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房東留在租房的鬧鐘每天都會叫,“滴滴滴滴”嚎個不停。本文由首發崔寅搞不清它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叫,只覺得它不分晝夜、鍥而不捨地鬧騰。
從被窩裏出手夠床頭柜上的鬧鐘,把它扒拉到了床底下,它繼續叫,崔寅往被子裏縮了縮,半夢半醒間,他告訴自己:鬧鈴在響,他聽到了,說明他不是在做夢,崔阿姨是真的打電話給他了。
電話里,崔太后一貫的高冷范,對他說:我兒子很想你,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回來把我兒子逗開心了,就由着你們去了。
得趕緊換衣服坐車走人!衣服呢?他的衣服呢?亂七八糟的衣櫃裏就兩套抹布一樣的衣服,不,這個不能穿去見崔言格,得買新的,買漂亮的!
他落腳的這個地方是個很小的縣城,沒見過幾家好點的男裝店,沒辦法,只能湊合了,他記得火車站那邊好像有個大型服裝商城,先去那邊買了,然後回了市裡再換。
鬧鐘把崔寅的計劃打斷了,他蒙頭睡后,又接到了崔太后的電話,讓他趕緊回去,別換衣服了,崔言格鬧得更厲害了,崔太后說:別以為我是向你妥協了,我是心疼我兒子!
崔寅半句話不敢回,只敢說好好好,等會不坐火車,打車去坐高鐵,然後上省城乘飛機,最慢、最慢半天時間就能見到言哥了。
得快點!崔寅睜開眼睛,下床邊穿鞋子邊翻衣櫃,和他想的一樣,裏面就兩件皺巴巴的衣服,崔寅隨手抓了一件,急急忙忙去浴室,來不及燒熱水,打開淋浴,一股冰冷的水沖了下來。
冷得崔寅直打顫,他擦身體的動作慢了下來,人清醒了,剛才的,不過是一場夢,他的手機不在卧房,應該是在客廳的某個角落,雖然他不記得具體它在哪兒了。
崔寅關了水龍頭,沒擦乾身子,也沒穿衣服,光零零的走回了卧房。
厚重的窗帘沒有拉開,屋內昏暗,分不清早晚。
崔寅坐在床上,望着窗帘的方向,獃獃的。其實,剛才那樣的夢,他經常做,夢裏面可高興了,醒來之後,連呼吸都讓人覺得抽疼。
腳下的鬧鐘又開始嚎叫了,崔寅彎腰撿起了它,這次看清了時間了,四點,撩開窗帘的一角,看到樓下小公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確認是下午四點。
他到這個小縣城有好幾個月了,租住在一棟四層樓房中的二樓,一室一廳帶廚衛,樓下面往前走不到兩百米有個菜市場,從早到晚都很熱鬧,經過菜市場是條步行街,路面不寬,人卻很多,經常腳尖貼着人的腳跟走,走慢了還得挨後面人的踩,不過這些和崔寅沒關係,他基本不出門,不做事,不和任何人來往。
樓下是間花店,鋪面狹長,這裏住戶上樓的都是從花店內的樓梯上的,那花店不像是鋪面倒更像是個樓梯間。
店老闆是個女的,二十來多歲,平時都是一個人忙裏忙外,崔寅住了半年才和這人認識。
初次見面,花店老闆被他嚇了一大跳,以為是他是個賊,頭髮又長又油,衣服邋裏邋遢,走路一點聲都沒有,整個人就是頹廢萎靡的代言人。
不過,店老闆看清他的臉之後,把喊賊的話咽下去了,硬生生地轉變出和藹的態度,問他,“你住樓上?”
“恩。”崔寅並不想搭理人,不過那女的沒什麼眼色,偶爾撞上他下樓就會說上兩句。崔寅知道了一些她的事,知道她一個人開花店,做實體也做網上生意,送貨都是自己跑,如果有學校、或者哪些店鋪開張,她會掙得多一點等等等等之類的事情。
看店老闆的臉次數看多了,崔寅慢慢也不排斥她了,見她一個女的挺不容易的,也會幫忙搭把手搬下東西,再後來,這店老闆就一點兒都不客氣,幹不了的重活會直接上來敲他的門。
“送你的。”崔寅上樓前,店老闆隨手從桶子裏拿了朵百合伸給他。
崔寅一手提着幾袋子吃食和衣物,一手扛着個電腦,沒手拿,店老闆給他塞咯吱窩下,讓他夾着。
掐短了百合的枝,崔寅硬把它塞入了桌上的玻璃杯里,和那些枯掉或者正在枯萎的花插在一起。
來小縣城睡了幾個月之後,崔寅開始失眠了,整天整天、整夜整夜的失眠,躺着失眠、坐着也失眠、站着還是失眠,腦袋裏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又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
還有一件比較糟糕的事,崔寅應該是得了不泄的絕症。深夜會想崔言格的懷抱想得發瘋,會想他就在身後撫摸着他的後背,讓他做出屈辱的姿勢,然後咬着他的耳朵輕笑,那聲音都好像穿過了時空就出現在他的耳邊,他閉着眼,屏氣凝神地聽着,無論聽得有多真切都無濟於事,他得不到解脫。
失眠了很長一段時間后,崔寅去買了個電腦回來,他連接好了電腦,等着牽好了網線,在網上下了兩個單之後開始上網。
他看到了蛋先生的微博,蛋蛋的故事很久以前就結束了,崔寅這才看到,原來是個悲劇。
老和尚和小和尚用那個巨型的蛋帶了香火的同時,也帶來了禍患,不少不安好心的人都垂涎着那顆,不知道那是顆什麼寶貝蛋呢,小和尚連夜帶着蛋蛋跑了,他們去了草地里,去了小河裏,他們有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直到有一天那顆蛋破裂了,小和尚緊張地等待着,他的小腦袋瓜里飛過無數的畫面,蛋蛋里或許是條龍,或許是只神獸,也許只是條小蛇,它出來會和他打招呼嗎?還會認識他嗎?不過沒關係,不記得他了,他也還是要和它做好朋友的,天天跟在它屁股後面。
小和尚等了好久,都不見有東西鑽出那個有裂縫的蛋,於是,他自己動手小心翼翼的掀開了蛋,然而,那一刻,小和尚的臉慢慢的由驚慌,變成了哭泣——蛋裏面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沒有龍、沒有神獸、甚至沒有小蛇,那就是個空蛋殼,小和尚拚命地喊蛋蛋回來!沒有迴音,沒有人搭理他,小和尚絕望了,他丟下蛋,走了,走下了山坡,消失在了畫面里。後來,小和尚又折了回來,他把他自己縮進了那個蛋里,把蛋殼重新蓋上了。
再然後,蛋先生就再也沒有更新過那些畫了。
這個結局讓崔寅感到痛苦絕望,小和尚守着蛋從小到大,守了那麼多年,他不相信蛋是空的,他認為是蛋離開了他,不吭一聲就消失了。崔寅試圖去聯繫蛋先生,留言不回,站短不理。
崔寅每天都很空,每天都要刷蛋先生的微博,簡直跟魔障了似得。
投出第五百條信息沒有得到回復后,崔寅關了電腦,出了門。不得不出門,屋裏沒吃食,他已經餓了兩天了。
崔寅沒有去菜市場,而是往菜市場對面的超市走,快到超市門口時,他停住了腳步,又往回退後幾步。電線杆子上貼着張海報,是新開的那家電影院的海報,上介紹着最新上映的片子,崔寅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製片人、編劇:格格,主演:西越……
崔寅買了一張電影票,坐在影院門口等,耷拉着雙肩,雙目無神,才二十幾歲的年紀,形象和七八十歲等着入土的老頭差不多。
電影開始了,上午場,看電影的人居然還不少,崔寅坐在最後面、最里排的位置,忽然想起來這麼多年了,好像不記得有和言哥看過一場電影。崔寅捂着眼睛,虧,虧死了。
那部電影拍攝的導演很大牌,簡單的故事被處理的環環相扣,非常抓人心,講的是一個畫家小天才,剛讀高中就被國內某重點美學院破格錄取,前途是能夠看到的光明無限,然而,就在他去學校前那一個暑假的某天夜裏,卻出了一場意外,導致他的右手被燒殘了,學業毀於一旦,原本溫文爾雅的男孩一夜之間變得叛逆暴戾無比,最終和家人鬧掰,離家出走和些亂七八糟的社會青年混在了一起。
這時,他的鄰居,也是他的同學,一個吊尾車差生同樣在那群混混當中,他在一次鬥毆事件中帶走了小天才,原本不會再有太多交集的兩人忽然之間彷彿又回到了兒童時期,才發現彼此之間原來還有那麼多相同點,曾經經歷過那麼多趣事。
他們一起離家出走,兩人在外面窮游,發生了很多的事情,被搶、被騙,打架、行竊,小天才生病了,差生一路照顧,後來的日子也是他支持鼓勵着他重拾畫筆,直到他重新拿回了屬於他的榮耀。
當小天才想要和他同享榮譽時,卻發現當年害他房間意外失火,毀了他一隻手的人,就是他。
兩人的關係懵然決裂,差生從小天才的世界黯然退場。小天才問他,這麼多年來的照顧和關心,僅僅是因為贖罪?他卻答非所謂,說出了當年為何會發生那場意外的火災,因為他想在小天才離開去首都上學前,再見他一面,那種見面是不光彩的、不能與人言說的,所以他選擇在夜裏,在所有人包括他也睡著了的夜裏。他沒料到他隨手丟棄的煙頭會造成大火。
良久的沉默后,小天才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錯過了那場屬於他的頒獎典禮。
電影結束了,有人擦着眼淚,有人回味着剛才的劇情,有人討論着那些人物,陸陸續續大家都從放映廳離開,片尾曲還沒有結束,最後一行字出現在了黑幕上:
謹以此片獻給我最愛的……
說要送給最愛的誰?沒有寫出名字,只有一個省略號,或許是名字已經無法啟口,或許是這個名字已經沒有必要再提,或許,已經不會再愛了。
放映天最角落的地方,有個人趴在前座的靠背上哭得像條狗,工作人員一碰他,他的身子就癱軟到地了,趴在地上一直在哭,彷彿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生命只剩下了哭泣。
所有工作人員都茫然無措地退了一步,大概是這輩子沒見過誰哭得這麼嚇人的,都認為他得了絕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