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1)
嚴景渡說出這顆蛋是他跟秦玄的種后,嚴雅再看向蛋的表情就頗為複雜難言。跟嚴雅不同的是,嚴慕沒把他爸當成無所不能的超人,但又不願懷疑他爸說的話,便跟嚴雅面面相覷,兩臉懵逼。
飯後嚴慕跟嚴雅想溜回房間梳理混亂的思緒,又被嚴景渡硬拉着看聯絡感情的電視節目。
秦玄也沒能順利溜走,面無表情地跟嚴景渡坐在沙發上。還得忍受興奮地黏着他蹭來蹭去的巨蛋。
秦玄這麼受蛋歡迎,自己其實也反思過原因,只是想來想去,也沒覺得自己有可能跑出個私生蛋來,更別提這蛋跟人魚的蛋截然不同。
情況太匪夷所思,更沒見蛋黏着別的人,秦玄想解釋說自己跟蛋沒有關係,竟然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可就鬧大發了!
客廳深色真皮沙發對面的牆上,嵌着薄如紙片的超大屏電視機。這時間段還在播報新聞,嚴景渡便調到本地新聞台,聽着主播用字正腔圓的語調播報各種或嚴肅或無聊的新聞。
也正巧,這回新聞播報說,本市剛抓獲一批自稱大師的騙子,這些大師專門針對小孩,尤其擅長忽悠人。
嚴雅原本還心情沉重地考慮着迷茫的未來,注意力便忽地被吸引過去。
他睜大雙眼瞪着電視屏幕,這時鏡頭從抓獲的“大師”們臉上飛快閃過,電光火石之間,嚴雅猛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是他偶遇的那位自稱高人的大師。
嚴雅赧然,兔子似地搶過遙控器,然後重新調了個台。
嚴景渡若有所思地看向嚴雅。嚴慕清楚內情,登時撈過靠枕捂在懷裏笑得前俯後仰。
這時候傭人把飯後水果送了上來,嚴雅怕被他爸看出端倪,猛地給了嚴慕一記眼刀,又臉紅地把盛着橘子的盤子端手裏。橘子顆粒飽滿,色澤鮮明,被仔細地剝好整齊擺放着,就差沒直接喂進主人嘴裏。
嚴景渡原意是趁機讓孩子多跟秦玄聯絡感情,誰知坐這兒孩子跟秦玄便誰也不搭理誰,就跟雙方畫了條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似的。
更別提今晚因為這顆蛋的事,秦玄估摸着現在心頭還憋着火,能忍着不發作已經比以前進步良多了。
嚴景渡無奈發話道:“把水果吃完,該睡覺的睡覺,該干別的就干別的。”這是要解散的意思。
嚴慕跟嚴雅一聽,剛還懶散的動作瞬間變得兇猛起來,各自端過自己愛吃的果盤,就連秦玄也默默地多往嘴裏塞了幾塊蘋果。
嚴景渡的用意秦玄清楚,所以他沒抗拒對方的做法,能改善關係自然好,只是這也不是想改善就能改善的,某些東西強求不得,只能夠順其自然。
嚴雅把橘子三兩下吃光,畢竟受過良好的教育,情緒低落也會跟長輩打招呼:“……爸,爹,我先上樓了。”
秦玄“嗯”了聲,就沖嚴慕跟嚴雅叫他這聲稱呼,他也會儘可能地扮好表面的假象。
嚴慕也跟着道:“爸,爹,我也去睡覺了。”
嚴景渡把原本想踢蛋的動作改為輕輕碰了碰,沖嚴雅遠去的背影喊道:“這蛋你不要了?”
嚴雅腳步微頓,幽怨地轉頭看了看他爸,又輕飄飄地晃過他爹,聽着還有幾分小委屈地道:“以它現在的身份,還讓我孵不太合適吧。”
嚴景渡道:“啊……好像是不適合。”
嚴雅又轉身輕飄飄地頭重腳輕地繼續朝樓上走去。
嚴景渡揉了揉鼻子,突然有些後悔之前說的話,他這不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嗎,還是個會阻礙他跟秦玄和諧幸福發展的大障礙。
秦玄把黏着他的蛋撿起來塞進嚴景渡懷裏,又拍了拍手道:“話是你說的,孵蛋的重任自然也交給你,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你也不是頭一回孵。”
蛋被放進嚴景渡懷裏,便炸毛似地猛然蹦出來,砸在地上發出“嘭”地一聲響,也不怕把自己蛋殼給磕破了。逃出來以後,它便繼續覥着臉不屈不饒地黏着秦玄。
嚴景渡手搭在沙發背上,見狀笑道:“我可沒法孵它,這還不得翻上天,再說蛋在緊張的情況下,也是可能死翹翹的。”
“……”秦玄無言以對,見蛋始終跟着它又覺得心煩,便索性率先跑上樓,又把卧室門給關上,以防蛋會偷偷鑽進來。
秦玄跟孩子離開后,客廳又變得冷冷清清地,嚴景渡把電視關掉,又讓傭人過來收拾茶几。
樓梯底下,被秦玄遠遠拋下的蛋還在艱難地企圖蹦上台階。它蹦得尤為艱難,必須試好幾次才能跳上一個台階,而想要找到秦玄,它還必須跳上無數個這樣的台階。
“可憐見地。”嚴景渡彎腰把蛋給撈起來,盯着蛋的表情卻又毫無憐惜。他指腹摩挲着蛋光滑的表面,低低地喃喃道:“你到底為什麼跟着秦玄……”
要想得到答案,首要的前提顯然是先把蛋給孵出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清楚了。
這晚因為嚴景渡胡說八道顛倒黑白,秦玄把門給反鎖了沒讓他進去。他這會不想見嚴景渡,也怕自己會忍不住跟嚴景渡動手,要是驚動孩子就不好了。
嚴景渡自知理虧,沒找備用鑰匙過來開門,只隨便找了間客房住着,又把不情不願的蛋給扔秦玄門外了。蛋倒是挺高興的,彷彿門外面是金窩銀窩。
關燈后,卧室變得一片漆黑,窗外清冷的月光透過縫隙映進室內。旁邊的沙發床空着,平常嚴景渡躺這兒,秦玄也沒覺得有差別,這會兒人不在了,倒覺得室內寂靜得落針可聞。
秦玄翻了個身,從床上坐起來。又摸過鬧鐘一看,暗想直覺沒出錯,果然已經是凌晨二點多了。
失眠是司空見慣的事,秦玄也沒覺得詫異,只是每次失眠時,他心情也難免會隨之變得無比煩躁,看哪兒哪兒都不舒服,看誰誰都不順眼。
住進別墅后,秦玄失眠的情況其實有所好轉,他以前有時候甚至得靠藥物助眠,起碼住在這裏,他大多數時間還是能睡幾個小時的,失眠的天數更以直線的趨勢下降。
秦玄揉亂頭髮,煩躁地想該不會是因為嚴景渡吧?
嚴景渡還能有催眠的效果?
失眠嚴重,秦玄大腦無比清明,也不願在床上躺屍。之前晚餐因為嚴景渡的打岔,秦玄也沒怎麼吃,這會覺得餓,便想下樓進廚房找找有沒有吃的。
秦玄剛把門打開,便見外面陰魂不散的蛋以迅雷之勢滾進來,心滿意足地挨近自己腳尖。
“……”秦玄突然想罵娘。
秦玄朝樓梯走去,蛋又被樓梯給難住了。樓梯的燈是聲控的,聽見聲響便會大亮,秦玄走路速度挺快,下到二樓跟三樓的拐角時,卻驚訝發現了嚴雅的背影。
明亮燈光下,嚴雅的背影顯得略微單薄,他顯然也意識到有人,手臂蜷着膝蓋動也沒動,秦玄卻隱隱發現嚴雅肩膀在微微抖動,間或還能聽見低低的抽泣聲。
嚴雅平常挺好強的,更不是會受欺負的類型,因此秦玄沒想到嚴雅會半夜偷偷地坐這兒哭。他一時之間也挺尷尬,嚴雅已經察覺到他的存在,這會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玄不禁嘆氣,最終還是朝着嚴雅走去。
嚴雅見秦玄下樓來,便把自己使勁往角落裏縮,恨不得能把自己變成透明的。可惜秦玄沒如他所願地路過就好,而是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在嚴雅坐的台階旁蹲了下來。
秦玄從兜里摸出紙遞給嚴雅,難得善解人意地沒問嚴雅為什麼跑這兒哭。
嚴雅無形地掙扎了會,猶豫着接過秦玄遞來的紙,捏着鼻翼把滿腔的委屈跟煩惱都揪了出來。揪完嚴雅又覺得很是彆扭,趴着膝蓋偷偷張開指縫打量秦玄。
這時候樓道的燈倏然熄滅,周圍又變成伸手不見五指。嚴雅趕緊趁機把眼淚胡亂抹掉,不願讓人見到他這幅狼狽的樣子。
秦玄陪着坐在旁邊,既不出聲也不詢問,嚴雅反倒漸漸平靜下來,微妙地從這位后爹身上感覺到不曾出口的善意。
嚴雅猛地把頭頂的燈跺亮,板着漂亮的小臉朝秦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道:“我沒哭!”
秦玄淡道:“嗯,我也什麼都沒看見。”
秦玄的爽快讓嚴雅好感度倍增,夾着嗡嗡的鼻音道:“你比嚴慕好。”
“嚴慕怎麼了?”
“他會笑話我,說我這麼大還哭鼻子,”嚴雅癟嘴道,“我就是想哭,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愛哭是好事,哭的時候眼淚也是種發泄,能把委屈或者痛苦當場帶走,總好過忍着不哭,堆積到某種程度再突然爆發強。”
嚴雅點頭如搗蔥,又給秦玄默默加了好幾分,覺得他爹跟自己是有共鳴的,能夠理解他的所作所為。
秦玄又道:“我到廚房找找有沒有吃的,你要吃嗎?”
嚴雅仰頭望着秦玄:“爹你會做飯嗎?”
“熱個菜還是沒問題的。”秦玄摸了摸嚴雅腦袋。他以前從沒覺得自己會喜歡孩子,孩子這兩個字被他定義成嬌弱、嘈雜跟煩人,唯獨嚴慕跟嚴雅是迄今為止的意外。
秦玄不覺得這倆孩子煩人,某些時候,更會莫名產生許多被戳中內心的柔軟感。
(2)
嚴雅眼淚來得快,收的也快,跟秦玄走進廚房時,除泛紅的眼圈外,已然沒有哭過的跡象。
秦玄這還是頭次進廚房,頃刻險些以為走進了高級酒店的后廚。廚房寬敞整潔,有着嚴格的劃分界限,類似微波爐、電烤箱之類的應有盡有,還有許久秦玄從沒見過,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作用。廚房左側貼牆放着一台超大的對開門冰箱,秦玄打開冰箱,裏面便是琳琅滿目的食材,底下還放着沒吃完的剩菜。
秦玄問嚴雅:“你想吃什麼?”
嚴雅道:“還有燒鵝嗎,我特想吃,都怪我爸,氣得我飯都不想吃了。”
秦玄把裝燒鵝的盤子取出來,附和道:“嗯,我也沒怎麼吃。”
“你跟爸為什麼要瞞着蛋的事?”
秦玄嘆道:“你爸騙人的,那顆蛋跟我們沒關係。”
“我不信。”
“愛信信,不信拉倒。我算明白了,你們全中了你爸的邪。”
嚴雅撅着嘴道:“……你別說我爸壞話。”
“……”這邪還中得不淺。
秦玄把燒鵝放上料理台,又從冰箱取出無骨鴨掌跟草菇蛋花湯,這幾樣熱的話簡單,放炒鍋里炒下或者放鍋里燒開就行。
這套灶具設計得也很有質感,按鈕繁多讓秦玄沒法分清究竟該按哪個,最後索性憑着直覺操作,倒也成功把火打燃了。吸油煙機被擦得透亮,秦玄注意到,水槽下面還安裝了食物垃圾分解器,能夠碾磨掉廚房垃圾,免去堵塞水管的麻煩。
食物香氣漸漸散發出來,嚴雅站旁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還要多久?”
“快了,你把碗擺餐桌上。”秦玄邊說邊把湯給盛出來。
嚴雅進廚房也是一臉懵逼的,找碗都找了好幾個柜子,最後捧着兩個巨大的海碗出去了。
兩人都不會做飯,這會也不講究了,就着海碗填餓癟的肚子。秦玄順便看了下時間——凌晨三點整。這頓飯也不知該叫宵夜還是早餐。
嚴雅把腮幫子塞得鼓鼓地,好奇地問秦玄:“爹,你跟我爸是怎麼認識的呀?”
秦玄之前餓,這會兒把飯做好,又沒多大食慾了,邊慢條斯理地吃,邊回答嚴雅道:“你爸暗戀我,好多年了,我看他誠意可嘉,就答應了。”
“哦。”這樣漏洞百出的答案,嚴雅居然還真信了,“我爸說你們以前就認識,那你知道我媽是誰嗎?”
“……”秦玄突然又想起嚴景渡在海邊說的話。他仔細地打量嚴雅,發覺嚴雅相貌的確很像鮫人,跟他也有幾分相似。
秦玄道:“我沒見過你媽。”
“哦。”嚴雅眼神微暗,又道:“也可能不是媽,是爹。”
秦玄險些被鴨掌給噎住。
嚴雅這會兒把秦玄當作知己,便毫無顧忌地繼續道:“我經常會做夢,夢見我媽還是我爹,我夢見他突然回來了,我其實挺生氣的,不過他要是回來的話……”
嚴雅微微頓了頓,又夾着點羞澀地道:“我還是會很高興,只是我必須先裝成不高興的樣子,等他過來哄哄我。”
嚴雅期盼的表情尤為濃厚,他雖然從小便缺乏母愛,卻也沒有因此便怨恨對方,反倒是始終盼望着對方的出現,還會幻想自己被對方寵着的感覺。
秦玄腦海忽然滋生出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透過嚴雅漂亮可愛的臉,亦能清晰看見嚴雅那顆無比潔凈善良的心。
秦玄登時猶如心弦被撥動,願意將封閉的心門向嚴雅稍稍敞開條縫隙。
秦玄瞭然道:“你是夢見你媽,很想她所以哭的嗎?”
嚴雅表情霎時浮現出幾分難為情,猛地不屑地望着天花板:“哼,我才不想,他又不要我,我憑什麼要想他!”
秦玄把嚴雅違背本意的話聽得真真切切,捏着筷子的手忽地微頓,淡淡的嗓音像風撫過樹梢:“你是從小沒媽,我卻是享受過父母的愛后,又必須經歷失去它們的過程,我爸媽妹妹跟我的所有族人,他們也全都死了,現在還活着的只剩下我。”
嚴雅驚愕道:“啊?”他到底還不會掩飾情緒,很快咬着筷尖頗為同情道:“好吧,還是你更可憐。”
秦玄淡淡的笑,又把先前的悲哀統統沖淡了:“這就是成長必須經歷的過程,總有一天你會失去所有,只有自己能永遠陪着自己。”
嚴雅不贊同地搖頭:“你還有我爸,我爸會活得比你久的,他可以一直陪着你。”
秦玄好笑道:“傻瓜,我要是一直在這,你媽還怎麼回來?”
“……”嚴雅為難地撓頭,苦思冥想也解不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就在這時,從客廳跟餐廳的拐角處,忽地傳來毫無掩飾乃至有些刻意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清脆的鼓掌聲。
“精彩絕倫,妙哉妙哉。”嚴景渡裹着睡袍,頭髮睡成了鳥窩狀,毫無誠意地誇讚道,“你們跑這兒開苦情大會,應該把我也叫上啊,順便我也給你們訴訴苦,講講我這些年找伴侶跟養倆熊孩子的辛酸史。”
嚴雅愣了下,抬頭微瞥嚴景渡,又迅速地低頭不吭聲了。
秦玄沒想到嚴景渡會突然出現,更不清楚嚴景渡究竟聽了多少,也認真夾菜保持着沉默。
嚴景渡表情冷冽地拉開凳子坐下來,把桌上的兩人各瞪一眼,然後夾着陰陽怪氣的不屑,滿臉不悅地嘲諷道:“真委屈,你們委屈死了是吧?”他望着秦玄道:“你最慘,沒家人也沒族人就剩下自己了。”接着視線又投向嚴雅:“你從小就沒媽,你爸盡虐待你,不給你吃也不給你穿,你就是那地里沒人愛沒人疼的小白菜。”
嚴雅執拗地扭頭:“哼!”
嚴景渡敲了敲桌子:“嚴雅,你哼什麼,我有說錯嗎?”
嚴雅更用力地還以鼻音:“哼!哼!”
嚴景渡沉着臉,猛地怒指嚴雅道:“你敢再哼!”他甚至還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營造出強大的威懾感。
嚴雅毫無畏懼,照樣不買他爸的帳,梗着脖子跟機關槍似地道:“——哼哼哼哼哼!”
這鬥氣的方式太中二了,秦玄憋不住想笑。嚴景渡想必也是同樣的想法,瞪着嚴雅氣鼓鼓的表情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嚴雅哼完,又低頭迅速地扒着飯,跟倉鼠似的把兩邊的腮幫子擠得鼓鼓地。他邊嚼飯邊退開凳子,企圖從他爸的角落方位溜走。
嚴雅速度快,嚴景渡反應更快,輕而易舉地揪着嚴雅后衣領把人給拎回來,道:“跑什麼跑,你是耗子嗎,這屋裏有貓嗎。”
嚴雅反着手去扳他爸的手,可惜嚴景渡手指如鐵箍,他廢半天勁兒也毫無進展,只能徒勞地掙扎道:“我困了,我要睡覺,你放開我!放開!”
“睡個屁,只管點火不管善後嗎,”嚴景渡又兇巴巴地看向秦玄,“吃完沒有?趕緊的。”
秦玄輕挑眉尖,把碗向前一推,雙臂抱胸好整以暇道:“說吧,想幹嗎?”
嚴景渡把不斷掙扎的嚴雅拽過來按住肩膀,以防嚴雅趁他不備逃跑了,接着朝秦玄道:“你過來。”
秦玄微眯雙眼,慢條斯理地把兩條筆直的大長腿伸直了,又毫無懼意地朝嚴景渡走近,優哉游哉的姿態堪稱賞心悅目。
從嚴景渡的表情來看,這點顯然也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嚴景渡這會兒卻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秦玄,唇角忽地勾起淺淺的弧度,接着以蠻橫粗魯的姿勢迅速地躬腰,結實的肩膀頂着秦玄腰腹處,右手抱着秦玄腿彎,把人給輕鬆地扛了起來。
秦玄愣是沒料到嚴景渡會這樣做,等反應過來為時已晚。嚴景渡又隨意地把嚴雅一抱,接着離弦之箭般迅速衝出了餐廳。
秦玄身體驟然懸空,瞬間又驚又怒道:“嚴景渡!你要幹什麼!”
嚴雅跟着也顫抖道:“爸,你快放我下來。”
嚴景渡充耳不聞,只顧着朝別墅外跑去,他速度極快,像劈開了湧來的風,颳得臉微微泛疼。話說出來,便被疾風給吹散,飄得無跡可尋。
秦玄頭朝下,下巴磕在嚴景渡背部。嚴景渡背脊肌肉結實,隔着薄薄的織物散發出強大的力量。這姿勢不便攻擊,掉下來也很危險,秦玄便咬牙耐着性子,姑且先等嚴景渡停下來。這回秦玄忍無可忍,必須跟嚴景渡拼個你死我活。
嚴景渡沿着別墅外的平整道路跑出住宅區,繞過蔥蔥鬱郁的綠化帶,鳥啼聲從耳邊越飄越遠,嚴景渡依然沒停下來的趨勢,心無旁騖地直奔目的地而去。
到這關頭,秦玄跟嚴雅再傻也能清楚意識到,嚴景渡究竟想要做什麼了。
“不——”
“不不不!!!”
兩人近乎同時爆發出怒吼聲,企圖遏制嚴景渡荒唐的舉動。尤其嚴雅,嬌俏的小臉都被嚇得一片慘白。
嚴景渡置若罔聞,跟耳朵塞滿了棉花。秦玄跟嚴雅協同作戰的掙扎,也沒能讓他出現任何的慌亂。
嚴景渡速度快的嚇人,及至泳池邊時,卻還能穩穩地停下來,恐怖的控制能力由此可見一斑。
緊接着,嚴景渡又毫不遲疑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蓄積力量,把秦玄跟嚴雅同時用力扔進了水裏。
“嘭——”
入水的姿勢狼狽不堪,觸及水面的瞬間,泳池裏迅速濺起兩道翻湧的碩大的浪花。
天際暗淡的雲層倏然散開,露出彎彎的皎潔的月牙,映入水面璀璨奪目。
然而這旖旎柔美的盛景,卻遠不及水面下,那兩尾覆蓋著細碎鱗片尾鰭薄如蟬翼的魚尾好看。
(3)
泳池宛若小型湖泊,底下連接着整套的凈化過濾設備,池水是流動的,瞬間浸濕衣服濕噠噠地緊貼皮膚。
秦玄在短暫的驚愣后,很快便冷靜下來。他雙腿遇水便化出原形,瑰麗的藍色魚尾閃爍着誘人的光澤,流暢的線條勾勒出瘦而有力的腰身。秦玄輕輕擺動尾鰭,姿態輕盈地從水底竄出,濕漉漉的頭髮柔順乖巧地貼着額頭。
嚴景渡優哉游哉地撫平弄皺的睡袍,跟秦玄隔着半條泳池遙遙相望。秦玄還沒察覺嚴雅的異樣,眼底滿是歇斯底里地想撕碎嚴景渡的戾氣。
這時候,泳池底下倏地傳來嚴雅聲嘶力竭的求救聲:“救,救命——我不會游泳!!!”
嚴雅聲音悠遠,夾着毫不掩飾的驚恐。他兩條手臂使勁撥動池水,魚尾亦毫無章法地擺動,狗刨式的泳姿狼狽得不堪直視。
嚴景渡無奈扶額,暗道不會游泳的鮫人,嚴雅大概是首例吧。這也罷了,偏偏嚴雅居然還畏水,明明扔進水裏也沒法被淹死的。
嚴雅頭皮都快炸了,只顧着想逃出泳池,混亂中手突然抓住了奇怪的東西。
這是什麼鬼?嚴雅迷迷糊糊地撲過去,像抓救命稻草般地死命抱緊,也沒空管這是什麼,又有沒有危險性。
嚴雅把頭露出水面時,忽地聽見他爸急不可耐的聲音:“嚴雅,你幹嗎呢?給我把手鬆開,年紀輕輕就學會耍流氓了是吧?!”
嚴雅頭髮衣服還濕漉漉地向下流水,他神情茫然地眨眨眼,隨即又扭頭朝自己抱的東西看去。
“你你你……”嚴雅猛地疾速後退,指着秦玄滿臉愕然。
秦玄瞳眸幽深地睨視嚴景渡,又垂下眼瞼認真地注視嚴雅,尤其是嚴雅水面下那條淡藍色還顯得無比脆弱稚嫩的魚尾。
秦玄接着擺動巨大的魚尾,轉瞬間便已游到嚴雅面前。
嚴雅夾着幾分緊張地顫聲道:“你你到底是什麼?”
秦玄皺眉:“你是鮫人。”這是無須證明的事實,因此秦玄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嚴雅警惕地盯着秦玄,又望着秦玄那條藍色的漂亮魚尾,跟他的魚尾相比,秦玄的更為龐大,也更有力量。
出生以來,嚴雅還是頭次見到除自己以外的鮫人,之前的緊張跟恐慌很快便被衝散。嚴雅滿腹疑問,像嘰嘰喳喳的麻雀似地道:“你有魚尾,你也是鮫人嗎,可爸以前說,我是僅有的鮫人了。”
秦玄情緒複雜,腦海忽然又浮現出嚴景渡幾天前說過的話,登時感覺腦仁隱隱開始泛疼。
他虛托着畏水的嚴雅,邊快速敏捷地朝岸邊游去:“先上岸再說。”
秦玄掐着嚴雅腰把人送出水面,脫離水以後,嚴雅漂亮魚尾上的鱗片便盡數褪去,露出兩條白皙纖細的腿。嚴雅落地后,又追着嚴景渡一頓拳打腳踢,可惜嚴景渡早有提防,沒讓嚴雅給輕易抓住。
秦玄隨即上岸,浸濕的睡袍不斷向下流水,他只渾然不在意地抖開下擺裹緊□□的雙腿。
泳池不遠處,鍥而不捨追着嚴景渡的嚴雅總算有所收穫,使出吃奶的勁兒緊緊攥着嚴景渡衣角下擺,腳蹬着地面朝秦玄請求支援道:“爹,你快過來,我抓住爸了。”
嚴景渡側頭便猛然跟秦玄視線撞上,他從秦玄眼底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當即便又要擺脫嚴雅開溜。
嚴雅急得想跺腳:“爹,你快點,爸又要跑了!”
之前被嚴景渡冒犯的事秦玄還銘記於心,這會便順着嚴雅的話,跟他從前後兩方分別堵住了嚴景渡的去路。嚴景渡還要往前跑,沒提防嚴雅猛地蹲下來,然後雙臂把他雙腳緊緊抱住。嚴景渡腳停在原地,上身因為跑的架勢已然向前傾斜,這會想扭轉也抵不過慣性的作用,整個人便猛地朝前撲過去。
嚴景渡前面,是剛好趕過來準備接近嚴景渡的秦玄。
秦玄瞪大雙眼,浪費了0.1秒的躲避時間,被嚴景渡給撲過來失去平衡雙雙摔向地面。
秦玄更在下面給嚴景渡當了回肉墊。
嚴景渡盯着近在咫尺的秦玄漂亮漆黑的瞳眸,裏面點燃的怒火也像燦爛盛放的花簇。嚴景渡腳貼着秦玄腳,腰腹貼着秦玄腰腹,腦袋倏地短路,像有千萬支煙花齊齊地綻放。
秦玄脊背撞在地面,見嚴景渡還沒打算挪開,便要怒叱幾句。
結果張嘴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法發聲。
0.01秒的楞怔后,秦玄跟嚴景渡福至心靈,頃刻意識到自己唇角還碰觸到更柔軟的兩瓣嘴唇。
嚴景渡心肝猛地顫了下,可惜還沒來得及認真品嘗,便被惱羞成怒的秦玄猛地一拳打偏了頭。
緊貼的唇角分開時,還發出曖昧的聲響。秦玄橫着手臂把唇邊來回擦了數遍,瞪着嚴景渡的雙眼幾乎就要殺人了。
只是嚴景渡沒有產生錯覺的話,他發現秦玄的耳朵尖已然隱隱泛紅了。
為平息秦玄的憤怒,嚴景渡轉身指着嚴雅道:“不怪我,是嚴雅要抱我的腿。”
嚴雅將之前的場面盡收眼底,臉頰也飄着小朵小朵的紅暈,既無奈又愧疚。
秦玄磨着后槽牙,朝嚴雅招手道:“過來,重新開始。”
嚴景渡故作驚慌,清楚愛人跟兒子這口氣不出掉,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他假意反抗,任秦玄跟嚴雅把自己拋起來,也故技重施地狠狠扔進水裏。
嚴景渡濕漉漉地從泳池裏爬出來,狼狽的模樣總算讓秦玄跟嚴雅的表情比之前好了不少。
這晚註定無眠,事既已至此,不把真相解釋清楚,想必誰也無法入睡。
幾人全是濕漉漉的,因此集合開會前,又意見統一地準備先回房換乾衣服。
大概五分鐘后,幾人在四樓嚴景渡的書房召開家庭會議。
嚴雅還把熟睡的嚴慕也喊醒了,這會嚴慕垮着肩膀無精打采地哈欠不斷,眼皮就跟黏在一起似地無法分開。
書房寬敞整潔,兩面靠牆是高大的實木書架,擺放着各門各類的專業書籍或是名著,中間還以陶瓷之類的藏品妝點。
嚴景渡圍着書桌擺了四張凳子,他坐的是藤椅,鋪着柔軟的墊子。秦玄沒坐,抄着手站在旁邊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嚴慕跟嚴雅分別乖乖坐着。
這時候夜深人靜,風刮過樹梢的聲音也清晰無比。
嚴景渡見人員到齊,便也打了個哈欠道:“你們先說,說完我也有事要講。”
秦玄緘默,儼然沒準備開口。嚴雅能憋這麼久實屬不易,這會兒終於能答疑解惑了,便噠噠噠噠地把滿腹的疑惑全拋了出來:“爹也是鮫人?那我跟他是什麼關係?你說跟爹以前就認識,那你怎麼不跟我說爹的身份?
秦玄也望向嚴景渡,淡得聽不清情緒地道:“嗯,我同樣好奇。”
嚴景渡忽然長長嘆了口氣,表情亦變得無比凝重傷感,又過了好幾秒,他才既無奈又心累地無力道:“我比你們更好奇,”他嗓音接着抬高了幾個調,“哎,你們能告訴我,我說話的方式到底哪有問題,以至我跟你們說過的話,你們全都能當成耳邊風?”
嚴景渡困惑不已。
這幾人裏面,就屬嚴慕還茫然得一臉懵逼,嚴雅的話他能聽懂,話里的意思就不明白了,連忙打斷道:“等會,我怎麼沒聽懂你們的話,什麼意思,爹是鮫人?”
他這會睡意全消,也不覺得困了,感覺自己睡了一覺,醒來就錯過了全世界。
嚴雅嫌棄道:“哎呀,誰讓你睡得跟頭死豬似的,之前我們……”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給嚴慕講了一遍。
嚴慕聽完也很驚訝,沒想到秦玄居然也是鮫人,這也意味着,秦玄跟嚴雅定然是有某種密切關係的。
可,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
嚴景渡恨鐵不成鋼地把幾人分別瞪幾眼,看向嚴慕跟嚴雅道:“你爹跟我領證沒兩天,我是不是找你們談過,我萬分懇切真誠地告訴你們,秦玄就是你們的親爹。”
嚴雅還理所當然地點頭:“嗯,我記得,你是希望我們把爹當成自己的親爹。”
嚴景渡氣急敗壞道:“當什麼當,誰讓你們當成親爹,敢情你們那會說知道了,就是這種的知道了?”
嚴雅疑惑道:“是啊。不然呢,難道還真的是親爹?”
“就是真親爹,這還需要證明嗎?”
嚴景渡這句話說出來,書房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空氣像無數根繃緊的弦,彈奏出嘶啞緊張的樂曲。
嚴慕跟嚴雅瞬間瞪大雙眼望向秦玄,好像受驚的小兔子,既彷徨又猶疑不安。
秦玄沒有躲避倆小孩的打量,也驚詫地微微挑眉,兀自判斷着這話真假的概率。
嚴景渡接着又把視線轉向秦玄,萬般無奈地道:“還有你,之前海邊的時候,我也向你解釋過嚴慕跟嚴雅的身份,你不能連自己的蛋也不承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