈敏靈前哭得幾次昏了過去。若不是林慧玉吩咐她的下人好好幫她調養着，林黛玉少不得要大病一場。

林如海位高權重，簡在帝心，故去的又是他的原配嫡妻。因此，揚州城裏大大小小的官員紛至迭來。林府每日裏人來人往，門檻都快要被踏平了。終於這一天，來了兩位林如海不得不走出大門親迎的貴客。

午時過後，林府披素掛銀的大門之外，駛來了一輛由四匹極為神駿的白馬拉着的黑漆楠木馬車。車夫一聲長吁，四匹駿馬極為訓練有素的停了下來，打着響鼻。不多時車上掛着的素色帘子被掀開，兩個年輕男子，一前一後的走了下來。領頭的男子約莫雙十年紀，劍眉星目，神色冷淡，看起來有些不好相處的樣子。他身材高挺，穿了一身月白袍子，腰束一掌寬的玉帶，越發顯得玉樹臨風。跟在他後面的少年與他眉目有些相似，但要更加清秀一些，皮膚也更白一些，同樣身着素色衣裳。漆黑的髮髻之上，戴了一尊淡青色的玉冠。

跟隨這兩人前來的小廝走到門子跟前，淡淡的說了幾句話。門子一聽，臉色大變，慌忙跑進去報信了。不多時，林府中門大開，這些天熬得有些弱不禁風的林如海匆匆走了出來，將這二人迎進了府中。

在這個時候，在靈前跪坐了一夜的林慧玉正在自己的屋子裏休息。她好不容易把林黛玉哄睡了，自己卻睡不着。她坐在暖閣外的一張紅木羅漢椅上，伸手按揉着自己抽痛的太陽穴。面前一隻梅花式的小几上面，擺放着一碗紅稻米熬的糯糯的粥，還有一碟香辣醬菜，一碟子香油卷酥。飯菜的香氣一陣陣往鼻子裏沖，她卻沒有絲毫的食慾。她正欲開口喚人將飯菜撤下去，忽的門上掛着的素白氈簾被掀開，碧雲夾裹着一陣寒氣走了進來。她走到林慧玉身邊，神神秘秘的說道：“姑娘，我們府上今兒個可是來了貴客了。”

“什麼貴客？”

“姑娘再想不到，竟是當今的兩位皇子，來祭奠我們家太太了！”

皇子？作為皇家人自然不會千里迢迢特意跑來祭奠一位臣子的夫人，多半是下江南來辦差，順帶來祭一祭罷了。不過，也還是顯得林如海聖眷優渥。“是哪兩位皇子？”

“聽說是三皇子和五皇子。”

當今聖上一共誕育了七位長成了的皇子，太子當初既是長子，亦是嫡子，封為儲君乃是得眾望所歸。不過，隨着他的弟弟們一個接一個的長大，一個賽一個的出色，太子儲君的地位，亦漸漸的不算穩當了。五皇子年紀尚小，在諸位皇子裏也算不得特別出色。但是三皇子就不一樣了，年紀又合適，才幹亦好，是得聖上重用的皇子之一。他來林府，是聖上的意思，還是他自己的意思？林慧玉不由得揣摩起來。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沒有什麼政/治頭腦的。後世有人揣測，林如海的死跟他沒有選擇正確的政/治道路有關。這麼說來，林如海要麼是只忠於皇帝，要麼是依附了後來沒有登上大位的某位皇子。而根據林慧玉對林如海這個人的了解，他作為純臣只忠於皇帝的可能性最大。

該怎麼辦呢？如果自己能夠勸說林如海不要那麼正直，是不是，他就有可能活下來？但是，自己又怎麼可能知道，到底是哪一位皇子後來登上了帝位呢？她所知道的，僅僅便是這位倒霉鬼太子，是沒有如願成為下一任皇帝的。因為紅樓夢原文中明明白白的寫了“壞了事的義忠老親王”，便應該是這位太子殿下了。三皇子……成為下任帝王的，有可能是他嗎？

日子在林慧玉的糾結中如流水般的逝去，終於，林府迎來了京城榮國府前來奔喪的人。看來，距離林黛玉的第一次進京，已經不遠了。這一次那賈雨村不知道投了誰，反正他沒有到林府來。林慧玉心想，搞不好，這又是自己這隻蝴蝶翅膀扇動的吧？如此最好，希望，那賈雨村不要再有機會去做官，去禍害人。

這一天黃昏時分，林如海忽然叫了林黛玉和林慧玉兩個人，去他的書房說話。丫鬟來傳話的時候，兩姐妹正坐在一起做針線。聽到父親的意思，兩人不禁面面相覷。林如海很少在書房見她們，林慧玉比起林黛玉去得更少，幾乎可以說沒有去過。這一次他鄭重其事的要在書房見她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比起一臉茫然的林黛玉，林慧玉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該不是，是為著上京城的事，才叫她們去的吧？

兩姐妹穿上大衣服，林慧玉牽着林黛玉愈發纖瘦的小手，朝着林如海的書房行去。“妹妹的手怎麼這麼冰？每天一盞的枸杞大棗雪耳燉燕窩，可按時吃了？”

“姐姐，我都吃了的。”林黛玉乖巧的回答道。

“恩，那就好。身體比什麼都重要，身體好了，心情自然也不會差。每天早晚都記得出去散散步，知道了嗎？”

“知道了，姐姐……姐姐上次繡的那個花樣子，新鮮極了，是姐姐自己畫的嗎……”兩姐妹一邊說著話，一邊朝前走。不多時，便來到了書房廊廡下。還沒等人通稟，便聽到房裏林如海輕咳了兩聲，揚聲說道：“是兩個玉兒來了嗎？進來。”

丫鬟們伺候兩姐妹脫了外面穿的大氅，掀起帘子，目送她們進了屋子。這幾天倒春寒，林如海的書房裏卻沒有燃火盆，冷颼颼的。林慧玉見狀不禁開口說道：“父親怎麼這麼不注意自己的身子？這屋裏一個火盆都沒有，冷成這樣子，父親的身體怎麼扛得住？”林大人，你可千萬要保重身子啊！你如果也像賈敏一樣撒手西去，我跟妹妹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林如海微微有點尷尬，道：“本來是有火盆的，我覺得身上燥熱得很，便叫他們撤了。既是你們覺得冷，便叫他們再將火盆端進來。”說著，便喊了伺候在書房外的小廝，端了火盆進來。

林慧玉看着他們端火盆進來，又道：“等會子我們走了，父親可不要又將火盆撤了，寧可燥熱些，也不要一冷一熱，這樣最容易生病了。”

林如海聞言連連點頭道：“為父知道了。”這個大女兒，自從她們母親故去后，越發懂事了，跟個小管家婆似的。看得他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人說沒娘的孩子早當家，果然有道理。看見她這樣子，他原本下定的決心，又堅定了一些。只是，這樣是不是對這個大女兒，有些不公平？岳母會好生對待黛玉，這他是相信的。可是慧玉呢？她並非夫人的骨血，賈家的人，會對她好嗎……既然這樣的話，就絕不能讓賈府的人小看了她。要讓他們知道，這個大女兒雖然是庶女，他卻是非常重視喜愛她的。

兩個四足雕螭銅絲火盆裏面的銀霜炭，燃燒得紅亮一片。屋子裏面很快變得暖和起來，手腳都變得熱乎乎的。林如海看着對面坐着的兩個女兒，一雙花朵兒一般。心中既欣慰，又不舍。但想一想自己目前的處境，心中的不舍，就被強壓下去了。他沉吟了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今日父親叫你們來，卻是有事情要告知給你們。”

林慧玉一聽林如海的語氣，就知道，這位便宜父親，已經下定了決心了。看來，她們的京城之行，是勢在必行了。果然，坐在酸枝木透雕大圈椅裏面的林如海，接著說道：“你們的外祖母來信說了，要將你們接到京城榮國府中教養，為父考慮過後，決定不日便送你們上京。要收拾的東西，你們現在便可以開始收拾了。”

聽了林如海的話，林慧玉還沒有說什麼，林黛玉便有些急了：“父親，女兒怎能拋下父親獨自一人？還請父親三思。”

林如海聞言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但還是狠了狠心，說道：“為父如今年近半百，也沒有再續娶的意思。你們怎麼可以無人教養？聽話，去往京城，有外祖母教養，父親在揚州，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林黛玉又說了一些話，總之是表達自己不願意留下老父親一人在揚州的意思。林慧玉雖然知道這事情算是已經定了，卻仍是在一旁幫腔，說著說著便哭泣了起來。最後的結果，便是父女三人，在書房裏哭成了一團。但是林氏姐妹去往京城榮國府的事，卻仍是定了下來。不久之後，便要出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