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殷承暉半點也不想委屈了自家閨女,於是,被魏元音改過名字的迴音宮足足撥了七十六個宮女宦官,還不算最外圍洒掃的小宮女太監。
就連她去靖國公府,都要求一個管事姑姑,四個大宮女以及兩位大太監跟隨,更別說那些隨行侍衛了。
出了宮門也不過兩條街就是靖國公府,弄得如此浩浩蕩蕩,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示威。
“茭白,我第一句話應該說什麼啊。”
縱然有那麼多宮女,可對她來說,還是不熟,於是更加萬分想念還在路上的那些貼身侍女。
“我的好公主。”茭白笑了笑,“您可別害怕,您要是都害怕了,我們更加忐忑了。”
她沒有辦法給公主殿下出什麼主意,她們幾個都是公主六歲被今上收養的時候調過來的,從來沒有聽公主提過外祖家一句。旁人那裏倒是聽到過幾耳朵,也不是什麼好話就是了。
魏元音更加戚戚然,愁嘆道:“你看,我就覺得回盛安不算好事。”
同在馬車內的另外一名大宮女倒是先笑了:“公主您這話說的,陛下是想給您尋一門好親事啊。”
茭白聽聞,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便知道說話這個是叫榛葉,暗暗記了一筆。
迴音宮調來的這批人良莠不齊她是知道的。只是公主用不慣便罷了,這些人竟也侍候不慣,這不,這裏說著話竟然敢插嘴了。
呵,也難怪,見夠了宮裏的富貴,又怎麼會把個身世落魄的養女當回事,卻忘了陛下待公主多用心。
公主不介意,她卻不能放任。
正想說什麼,手背卻被不輕不重地掐了下,抬起頭,就看到公主聚精會神地看着外面,彷彿剛才的事情不是她做的。再仔細一看,這三兩句話的功夫已經到了靖國公府大門前。
望而生畏。
所有第一次到靖國公府的人都有這種感覺。
魏元音更是。
同她在趙郡見慣了的帶着金戈鐵馬氣的府邸不同,靖國公府處處都透着歷史的沉澱,以及詩書滿卷的氣息。
不愧是……
文臣巨擎。
三任皇后,兩任宰輔,桃李撐着朝廷半邊天。林家,確實是大昭世家裏的領頭羊。
可惜,他們向來不喜歡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魏元音站在大門前時,望着那塊開國皇帝賜的牌匾還覺得滋味莫辨。
迎接魏元音的管家恭恭敬敬但也不卑不亢,只是客客氣氣道了句:“公主殿下請這邊走。”
唯有茭白緊隨着她落後半步多,其餘人大多低眉順眼地跟在最後面,顯示對靖國公府的恭敬。
“殿下剛剛為何不讓我教訓她。”
魏元音抬着頭,見管家始終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輕聲道:“沒說錯啊。”
茭白知道,自家公主看起來跳脫,心裏卻很有主意,該撒嬌撒嬌,該裝可憐裝可憐,就圖個自在。
這盛安卻是最不自在的地方。
管家把魏元音他們帶到了花廳,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竟然連待客的樣子也不擺。
魏元音方一露臉,花廳里七七八八的人便站了起來,該行禮的行禮,該客套的客套。由着管家為她介紹明明是她親人的這些人。
“國公爺進宮了,走之前交代您等他回來。”
魏元音頷首,依着禮坐到了大舅母身邊。
靖國公中年喪妻,並未續娶,而他那些妾室也不會出現這場面上,如今後宅當家做主的是她的大舅母蘇氏。
蘇氏進門早,異常清楚自己的小姑子出嫁前和府里的彎彎繞繞,於是看到這個甜美可人的小姑娘難免有些憐憫。也知道公公讓她回來也只是為了面上。
魏元音是陛下養女,又在外面待了十多年,如今回盛京,怎麼也應該舉辦個花會詩會,讓小姑娘正式走進貴女圈裏。
可是舉辦宴會的人選卻耐人尋味。
皇帝不適合出面,但他沒有立皇后,更沒有其他公主,而太後娘娘呢,又早早去了西山,要過些時間才能回來。
算來算去,最適合做的,卻是魏元音的外祖家。蘇氏原本拿這件事問過大老爺,大老爺也在國公爺面前問了問口風,國公爺卻沒有答覆,只下了帖子要魏元音回來一趟。
倘若魏元音離開這個門后,國公府卻沒絲毫消息要請人辦宴,那她以後只會更尷尬。
“剛回盛安,可有什麼不適?”蘇氏對魏元音是愈發憐憫了,“無論是金銀首飾還是詩詞琴畫,盛安與趙郡都略不同,若得空了,倒不妨和你二表姐交流交流。”
魏元音知道這是蘇氏的善意,也知道這份套近乎多半來自於自己的身世以及父皇,但還是心領了,她歪着頭看了看右手邊第三個圓臉姑娘。
那是蘇氏的二女兒,林盼,同蘇氏一樣眉清目秀,只是眉眼間多少帶了愁意,彷彿有化不開的心事。
“我聽父皇提起過,靖國公府的公子貴女都極善詩書,二表姐必是其中佼佼。”
她沒說的是,父皇還說了,現在這形勢下,女兒家雖然讀書越多越開眼界,卻做不了什麼,只是平添煩惱。他不希望自家寶貝閨女煩惱,少讀些就好。
“哪裏,只是你外祖父也要誇上幾句罷了。”哪個母親不希望自家兒女被外人稱讚。
於是蘇氏表面謙虛,卻例行將靖國公的誇獎拿出來提一提,畢竟在文學造詣方面,她公公極少誇什麼人。
說了幾句,便招呼着林盼過來。
林盼對自己這個表妹也很好奇,以往別人誇她的時候,總要帶上一句,快比上以往的二姑娘了。她知道這一句里的二姑娘是她的二姑。
二姑很厲害,從小聽到大,她便覺得自己一直比不過二姑,可是還想比,只是二姑不在了,那自然就成最好的了。如今二姑的女兒卻來了,她不免生起了攀比的心思,想來二姑教女兒也是很好。
“表妹平日裏都讀什麼書?”
魏元音極自然道:“什麼《茂林雜談》,《東伶記》,《古今笑談》之類的。”
林盼瞬時面色一僵,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個表妹說的這些不是話本就是野史要麼就是不入流的地域雜集。
但既然搭了話,總得笑着接下去,只勉強道:“表妹果然博聞廣記。”
魏元音點頭:“博聞廣記算不上,只是覺得有趣。”
當然有趣了,這哪裏是詩書世家的人該讀的書。林盼對這個表妹徹底絕望了,應付也顯得淡泊。
不想再聊這些雜談,可是魏元音卻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其中去世,在做的林家姑娘們多半都覺得這未免太俗氣了些。可因着魏元音是公主的關係,也免不得要附和。
蘇氏看着這場面倒是欣慰。
茭白卻是抿着唇偷笑,公主這是故意的,知道林家女兒們清貴,怕她們找她掉書袋,就找了個由頭開始講話本。
也就在這時,引她們進門的那個管家又來了。
“公主殿下,國公爺請您去書房。”
魏元音點頭向蘇氏告辭,又一一同姐妹們說下次再繼續聊,無視那一張張鐵青的臉,抬腳就要跟上去。
茭白自然也想跟着。
管家卻上前一步攔了下來:“國公爺吩咐只許公主殿下一個人去,姑娘還是在門口等一等吧,等公主殿下同國公爺見了面,老奴會把殿下妥帖送出去。”
魏元音也回首,衝著她笑了笑:“我見外祖父嘛,去去就回。”
茭白只好立在原地,見魏元音拐了彎才回身沖蘇氏行禮:“既然管家已經發話了,我們去門外等便好,只是怕還要煩請夫人身邊的姐姐帶一帶路了。”
蘇氏頷首,點了身邊的大丫鬟帶着茭白等宮女宦官一同出去。
魏元音在管家的帶領下到了書房,管家隔着門稟報了一聲:“國公爺,公主殿下到了。”
久久,才聽到裏面傳來一道略蒼老的聲音:“進。”
管家當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魏元音手指微縮,上前一小步,抬起雙手放在門扇上,似乎鼓了鼓勇氣,才使勁推開了這兩扇門。
她沒有立刻邁進去。
靖國公並沒有在處理什麼公務,只是站在桌案前,只給她留了個背影,從背影看,這是個高個卻感受的小老頭,頭髮幾乎見不到什麼黑色,又穿着深藍色的布袍,看起來暮色沉沉。
“進來。”異常冷硬的兩個字。
魏元音怯場了,站在門口,想退卻退不得,不想進卻一定要進。
只好微微提起裙擺邁了進去,難得做出一副自己是淑女的模樣。
門在身後被關上,書房裏又有些陰暗了。
靖國公轉過身來,魏元音這才看到他手裏正拿着一道摺子,卻依舊不敢抬頭,去看看這位外祖父的臉。
“這是本侯上奏請陛下召回成安王的帖子,被攝政王打回來了。”
魏元音心裏一悸,獃獃懵懵地抬起頭,似乎明白了什麼,可是又好像什麼都不懂。
她已經看清了外祖父的容貌,消瘦,川字眉,一把花白的山羊鬍,五官組合起來莫名讓人感覺異常嚴苛。
“本侯也不和你兜圈子了。陛下寵愛你,強擰過攝政王讓你回盛安,本侯希望你能說服陛下,繼而也說服攝政王,召回成安王。”
魏元音徹底懂了。
成安王,先太子遺孤。
她覺得心有點涼,原本的忐忑,以及最後一點對親情的希冀,徹底被這一句話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