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生天
霍明鈞一言不發,起身離開了客廳。
鍾和光和一隊保鏢面面相覷,眾人後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聽了一個足夠被滅口八百回的驚天大秘密,頓時手足無措,原地僵成了一根根凶神惡煞的人棍。
屋子裏唯余程家夫婦斷續的啜泣聲。
鍾和光覺得該給霍明鈞留出一點冷靜的獨處時間,想想又覺得不放心,生怕他怒急攻心吐了血,於是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往外一看,發現霍明鈞身姿筆挺地站在樓道里,看上去與平時別無二致,垂在身側的手卻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這是真氣狠了。
不過換成任何一個人,遇上這種操蛋事,都未必能端得住。客廳那兩位現在還在喘氣,已經是霍明鈞談戀愛后脾氣漸收的證明。若按他平時的行事作風,程家夫婦沒準早就變成馬路上的一灘人渣了。
鍾和光掩上房門:“先生。”
窗外綽約的月光和門廳里透出來的燈光使黑暗顯得不那麼濃重,輕薄透明的浮在空中,不再是可以躲避或隱藏自我的盾牌,倒像是層可有可無的窗戶紙,不用人戳破,憤怒如同藏在口袋裏的錐子,早已露出險惡的長尖。
霍明鈞沒有應聲,冰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氣大傷身,”鍾和光口吻平靜,不疾不徐地道:“那兩個人關在這裏跑不了,現在已經是凌晨了,您需要休息。”
霍明鈞恍如未聞,片刻后才抬腕看了一眼,一點零五分。
鍾和光的話被他視作耳旁風,倒是想起正經事,摸出手機給黃成打了個電話:“是我……謝觀怎麼樣了?等他醒了馬上通知我。”
短暫的十幾秒亮屏照亮了他線條冷硬的側臉,霍明鈞掀起眼皮望了一眼門牌,眼裏像藏了一隻蟄伏待發的噬人凶獸。
“明天從總部調個信得過的人來清點財產,房子商鋪和可變賣的物品一律折現,什麼也別留。另外找人去一趟郊外墓園,把程生的骨灰取出來——”
“先生!”鍾和光聽的膽戰心驚,生怕他氣瘋了干出鞭屍這種事來,趕緊出聲制止,“您消消氣,死者為大。”
霍明鈞冷笑了一聲。
“就憑他做下的那些事,我就是把他全家都抽筋扒皮,挫骨揚灰也不為過,”手機圓潤的尖角陷入掌心皮肉里,鈍痛使怒火稍微平靜了一些,殺意不再咄咄逼人,“放心,我不至於跟一個死了好幾年的小孩計較太多,但那墓地我不可能再留着,他不配。”
“等這邊清算結束,把程生的骨灰給他爸媽,讓他們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以後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其他的等謝觀醒過來再說。”
鍾和光點頭應是。
霍明鈞交待完這些雜項,怒火也漸漸燒到了尾聲,長途奔波和耗盡心力的疲倦頂着餘溫冒了個頭,他這才想起來,鍾和光跟着他一天連飛三地,跑前跑后,兩人已經快一整天沒吃飯了。
“行了,暫時先這樣,在附近找個酒店住一晚,”他轉身下樓,頭也不回地說,“辛苦你了,明天上午跟我去一趟沂州。”
眼皮如有千斤重,謝觀費了好大勁才睜開雙眼,他腦子不大清楚,恍恍惚惚的,不知身在何方,只感覺到冰涼的水和風不斷扑打在他臉上。
他渾身都疼,左肩更是疼得動彈不得,糊裏糊塗地心想:“我這是……在哪兒?”
沒等他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處境,腳下忽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他透過枝葉縫隙看去,火光猶如夜色里璀璨的煙花,明亮灼眼,又很快被大雨澆熄。
等等……枝葉?
他低頭一瞅,發現自己腳下懸空,再往上一看,頭頂卻是濃密的樹冠。
謝觀忍着疼活動四肢,終於認清了自己正以弔死鬼的形象,孤零零地掛在崖壁一棵旁逸斜出不走尋常路的大樹上。他離地面將近四層樓高,下面是嶙峋陡峭的山坡和亂石,萬一一不小心摔下去,立刻會被拍成一張毫無美感的人肉餅。
腦海中沒有任何前因後果,前後左右皆是一片霧茫茫,他卻完全沒往這方面思考過,也不覺得恐慌害怕,只是一心想着該怎麼從這棵樹上下去。
山風凜冽,樹枝擋不住雨水,謝觀**地蜷成一團,不住地發著抖。在他看不見的背後,血不斷從傷口裏湧出,又被雨水沖淡。
好冷,而且好疼啊……
崖壁並不是光滑的,離他最近的上方有一條半天然的羊腸小道,非常狹窄。謝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戰戰兢兢地踩上了並不算粗壯的樹榦,他個子太矮,站在樹上才勉強夠到凸出的路面。謝觀手指摳進石頭縫隙里,死忍着左肩鑽心的疼痛,腳在濕漉漉的岩壁上蹬了好幾下,藉著一小塊微凹的落腳點,猛地翻上了堪堪容身的小道!
他精疲力竭地趴在路面上緩了好一會,才搖搖晃晃地扶着旁邊的崖壁站起來,一步一挪地朝下坡方向走去。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山間響起一聲清脆鳥鳴,黑暗褪去,天空變成暈開的墨水一樣清透的藍色。
謝觀早已走出了那片石壁,不辨方向地走進了山上的林子。他發著高燒,喘氣喘得像個老舊的風箱,然而卻跟魔怔了一樣不肯停歇,一意孤行繼續向前走。
腳下忽然一空,石頭鬆動滾落,他來不及驚呼就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眼前一黑,頭上傳來一陣劇痛——
好痛。
這回的疼是真的,他的魂魄與軀殼成功對接,意識重新回到了大腦深處,一時間,面容猙獰的粉絲,迎面潑來的無色液體和樓梯上的墜落……昨日種種,一幀一幀地自腦海浮現,走馬燈似的串聯起了前因後果。
謝觀一睜眼,天旋地轉。他沒抗住腦震蕩的後遺症,撲到床邊吐了。
醫生匆匆趕來,檢查他的身體情況,發現一切正常,便囑咐他好好休養,按時吃藥,噁心頭痛都是正常的後遺症,過幾天就會自然痊癒。
謝觀有氣無力地躺着床上,強打精神也顯得懨懨的,輕聲向醫生道謝。
他昏迷了十幾個小時,折騰完醒來這一遭才發現病房裏多了好幾個人,而他最想見的那個人卻恰恰不在。
“來,喝點水,”一個年輕男人幫他搖起床頭,把杯子遞到他唇邊,“餓不餓,想吃點東西嗎?”
他照顧人的動作非常純熟,溫柔而準確,謝觀無法拒絕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水,半天也沒想起這人是誰,疑惑道:“您是……?”
“我姓江,江可舟,”男人微微一笑,“霍董有事在外,還沒趕回來,他放心不下你,所以托我過來照顧一下。”
這個名字十分耳熟,尤其是對於西華娛樂的員工來說。
謝觀平時對八卦不太熱衷,一時沒把名字和人對上號,他游移不定的視線落在江可舟手上,忽然注意到他無名指上戴着一枚澄凈的白金素圈。
謝觀腦海中的電燈泡“叮”地亮起,恍然大悟:“啊!葉總是您……”
江可舟含笑點頭,坦然道:“是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