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收留了你,這樣還不夠友善?」對於她的指控他淺笑回應,但語氣里卻夾雜了幾分埋怨,像是氣惱她不曾在意過而主動放棄的美好曾經。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急着想要辯解,但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依然記得失戀的時候,他曾經給予她的溫暖,那有着一片柔軟心腸的年輕男人,和眼前這個總是三字帶刺、五句帶諷的鐵石心腸是截然不同的級別,記憶中那段歲月的他,是個非常吸引她的存在。
「你多久才能回去上班?」他話鋒一轉,問着出神良久的她。
「嗯?喔……還需要一個月吧。」她喪氣地回道。
「我手邊的案子都告一段落了,接下來有三天的假。」看她打了一陣哆嗦,他將小壞抱到一旁,起身將她壓坐到沙發上,順勢拉過毛毯蓋住她一雙光裸修長的美腿。
柔軟的毛毯覆上肌膚令她忍不住滿足地低嘆,她道了聲謝,將抓着內衣的雙手藏在毛毯里,再曲起雙腿。
「這三天,我帶你去找簡竹萍。」見她傭懶蹭着毛毯取暖的嬌憨模樣,嚴讀連忙撇開目光,試圖忽略心底蕩漾的情愫。
白蘋以為自己聽錯了,睜圓了大眼,確定的再問一次,「你說什麼?」
「這三天,我帶你去找簡竹萍。」他一字不漏地再重複一遍。「我幫你打聽過了,知道該去哪裏找她,你要去嗎?」
「為什麼?」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主動說要帶她去找母親?這是她想都不曾想過的事,她一直以為只要她乖乖待在白家,母親就會來找她……
「誰要你在自己的生日宴上發了那麼大的脾氣。」嚴讀沒好氣地笑罵道,「這是姊夫的請託,但要是你不想去找她,那就算了。」
「要!我要!我要去!拜託帶我去!」深怕他反悔,白蘋急得起身湊向他,緊抓着他的手臂盯着他。「明天就出發,好嗎?」她激動得手指關節泛白,在尚未得到他肯定的答覆之前,她絕對不放手。
嚴讀低頭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晶瑩臉龐出神,渾然不在意她抓着自己手臂的力氣已經讓他微微刺痛。
不知有多久的時間,她與他,都不願再靠近彼此。
他在心底嘆息,思緒沉溺在兩人一直愈來愈遠的距離中。
她咬着唇,神情倔強,眼眶凝着淚珠始終不肯掉落,那迫切又渴望的眼神直教他心軟,時光彷佛拉回他二十三歲那年的平安夜,因蘋果淚珠而悸動的那一夜。
嚴讀回過神來,嘆道:「白蘋,不要哭,好不好?我帶你去就是了。」
聽到他鬆口應允,白蘋全身的力氣彷佛瞬間被抽幹了,整個人癱軟無力地坐回沙發上。「謝謝……你……」她終究還是沒聽話地落下淚來。
不要哭,好不好?
她想起十七歲的平安夜,他也是這麼對她說的。
儘管淚水模糊了視線,她還是想看清楚此刻他的神情是否與當年一樣溫柔。
她眨掉了眼淚,在視線變得清晰之際,只見嚴讀閑適地坐在沙發上撫着小壞的毛,沉穩卻沉默地陪伴在她身邊。
窗外雷聲作響,白蘋縮了縮身子,小壞喵嗚一聲偎進主人懷裏,她盯着那隻任性又幸福的白貓,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當一隻貓似乎也挺好的。
「怕打雷?」
她聽見他這麼問。
「夜深了,該睡了。」
她的頭被壓了下來,他為她調整睡姿,任她恣意舒適地枕在他大腿上,暖和的毛毯熨着他的體溫與氣味鋪蓋而下將她籠罩,她直勾勾盯着他,但他的大掌卻從上方落下,讓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睡吧,你累了。」
她聽見他的嘆息。
她疑惑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累了,但他的話像是有魔力一般,當她尚在掙扎想起身之際,終究難敵連日來的疲憊勞神,任由意識無壓力地往夢鄉沉淪。
眼皮千斤重,神魂輕飄飄,白蘋再也無心動腦,在他的守護下,安心入睡。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白蘋嘴裏哼着「茉莉花」,坐在副駕駛座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心情飛揚快活。
駕駛座上的嚴讀則是一路不停地使用藍芽耳機接電話、講電話、接電話再講電話。
他明明告訴她所有工作都處理好了,結果沿路仍然有着處理不完的公事,這讓她想起了記憶中的他,那個非常不懂得愛自己的男孩……
她皺起眉頭,等待他講完這通電話后,主動提議,「換我開車吧。」
嚴讀快速瞥了她一眼,搖頭拒絕。
「你一路上都在講電話,分心駕駛很危險,換我開吧。」白蘋側身正視他。「到下一個休息站我們就換手。」
她說的也有道理,他不再堅持,「好吧。」
「很好,至少你比以前長進很多。」聽見他答應了,白蘋露出非常滿意的笑容,她雙手環胸,再次哼起了「茉莉花」,顯然沒有想要和他繼續交談的打算。
嚴讀被她的話勾起了興緻。「好歹我是你的小舅,你的駕駛技術還是我陪你練出來的,什麼長進?這兩個字該是我來說才對。」他的口吻輕軟,縱使帶着質問,卻因夾帶幾分戲譫,聽起來並不十分刺耳,反而有着逗弄的意味。
想起那段練習開車的日子,白蘋噗哧笑出聲來,睨了他一眼。「我現在開車技術非常好,你應該要覺得驕傲。」
他挑眉。「喔?不會再愈開愈往行人路偏去嗎?」
「不相信?喏,休息站要到了,讓我帶你展開一場全新的體驗。」她指着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路標,指示他將車開往外線道。
聽着她久違的俏皮語氣,嚴讀情不自禁地將視線瞥了過去,她笑得燦爛,窗外冬陽灑落在她白皙泛紅的蘋果臉蛋上,漾開一層剔透光暈。
他深吸口氣,逼自己收回視線,專註在駕駛上,直到將車停好后才問道:「要不要休息一下,買杯熱的飲料喝?」
白蘋解開安全帶,搖搖頭。「我想趕快上路,你呢?」
「聽你的。」嚴讀能明白她急迫的心情,馬上下車與她換位子,等他坐上副駕駛座繫上安全帶后,就見她熟練地握着方向盤打檔的模樣,有別於記憶中的青澀慌措,讓他產生了新奇與陌生的感受。「這好像是你考到駕照后我第一次坐你的車?」
她倒車打檔再迴轉,將車子駛上車道,一邊從記憶里搜尋,過了一會兒才道:「嗯,考到駕照后你根本也沒空理我了。」
她考上駕照后,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為何愈來愈遠,遠到每次見面他不是對她冷嘲熱諷,便是面無表情又惜字如金,那時她不懂,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再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所以每次遇到必須碰面的場合,她總是能躲就躲,盡量不讓自己單獨面對帶刺的他。
思緒至此,白蘋不禁喟嘆,沒再聽見他回話,她也明白他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嚴讀,你補眠一下吧。」她心底明白,直至今日都還為公事忙得不可開交的他,昨晚想必也沒什麼睡。
「我睡不着。」他調侃道。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白蘋沒好氣的嗔他一眼。「拜託,你就睡吧,我的技術再怎麼差,還是能夠把你安全載到目的地的,不然這樣好了,下了交流道我再叫你。」
嚴讀沉默半晌后,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見他將座椅調整成半躺,確定他真的閉目養神后,她嘴角微翹,低喃道:「很好,你總算不再像以前一樣了。要多愛自己一些,真不知道你到底都在逞強些什麼……」
嚴讀閉起的眼睫微微顫動,聽着她熟悉的碎隱,記憶里的溫暖被勾引出來,那些關於她的,也關於他的,以及他們的。
這句話讓他憶及初次的動心似乎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在她十七歲平安夜前的某個節日……
車子平穩地往前行駛,本以為精神還算不錯的嚴讀在思緒沉入回憶后一點一滴失去意識,最終墜入無盡黑暗,沉沉睡去。
母親節,是白蘋最不願意麵對的煎熬曰子。
她不喜歡這個節日,儘管嚴薇待她像親生女兒一般,但她始終覺得那只是假象,因為嚴薇失去了記憶,因為大家擔心嚴薇再記起殘酷的真相,所以她被父親與周遭所有人強力說服,成為了嚴薇的大女兒。
的確,她多了一個家,有和藹可親的父親、溫柔美麗的母親,以及冰雪聰明又討人喜歡的妹妹,但是她心底最眷戀的仍是親生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