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問心
元君見穆遠走了,方才又與清泱說話。
“泱兒,如今你們新婚,還是要敬着穆遠些。”元君對着心不在焉的清泱說道。
清泱的心思都在剛剛離去的穆遠身上,聽了元君這話不禁暗自腹誹道:我當然願意尊敬他的,只是方才也不知道是誰故意給他難堪。
然而這話清泱是不會輕易出口的,她恭順地說道:“父君請放心,清泱自有分寸。
“好孩子,叫你娶穆遠實在是委屈了你,可是我如今不好立刻給你找側夫,但是送你幾個小侍卻是可以的。”元君說著拍了拍手,便有幾個娉娉裊裊的公子從繪了富貴牡丹的花鳥屏風後轉了出來。
“見過七殿下。”四人躬身行禮齊聲道。
清泱打眼看去,只見四人都低眉順眼,服制都是一般大侍子的樣子,但是仔細看卻又更加講究,料子都是一般宮人所不能用的。
清泱曉得元君的心思,連連擺手拒絕道:“父君不可。”
元君以為清泱是嫌棄他送的人,便道:“泱兒,你是覺得他們身份卑微嗎?還是不喜他們的容貌?”
說罷沒有等到清泱的回答,便懊惱地轉頭道:“你們都把頭抬起來,叫殿下看看。”說罷又滿眼得意地窺着清泱的神色。
元君自覺自己選的人容貌上,比之穆遠自是勝過百倍的,而清泱一向懶散,不曾經歷過風月之事,見了這樣的美人自然不會再推拒。
清泱無奈,只得去看台階下站着的男子們。只見他們個個眉目清雋、俊美無儔,而偏生都是不同的氣質,或清冷或嬌艷,都是風情萬種的美人。只是看在清泱眼裏,卻少了一絲倔強陽剛的味道,顯得太過於溫婉柔和。
然而清泱也不敢置喙他們的容貌,只推說是自己新婚,若是這樣急着納侍未免叫人詬病她花心。
元君聞言有些不悅,但是無奈清泱句句有理,他也只得擺手讓幾人下去。
“好孩子,難得你是這樣的有心人。”元君說著嘆了一口氣。他身在後宮多年,數十載沉浮,見過了多少如花般的郎君盛極一時的榮寵,也見多了他們如鮮花一樣迅速的枯萎。於是才從心底里明白了情愛的縹緲不可靠之處,只將一顆心放在穩固自己的地位上。
可是不料自己竟然生出了清泱這樣重情重義的女兒,一時間也不知是感慨多些還是無奈多些。
“唉,泱兒。這原本不是你該承擔的事情,只是可惜你姐姐痴心於那個蕭瑾瑜。”元君想着又抱怨起了太女,然而見清泱皺眉,似是不喜之色,便道:“罷了不說這些煩心事兒了,你去域陽宮吧,仔細着老祖宗。”
“是,女兒記下了,女兒告退。”清泱擔心着穆遠會因為元君的冷落而傷心,現下得了元君的話便急不可耐地要離開了。
“這孩子……”元君見清泱匆匆離去笑道,然而他笑着笑着那笑容便凝在了他不在年輕的臉上,像是貼了一層不合適的面具一樣。
“殿下,”佩玉站在轎子旁喚清泱,用眼神示意她坐上轎子。
“哎呀,不坐了,又慢又顛簸的,我們走過去吧。”說罷便邁開大步朝着域陽宮方向走去,佩玉見狀趕緊邁步追上。
“殿下,殿下是在擔心穆公子嗎?”佩玉問完了才發現自己對穆遠的稱呼不對,趕緊輕輕地掌嘴,邊打邊說“呸,是君上。”
清泱心煩,橫了佩玉一樣便不再理她,只顧着埋頭趕路。
佩玉討了個沒趣兒,便訕訕地不再多言,只在心裏暗暗思索着。
“方才我是跟在殿下身邊的,元君也不過對着君上冷淡了些,殿下便擔心成這樣,難道殿下不是被迫娶的穆家公子,而是真的喜歡他?”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嚇得她一身冷汗。
對於穆遠的長相,就是她也是不敢恭維的。然而她轉念一想。自家主子自小便與常人不一樣,對着男子也一向是敬而遠之。唯一一個稍微親近些的世子蘇翎,也大多是因為蘇翎纏着殿下。如此說不定自家殿下就是喜歡穆公子這樣的也未可知。
佩玉胡亂猜測着,又想到了穆遠剛剛回京時,自家殿下也參加了祖君舉辦的賞花宴,還是穆遠親自將殿下送了回來。說不定那時候兩人便是有情義了。佩玉想通了各種關節,便頓覺自己勘破了清泱的秘密,當下暗暗歡喜起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主僕二人到了域陽宮門口,正要進去卻被門口的侍衛伸手攔住了。
“你們為何攔我?”清泱耐着心急問道。
而佩玉則沒有清泱那般客氣,對着雕塑一般的侍衛跳腳怒問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連我家殿下也敢攔,難道你們不要頭上的腦袋了嗎?”
“殿下請恕罪,微臣也是奉命行事。”那侍衛見了囂張的佩玉,不由得心生畏懼。
清泱又用眼色制止了還要再說話的佩玉,域陽宮門前的侍衛,奉命阻攔她,這下令的人就只能是祖君了。
“那還請你去通報一聲,看祖君讓不讓孤進去。”清泱道。
那侍衛聞言頗為為難,但還是進去通報了。
“祖君,七殿下來了。”橫林在祖君身邊說,那侍衛原是殿外守門的,自然也只能報到橫林這裏來。
“嗯,哀家知道了,讓她等着。”祖君聞言神色淡淡道。橫林領命出去告訴那侍衛,路過穆遠的時候同他身後的溪明交換了一個眼神,溪明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倒是下首坐着的穆遠有些疑惑,他直接開口問:“祖父,為何要讓殿下在外面等着?”
祖君端起桌子上的青花瓷的茶盞來,輕酌了一口,慢慢地將茶杯放下了,才看向穆遠道:“傻孩子,你這樣在意做什麼。既然元君的盛寧宮容不得你多留,那麼哀家的域陽宮也不是她隨來便隨進的。”
穆遠聞言恍然大悟,祖君這是怪方才元君對自己的冷淡,所以也要晾一晾清泱。然而與此同時不禁心頭一凜,他從元君的盛寧宮出來還不到一個時辰,祖君這麼快便得了消息,可見盛寧宮是有他的耳目的。
“祖父,您不必如此,盛寧宮的事情,穆遠並未放在心上。”穆遠話一出口,他身後的溪明便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溪明雖然不像橫林一樣伺候了祖君一輩子,但是也曾是祖君身邊得力的人。他深知祖君是何等不容冒犯的,如今祖君既然想示威,自然不想聽到穆遠的求情。
然而祖君並沒有像溪明想像的那般生氣,他只是神色嚴肅地望着穆遠,緩緩開口道:“哀家之前為你們賜婚,你還長跪宮門不肯嫁,怎麼如今卻這樣護着她了?”
祖君這反問的語氣極重,顯然是對於穆遠維護清泱不滿。溪明見勢在穆遠身後不動聲色地提醒,穆遠便跪下道:“穆遠不敢。”
祖君聞言神色才緩和下來,他靠回椅子道:“哀家為你選了她,自然是希望你們夫妻琴瑟和鳴的,但是你不要相信什麼她的花言巧語。什麼一生一世,你們都還年輕,哪裏知道一輩子有多長,有多少變數呢?你將一顆真心交付,最後未必會有好結果。”
祖君說著穆遠並無激烈的反應,接着道:“哀家選七皇女,是因為她身份尊貴、性情溫和,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夠配得上你,而不是因為她在哀家面前的承諾有多篤定。”
“穆遠明白,多謝祖父教誨。”穆遠低頭道。清泱固然溫柔可親,但是他也不是那麼容易動心的。他的心,已經留在了空曠遼遠的北漠。
“起來吧。”祖君和顏悅色道,彷彿方才疾言厲色的詰問不是出自於他一樣。
清泱在外面等了一刻鐘,最後等來的卻是要接着等下去的回答。她聰慧靈敏,自然猜得到個中緣由,也不生氣,只依言在宮門前等着。但心裏卻忍不住嘀咕:“都怪父君,非要在女婿面前擺一擺架子,現在好了,輪到自己的女兒再別人宮門口受凍了。”,“唉,也不知道穆遠怎麼想,以他的個性,總不會是他去祖君那裏告了狀吧?”
清泱在胡思亂想着,一旁的佩玉也沒消停,心裏同樣疑慮着“難道是君上告了殿下,若是如此那他也不負世人所給的‘悍夫’之名了。這等兇悍的男子,還沒有受多少委屈便敢仗着背後的權勢來給妻主施壓。”她想着便咬牙切齒起來,順便向著她家殿下投去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清泱被佩玉盯得發毛,不禁開口問她:“你盯着我做什麼?”
佩玉見清泱問自己,便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道:“殿下喜歡君上嗎?”
清泱遭她突然間這直白的一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同時在心裏問自己:“我喜歡他嗎?反正我是不討厭他的。他在旁人眼裏的缺點我全都不在意,甚至還覺得那正是他的優點,我是喜歡上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