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談局
【明天到我公司來一趟。】
謝觀一覺起來,乍一看到這條沒頭沒尾的消息,還以為自己沒睡醒。
他盯着那行未標註的號碼蒙圈了半晌,猶豫地發了個問號:“?”
對方消息回得倒是挺快,言簡意賅:【我是霍明鈞。】
謝觀手一滑,手機啪嗒一下砸臉上了。
手機再震,霍明鈞發了公司地址過來,讓他明天到前台直接找特助鍾和光。
謝觀問:“我能打聽一下是什麼事嗎?”
霍明鈞原本打算直說,謝觀這樣一問,倒勾起了這位不苟言笑的大魔王一點微不足道的惡趣味,他賣了個關子:【來了你就知道了。】
謝觀撇嘴:“哦。”
恆瑞總部坐落於東區CBD的核心地帶,獨佔一整棟甲級寫字樓,是這一帶的地標性建築。謝觀以前只在經過此地時遠遠望見,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跟這裏產生交集。
前台問清來意,禮貌地請他稍等,先給鍾和光撥了個電話。聽到對方的要求時十分詫異地迅速抬頭看了謝觀一眼,連連道:“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這就帶他過去。”
她放下電話,朝謝觀露出一個訓練有素的微笑,引着他往電梯間走:“先生請跟我來,這邊。”
此時大樓中來往的工作人員不少,見前台領着一個陌生面孔走向公司高管專用電梯,不由得好奇多看了兩眼。
謝觀倒是不怕人看,只是他知道自己對於霍明鈞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實在不算個上得了檯面的“朋友”,更像是衣角上不小心沾上的一片灰塵。
他就不怕自己糾纏不清、別有所圖?
前台笑盈盈地幫他按了電梯,謝觀頷首致謝,電梯門緩緩關閉,隔絕了所有好奇打量的目光。
謝觀短暫地鬆了一口氣,目光掠過頂端角落裏閃爍的小紅點,沒敢太過放鬆。
電梯在27樓停下。
門外早有人等候,是個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容看上去年輕,氣質卻相當穩重,目光里隱隱含着審視的意味:“謝先生你好,我是霍董的助理,鍾和光。”
“你好。”謝觀跟他握了握手。鍾和光領他往董事長辦公室去,邊走邊道:“霍董正在見人,恐怕還要再等幾分鐘。您先在外間稍坐片刻,我去跟他說一聲。”
兩人正說話間,助理辦公室的門忽然從裏面打開,方茴端着水杯走出來,看見他們倆頓時“咦”了一聲:“謝先生?。”
“方助好,”謝觀含笑道,“這麼巧,又見面了。”
方茴就喜歡這種脾氣溫和性格包容大哥哥款的男人,除了霍明鈞,就她跟謝觀接觸的時間最久。港島分別時還不覺得如何,此時再度相逢,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不少。方茴八卦的興緻一上來,當即把鍾和光直接忘到了腦後,熟絡地跟謝觀道:“今天怎麼有空過來,是來找老闆的嗎?”
謝觀點點頭,正要說話,背後鍾和光忽然警告似的輕咳一聲。
方茴刷地立正站好:“啊,你們忙,我不打擾了……這就走,馬上走!”
說完撒腿就跑,其消失速度之快,簡直如同原地表演了一個“幻影移形”。
鍾和光維持着紋絲不動的表情,殺氣一放即收,淡定道:“謝先生,請。”
謝觀捧着一次性紙杯坐在沙發上,在鍾和光去找霍明鈞的間隙大致打量了一遍助理辦公室的陳設,除了財大氣粗之外沒有任何感想。出於基本禮貌,他沒太過好奇地東瞧西看。等鍾和光再度返回時,看見的就是謝觀垂眸注視着杯中的茶水,無論是眼神和動作都收斂得一絲不苟,整個人沉靜得彷彿一幅畫。
光一這點就足以讓鍾和光對他的評價提升一個層次:“霍先生那邊已經談完了,請跟我來。”
董事長辦公室差不多佔了四分之一的樓層面積,大得堪比酒店套房。CBD的三棟寫字樓都是當年霍明鈞的祖父一手建起來的,恆瑞集團總部內部裝修風格雖然幾經變動,但董事長辦公室的格局依舊維持老爺子坐鎮時的樣子。
歷經三代人、數十載跌宕沉浮,這座辦公室自帶一股厚重強勢的氣場,差不多是進門立刻腿軟那種程度。裝修以深原木色為主調,哪怕白天也得開着燈,即便如此也還是顯得昏暗。近些年隨着“董事”“總裁”“CEO”這些洋氣的職位名稱一起流行起來的,還有崇尚歐式設計的土大款風,動不動就要搞個“巴洛克沙發”,或者“法蘭西宮廷茶几”。霍明鈞這裏雖然西式傢具一應俱全,但完全拋棄了繁複精緻的裝飾,偶有幾筆也不帶半點異國風情,倒有些明清老傢具的意思,名貴原木木料不要錢一樣,素淡中透着冷峻,每一件都無聲地壓迫着來客的神經。
厚厚的地毯完全消去了腳步聲,謝觀走在這裏,連喘氣都不敢大聲。穿過客廳到辦公區,整面落地窗總算讓人眼前一亮。這一處的裝修多少體現了霍明鈞的個人喜好:現代感更強,黑白兩色為主,擺設不多,因此顯得格外寬敞,整體風格是與外面一脈相承的簡潔,以及比外面更甚的……不近人情。
謝觀心說他要是給霍明鈞當助理,每天面對着這屋這人,大概早就抑鬱得不想活了。
霍明鈞的辦公桌對面還坐着上一位訪客,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見謝觀來了便起身告辭。謝觀走向霍明鈞,中年男人準備離開,兩人在辦公室門口擦肩而過,這一瞬間再平常自然不過,站在旁邊的鐘和光心中卻忽地微微一動。
霍明鈞沒覺察到他的表情的變化,讓鍾和光替他送客,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對謝觀道:“坐。”
“要喝點什麼?”
“不用麻煩,”謝觀擺手,“我也不好意思耽誤您太多時間。”
兩人之間瀰漫著尷尬的生疏氣氛,港島相處的那段時光彷彿只是個錯覺。夢境倒轉,現實中他們本來就該毫無交集。
霍明鈞確實是忙,縱然這種氣氛令他覺得心裏犯堵,也只能先擱置一旁:“行吧,說正事。你跟原公司和港島那邊都斷乾淨了,現在應該已經完全自由了。以後有什麼打算,繼續演戲嗎?”
“嗯,繼續演,”謝觀想了想,自嘲道,“畢竟我沒學歷,除了演戲,別的什麼都不會。”
霍明鈞淡淡道:“不會可以學,這不算理由。如果你不想離開這個圈子,除了演員,還有很多別的工作。”
“我一般不會把‘夢想’之類的詞往嘴邊掛,聽起來可能挺假的。不過您不算別人,我就直說了,”謝觀身體微微前傾,借小動作掩飾住自己的羞赧,“我是……真的很喜歡演戲。不是為了出名,也不完全是為了錢,就是很喜歡……”
謝觀確如他自己所言,是個不善於直白表達真實感情的人。有些事自己心裏清楚就好,拿出來說未免有賣情懷的嫌疑。況且他面對的是霍明鈞,一個大寫的“用實力讓你情懷落地”,就算做夢做出花來,也不如實打實的價值有說服力。
這一套霍明鈞見得太多了,卻沒有對謝觀這個微不足道“喜歡”表現出任何輕視。
他不置可否:“隨你。”
“關於你以後的去向,我這邊有兩個個備選方案,你可以考慮一下,”霍明鈞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倚進靠背,雙肘平穩地架在扶手上,十指撐成尖尖的塔形,“第一,我有個朋友是做娛樂行業的,公司比較大,起碼不怕得罪什麼張總王總。想去的話,回頭髮一份簡歷給我,簽進他們公司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第二,恆瑞今年打算全資收購一家影視公司,還在籌備階段。等收購完成後,需要有經驗的圈內人去做管理崗位,你如果願意轉幕後工作,這邊我可以直接拍板做主。”
他頓了頓,道:“本來以為你要花點時間選擇,不過我猜你已經有決定了。”
謝觀已經被他拋出的兩個選項炸蒙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離開B市,去Z省著名的影視基地重新開始,哪怕是跑龍套,只要有演戲的機會,他就可以掙扎着再爬起來。
他在這條路上磕磕絆絆,甚至摔得頭破血流,原以為要跋山涉水,可霍明鈞只不過幾句話,頃刻便移走了他面前的太行王屋。
那個在港島就一直在他心中盤旋的疑問再度浮上水面:霍明鈞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他?
他抬眼望向霍明鈞,那人卻沒看他,正盯着窗外虛空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縱然知道這是純賺不賠的買賣,謝觀還是打算拒絕。這世上沒有誰該無緣無故地對你好,天上不會掉餡餅,就算掉了也不會幾次三番地砸進同一張嘴裏。在不知道理由之前,他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坦然受之。
“這兩個機會,無論哪個都太珍貴了,”謝觀婉言推辭,“說實話,我不值得您這麼費心……”
霍明鈞像是不耐煩他的大驚小怪,乾脆地打斷了他的話頭:“沒什麼值不值得,這兩個機會對你來說珍貴,對我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小孩走在路上不小心摔倒了,隨手扶一把,需要說出個因為所以嗎?”
謝觀啞口無言。
好像有哪裏不對的樣子。
當初鏗鏘有力地質問他“你是三歲小孩嗎”的那個人,好像、似乎、可能……也是霍明鈞。
霍明鈞把目光從窗外移回來,漠然地與他視線相對,雖然還是一貫的氣勢逼人,但謝觀彷彿看見他眼裏寫滿了“你不要無理取鬧”。
“那……嗯、好吧,”謝觀乾巴巴地說,“那個,我能不能問問,您那位朋友說的是哪家公司?”
霍明鈞不緊不慢地道:“你之前應該也聽說過,老闆姓葉,就是西華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