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魏元音走出靖國公府的時候還覺得渾渾噩噩的,不大記得清是怎麼回復靖國公的了。
似乎是甜甜地笑了笑,明媚地答了一句朝堂上的事情她絕不敢開口。
記憶最清晰的便是她如此拒絕了外祖父后,那張乾瘦的面孔上難以掩飾的失望和厭惡,那一瞬,她心裏是痛快的。
你不讓我如意,卻還要我將你當長輩尊敬。想什麼呢。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更噁心的還不是這種態度,而是她離開前,靖國公又添的兩句話。
“果然和你娘一樣沒良心,你就不想想你的親事和未來?”
魏元音怒急,差點衝上去把這老頭推一把,可真邁開步子,理智又壓了下來,為了這麼個老頭子,讓父皇為難,讓自己被群臣指着脊梁骨,值嗎?不值。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走了。
一路趕回皇宮,她先去了皇帝陛下的乾寧宮。
“音音回來了,怎麼這麼快。”皇帝陛下此時正在廊下逗八哥,見到魏元音就是眼睛一亮,“給你看個好東西。”
“小八給音音公主請安,給音音公主請安。”八哥在籠子裏抬了抬腳,拍馬屁道。
魏元音被八哥吸引了一瞬的目光,又收了回來。
殷承暉當然看出了她此刻愁眉苦臉:“怎麼了,靖國公府誰欺負你了?”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也說不上,反正就跟吃了一萬隻蠅蟲一樣噁心。”
皇帝陛下想了想那畫面,心有餘悸地點點頭:“那得多噁心啊。”
“來,跟父皇說說,父皇給你報仇去。”殷承暉吩咐宮人伺候好這八哥,扯着自家閨女的袖子進了殿。
他過得很是不拘一格,身邊挑的宮女宦官,有能幫事的,也有會玩樂的,所以他雖然散漫又不着調,也僅僅是不理正事,倒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情,不闖禍,不和攝政王唱反調,安安穩穩地當著大昭的吉祥物。
殷承暉自己擼了袖子給閨女斟茶倒水:“說吧,那混老頭子到底和你說什麼了。”
滿滿的嫌棄。
魏元音捏着青瓷杯看了一會兒,才悶悶道:“爹,為什麼攝政王不肯讓表哥回來。”
她這次沒有叫父皇,還是如殷承暉未回盛安即位時一般。
也就是在殷承暉即位后,攝政王第一道旨意便是要成安王去封地,無聖命不得回京。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雷厲風行地將人送出了盛安。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求陛下與攝政王善待先太子遺孤的那些人只覺得荒唐。
魏元音是沒有見過這位表哥的,也許很小時候見過,但她忘了,只是偶爾想起來覺得惺惺相惜。
她爹和先太子是至交好友,又是連襟,兩人共同領兵,然後一同在與西秦的戰爭中陣亡。這位表哥的情況比她好點,她娘自盡了,當時的太子妃大林氏卻沒有。
可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原本是太子的嫡長子,離皇位只有兩步。卻沒想到先太子一朝戰死,先皇不得不改立嫡幼。
兩名遺孤倒是不約而同得了封號,成安王,祁安郡主。
就為了這兩分身世的惺惺相惜,她自打被父皇收養后本應該稱成安王為堂哥,卻依然按照母親那邊的備份叫聲表哥。
殷承暉聽見魏元音提起這個人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撇撇嘴道:“你問這個啊,我也覺得皇叔苛刻了,也問過,他只說‘人心不足蛇吞象’。”
人心不足蛇吞象?魏元音怔住。
皇帝陛下抿了抿茶又道:“雖然覺得對不起皇兄,可是我也沒辦法啊,你的事情皇叔並沒有咬死,廷軒的事情卻是提一個字就要翻臉的。”
沒看見那群嚷着先太子為國捐軀我們要善待遺孤的老臣怎麼去怎麼滾回來的?嘁,音音也是遺孤,也沒見這麼用心。
“那老頭子想讓你開口說話?”皇帝陛下渾然不在意道,“爹呢得教導教導你。”
魏元音看他不着調的樣子忽然覺得心裏一陣輕鬆,笑眯眯道:“爹您請說。”
尋常人家父女都不似這般模樣,普天之下,也只有她家了。
“關於這些正事啊,別心煩,也甭惦記,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他吧唧了吧唧嘴,“嘿,反正一切都有皇叔在呢。”
魏元音:“……”
她忽然覺得攝政王真是好脾氣,有這麼一個皇帝跟這裏杵着都沒有謀權篡位。
正在聽暗衛彙報的攝政王忽然鼻子有點癢。
“所以,現在公主已經回宮了?”聽了馬力說的事情,他覺得很煩躁,手裏翻着摺子半天都沒看下去。
馬力不敢多嘴,只是看了路正眼觀鼻鼻觀心的路遙后恭敬回道:“是,公主殿下此時正在乾寧宮。”
殷予勾了勾唇角,受了委屈回來告家長,也算是她的風格。
但想到她受委屈的原因,不免又陰沉起來:“林家當真是越來越把自己當回事了。”
冷颼颼的一句,讓兩名暗衛直心顫。
可不是嗎,即便是個養女,那也是大昭目前唯一的公主殿下,竟拿婚事來威脅,當真覺得靖國公府就能在大昭一手遮天了。
殷予不高興,他既然不高興了,那自然不能讓別人高興。
略略思索一番,他提筆寫了一封信讓路遙送去肅王府。又拿了吏部尚書遞來的考核摺子,着重圈了幾個名字。這是他覺得需要重新評考的。
馬力自然又被派去繼續悄悄暗處保護魏元音。
他走出殿門的時候還有點恍惚,瞅着將信往胸膛拍拍,一臉心滿意足的路遙,忍不住開了口。
“殿下,怎麼忽然這麼在乎公主殿下。”前兩天把公主丟了,他足足挨了十板子,還是因為公主還需要他保護,這才從輕發落,不然就殿下那表情,五十大板總逃不掉了。
“忽然?”路遙搖了搖頭,看破不說破,要知道,公主沒回來時候,每個月都要趙郡那邊的眼線報下公主近況,殿下單單隻讓他經手,又不放心信鴿信鷹,只能來回跑馬,跑的他坐騎都瘦了。
“你只記得,好好保護那位,還像今日似的常報消息,以後好處少不了。”
說罷,路遙拍了拍馬力的胸口,吹着口哨走了。
馬力捂着胸口,一臉茫然:“啥?誒,你走什麼,把話說清楚!”
林大老爺察覺到自己可能是犯了小人,他不過就是翰林院裏一編撰,往日的官員評考也都是架子功夫,如今卻要重新評他,不但重新評了,還沒過。這心裏怎麼都不是滋味。
等回到了家,知道在禮部掛職的三弟也沒過,這表情就更微妙了。
結果,也不過就兩三日的功夫,依靠林家門下的那些官員紛紛上門想要詢問靖國公這次評考是怎麼回事。
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是他犯小人,是有人想搞靖國公府。但是,這全盛安究竟是誰有這麼大本事……
“還能有誰。”靖國公沉着臉,“魏元音回去以後必然是將我的話原封不動的說了。”
提起這件事,林大老爺微愣:“父親,您和音音提了?再怎麼說……”
靖國公打斷了林正則的話:“音音?你將她當外甥女,她可未必將你當舅父,不幫忙便罷還如此添亂,果然同她那娘一樣。。”
林正則噤聲不語,心裏多少覺得憋屈,無論多少次,父親提起妹妹妹夫提起妹妹的女兒都是這副樣子。偏偏他一句話都不敢說,只能窩窩囊囊地聽着,然後憋在心裏為妹妹難過。
“那公主殿下,我林家果然高攀不起了。”靖國公見了兒子的窩囊樣又是冷笑,“攝政王為她出頭,你還替她擔心什麼。”
“父親莫要氣壞了身子。”
“你若是覺得這一家老小還都指望着我,那就把林家的利益牢牢抓在手裏,別再那麼沒出息。”
想到大兒子當年做的蠢事,他心中又是惱怒,不免咳了兩聲:“為何到現在還沒有為你請封世子,你也拎不清,太令人失望了。”
幫助自己的妹妹就是拎不清嗎?林正則心中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難過。
“父親您請注意身體。”他只好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句話。
“這次評考的事情竟沒有人提前知會一聲,以至於連我出去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就已經下了定論,攝政王如今在朝野已是隻手遮天。”靖國公沉聲道,“再放任下去,皇室正統危矣。”
林正則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
皇帝陛下都不在意,您何必呢。
“起先還覺得魏元音那丫頭能頂上些用,如今看來,還是要靠自己,正則,你再去聯繫人,上書請成安王回來。”
林正則喏喏應了幾聲,從書房出來就見到二弟三弟都等在門口,尤其是三弟,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大哥,您何必呢,父親吩咐什麼做就是了,終歸都是為了林家好。”
林正則定定看了林家老三一會兒,這才是父親想要的兒子啊。他又把視線移到林二老爺身上,微微點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離開去辦靖國公交代的事情了。
林三老爺嗤笑了聲,拿胳膊肘捅了捅林二老爺:“你瞧大哥那樣,好像丟了魂似的。”
“大哥他……”是這盛安里還有良心的人,只是這良心太懦弱了。林正言看着大哥的背影,輕微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