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涉及生老病死 慎點)
尹千陽還在被時刻監控着,大周末都要憋屈在家裏,他看明白了,他爸媽這是在逃避問題,能拖一天是一天,幻想着異地戀使他和聶維山的感情變淡,然後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開玩笑,廣州那麼遠他們都扛過來了,這點兒距離算什麼。
大清早麻雀在樹杈上開始叫喚,尹千陽搬着小板凳坐在樹底下聽歌,等尹向東和白美仙起床后,他喊道:“爸,媽,我能不能去店裏幫忙?”
沒人搭理他,他又說:“那是我和小山共同的店,我不能什麼力氣都不出吧?”
尹向東站在屋門口:“你們共同的店?你資金入股了還是提供技術支持了?過家家一樣還挺當真,以後你們回過頭看看就知道自己多幼稚可笑了。”
“我們不可笑!”尹千陽靠着樹,表情看上去特別倔,“早在八百年前耳記還沒盤出去的時候,我們就商量過開店了,我們倆的未來早就規劃好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山窮水盡我們都邁過去了,現在這道坎兒算什麼?什麼都不算!”
尹千陽看他爸要發火,於是豁出去了,繼續嚷道:“你以為真能關住我啊?我一個助跑就翻牆出去了,哪怕讓千刀給我扒拉個狗洞,只要我真想跑,根本就攔不住我。”
尹向東指着大門口:“你跑,你跑,跑出去就別回來,以後二雲衚衕沒你這個神經病!”
“……神經病?”尹千陽皺着臉,心說他爸罵人真是沒水平,“爸,我不跑,我就是想告訴你沒必要這樣管着我,因為我不想讓你和我媽難受。可是我又特別想他,我屋裏擱着拐,手腕腳腕戴着他送的鏈子,千刀也是他給我的,放眼一看全他媽令我睹物思人。”
尹千陽仰起腦袋望着樹:“就這棵棗樹是我們倆共同的,樹上都開花了,你們怎麼還不開竅啊。”
尹千結在屋裏聽得眉心直跳,她就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人。尹向東果然又被點起了火,說:“那就守着你的棗樹吧,中午也別吃飯了,乾脆也別進屋。”
尹千陽最不能被刺激,當下立刻拍了大腿:“不進就不進!我抱樹絕食!”
屋門關着,尹千陽被隔絕在屋外,他坐在樹下聽歌逗狗,一上午沒挪騰地方。渴了餓了就去水池邊喝幾口涼水,曬得熱就靠着樹打盹兒。
晚上涼快了一些,衚衕口的小石獅子上有個人坐着抽煙,旁邊支着輛電動車。小眼鏡開着他的兒童汽車經過,仔細辨別後出聲問:“小山哥哥,是你嗎?”
聶維山本來在發獃,回神后立即把煙掐了,覺得當著小孩兒抽煙不好,說:“是我,你怎麼這麼高級,都開上車了。”
“這車還不如我跑得快呢。”小眼鏡臉上嘚瑟,“小山哥哥,你在這兒等人啊,我幫你叫陽陽哥哥去吧?”
聶維山看了看時間:“不用叫,你從門口過的時候看看大門開着還是關着,再聽聽裏面有沒有動靜。”
小眼鏡開着車拐進了衚衕,沒一會兒又跑出來報告:“大門關着呢!但是能聽見陽陽哥哥在院子裏唱歌!”
唱歌是不是說明心情還不錯,聶維山忍不住笑,又待了會兒才從小石獅子上起來。騎着電動車進去,然後把車子挨着牆根兒停下,抬腳一邁踩上車座,再用力一跳扒住牆就躥上了牆頭。
從上往下看,院子裏吊著盞小燈,尹千陽靠在樹上,只露出半拉背影,腳邊窩着狗,狗尾巴時不時搖一搖。仔細一聽,尹千陽真的在唱歌。
不止聶維山在聽,屋裏的尹向東也在聽。
尹千陽戴着耳機閉着眼:“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
“生活的苦澀有三分,您卻持了十分,這輩子做您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您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
聶維山趴在牆頭上樂,差點兒出溜下去。屋裏尹向東又想氣又想笑,問白美仙:“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看他就是有神經病!”
尹千陽單曲循環,連唱不帶停的,唱到後面高音上不去就扯着嗓子哼哼,不知道第多少遍的時候屋門開了,他睜開眼看着走出來的尹向東,摘下耳機清唱道:“我的老父親……又想要發脾氣……”
尹向東說:“生活的苦澀有三分,因為你給我漲到了十分,下輩子你當我爸行了吧?這輩子讓我安安生生再活幾年!”
“爸,我餓了。”尹千陽捂着肚子,“我都一整天沒吃飯了。”
“你活該,不是要守着你們的樹么。”尹向東聽見動靜,知道白美仙已經去廚房做吃的了,沒好氣道,“還不進來洗手,難道等會兒喂你嘴裏?”
尹千陽搖晃着站起來,腿腳不聽使喚似的走到了屋門口:“謝謝爸!”
父子倆進去了,屋門重新關上,聶維山趴在牆頭上悄悄目睹這一切,吊著的心終於能夠落回肚子裏。他翻下牆騎車離開,覺得雲開月明那一天就在不遠的將來。
何況就算情況很壞他也準備好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分清對自己來說誰最重要,那阻擋的障礙就都不算什麼了。
一碗熱湯麵被端上桌,剝開細細的麵條還能找到躺在碗底的幾個小餛飩,尹千陽唱得嗓子疼,先端起碗喝了兩口熱湯。尹向東和白美仙在餐桌對面並排坐着,都盯着他看。
“吃慢點兒,多燙啊。”白美仙操不完的心。
尹千陽不喜歡把麵條咬斷,每口總要吸溜完才舒服,他大口吃着,偶爾沖兩位家長笑一下。氣氛難得好起來,他不想再給爸媽找不痛快,於是什麼話都不講。
擱在旁邊的手機忽然亮起來,三個人同時警覺,尹千陽拿起說:“是秦展,我們田徑隊的。”解釋完接通,“喂,怎麼啦?”
秦展說:“千陽,比賽完一直休息,明天晚上隊裏想出去慶祝,你沒問題吧?”
“我得問問我爸媽,等會兒給你發信息吧。”尹千陽掛了電話,“爸,媽,田徑隊明晚要吃飯慶祝,我能去嗎?”
尹千結從房間裏出來:“讓他去吧,半小時都待不住的人,再憋着就憋壞了。”尹千陽如蒙大赦,這些天真的快把他憋瘋了,吃完面早早睡下,養足精神等着明晚聚會慶祝。
田徑隊的一幫子人比賽完着實瘋了好幾天,今天慶祝還邀請了教練來,包間角落裏摞着八捆啤酒,一共七十二瓶,涼菜剛上齊就開始對吹第一輪。
尹千陽吹完直接開了第二瓶,站起身說:“我要敬大家一杯,先謝謝教練對我的悉心指導,再謝謝各位隊友對我的無私幫助,尤其要感謝隊長,沒有他的話我也沒機會進田徑隊。反正一切盡在不言中,我幹了!”
秦展趁機講話:“每學期那麼多外校的進來,但只有千陽堅持到了現在,而且這次聯賽發揮得那麼好,咱們舉杯走一個!”
喝完開吃,教練說:“居然沒人請我講話,話都讓你們倆說了。”
大家開始互相揭短,隊裏誰的話最多,誰最烏鴉嘴,還有整天訓練偷懶的是誰,開會總遲到的又是誰。尹千陽啃着肘子不說話,邊聽邊樂,他漸漸忘記了這些天的煩惱,在吵鬧的包間裏只剩下開心。
這頓飯吃了好長時間,七十多瓶啤酒全都喝完了,一伙人從餐廳出來站在門口迷茫,清醒的扶着喝多的,尹千陽和秦展也勾肩搭背,但是他倆沒喝多,只是稍微有點兒暈。
教練囑咐:“都早點兒回宿舍睡覺,我也回家了,不許在外面過夜。”
等教練坐上車消失在街頭,秦展跟尹千陽咬耳朵:“看見了吧,就一句回去睡覺,體校的紀律就如同沒有紀律。”他說完吹了聲口哨,“兄弟們,唱歌去!展哥請客!”
十來號人又去跑去唱歌了,麥克風瞬間被佔滿,其餘人便叫了零食和啤酒當聽眾。尹千陽用牙撬開瓶蓋,說:“我今天試試自己的量,看能不能喝夠二十瓶。”
“你就吹吧。”秦展排隊等着唱歌,手裏翻着歌單,“讓我選選,你們這些選秀水平我真看不上,我可是青歌賽水平。”
尹千陽邊喝邊樂:“到底誰吹啊?”
秦展忍不住了,切了別人一首,他搶過麥克風站起來,清清嗓子說:“下面由紹興歌神為大家帶來一曲《精忠報國》。”
包房裏瞬間炸了,隊友都開始“噓”他:“每回都唱這首!貧困國家都給你報成發達國家了!”吵歸吵,吵完還是要唱,尹千陽抱着啤酒瓶聽《精忠報國》,一激動嗆了一嗓子,他彎着腰咳完了後半首,眼淚都咳出來了。
秦展唱完:“千陽,喝醉之前你也來一首唄。”
“來就來!”尹千陽起身才覺出暈眩,他晃晃悠悠地接過麥克風,“下面由華北平原小歌神為大家帶來一首——《月亮惹的禍》。”
尹千陽眯着眼睛開始唱,沒管別人是說是笑:“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都是你的錯,你對人的寵,是一種誘惑。”
“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總是藏着讓人又愛又憐的朦朧,都是你的錯,你的痴情夢,像一個魔咒。”
包房內漸漸安靜下來,除了歌聲再無其他,尹千陽徹底閉上了雙眼,一句句唱着這首老歌:“怎樣的情生意動,會讓兩個人拿一生當承諾……”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那樣的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
門廳的櫃枱上放着今天剛收來的舊式錄音機,裏面播放着一卷舊磁帶,聶維山坐在櫃枱后一遍遍聽着,有時跟着唱,有時跟着笑。
總覺得尹千陽可能也在聽這首歌。
曲畢自動播放下一首,但是點歌的人卻沒開口。尹千陽睜開眼,笑着說:“誰點的啊,怎麼不唱了,都看着我幹嗎?”
秦展問:“你怎麼唱哭了?”
“我哭了嗎?”尹千陽擦擦臉,蹭上了滿手背的眼淚,他又搖搖晃晃地回到座位上,“這歌太他媽好聽了,我純粹是被感動的。”
“千陽……”
尹千陽往秦展肩上一歪,聲音低了下去:“我想他,喝了酒就更想他,唱那首歌的時候就更更更想他,啤酒是苦的,我嘴裏也苦,我還想吃沙琪瑪,吃一塊兒,另一塊兒給他留着。”
秦展有些摸不着頭腦,攬住對方說:“那叫山哥過來啊。”
尹千陽搖搖頭:“見着再分開就更難受了,還是喝酒吧,喝多了就美了。”
凌晨時分,聶維山終於關了錄音機,準備回機器房睡覺。卷閘門落下一半的時候接到了電話,裏面傳來秦展的聲音:“山哥,千陽喝多了,你來接他吧?”
“我沒多!我只是暈!”
電話里隱約能聽見尹千陽的喊叫聲,聶維山答應后立刻鎖門離開,打上車奔向了目的地。
家裏也有些着急,尹千結打尹千陽的手機總是沒人接,估計光顧着玩兒沒有聽見,後來拐彎問聶穎宇要了秦展的號碼才終於聯繫上。
“在哪呢,什麼時候回來?”電話掛斷尹向東立刻問。尹千結看看他爸,又看看她媽,回答:“千陽喝多了,他們通知了小山去接。”
白美仙直接站起身:“向東,咱們也過去吧。”
三個人換好衣服出了門,尹向東開車,白美仙坐在副駕上,尹千結獨自在後排,她看着一排排路燈飛過,忍不住猜想等會兒會發生什麼。
“向東,見了小山好好說話,千萬別再動手了。”白美仙覺得心煩意亂。尹向東握着方向盤:“我知道,那天我太失控了。”
尹千結輕聲開口:“爸,媽,非得攔着他們不可嗎?”
這話一出車內瞬間靜了,尹向東和白美仙同時沉默,誰也沒給出答案。紅燈了,尹千結看着前方繼續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和你們一樣,哭過、氣過,不知道怎麼處理。小山先來找我,說是他主動的,有什麼事兒他扛着,後來千陽也跟我說了同樣的話。那天他們倆挨打的時候互相擋着,我終於都明白了。”
紅燈變成了綠燈,尹向東問:“明白什麼了?”
尹千結說:“能為對方做到那個份上,那就沒什麼好為他們擔心的,我們不知道怎麼處理,實際上根本也不需要我們處理。”
凌晨時分車不算太多,路面也不擁堵,所以車速都很快,田徑隊十來個人喝多了一半,其中尹千陽醉得最厲害,他脫離隊伍走下台階,還差點在門口摔一跤。
秦展結賬出來點數,點完才發現少了一個,扭頭尋找只見尹千陽已經躥過了自行車道旁的綠化帶,整個人正在機動車道上晃悠。
“我操!千陽!你個傻逼站那兒別動!”
聶維山下車時就彷彿聽見了喊聲,關上車門正好看見尹向東的車在後面停下,“尹叔,仙姨。”他沒等對方下車就打了招呼,隨後被汽車喇叭聲吸引了注意力。
轉身一看,尹千陽在馬路對面連跑帶蹦,站不穩還差點兒摔倒。
聶維山嚇了個半死,抬腿就往對面衝去,大聲喊着:“陽兒!站在原地別動!等着我過去!”
尹向東和白美仙從車上跑下來,在後面全都嚇破了膽,他倆一邊喊着尹千陽,一邊喊着聶維山,瞬間出了滿身冷汗。
“小山?”尹千陽半闔着眼,往左兩步往後三步,然後攢足勁兒向前衝去。
“你他媽別動!”聶維山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眶子都瞪得紅了。這時一輛吉普車疾馳飛來,而尹千陽還在盯着他往這邊跑。
白美仙和尹千結同時尖叫了一聲,尹向東的心臟有一瞬間停止了跳動,他想起聶烽對他講過,在廣州時聶維山就這樣驚險過一次。可他此時距尹千陽那麼遠,根本無法像聶烽當時一樣護住自己的孩子。
“嘭”的一聲!
聶維山用盡全力躍起撲向了尹千陽,在最後一刻抱着對方砸在了地上。
尹向東的頭腦中一片空白,剛才的一幕太過驚險,除卻恐懼,更大的是震撼。白美仙雙膝發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小山……”尹千陽摔得巨疼無比,下意識緊摟着對方,“我好疼啊,你疼不疼?”
聶維山抱着尹千陽坐起來,他的手始終護着對方的後腦勺,此時手背上已經是血淋淋一片。他覺得無比慶幸,罵道:“傻逼,吹吹就不疼了。”
兩方人圍着他們倆,一方是隊友,一方是家人,聶維山死死地抱着尹千陽,像是把人鎖進了自己懷裏。白美仙跪在旁邊摸他的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尹向東退後一步哽咽着說:“拆不開了,誰也拆不開了。”
棗樹上的花越開越多,黃的綠的結滿了枝頭,尹千陽已經解禁,但沒事兒仍喜歡在樹下坐着,嘟囔道:“你一動傷口就裂開了,要不打石膏吧?”
聶維山伸着手換藥:“你當我是你啊,屁大的事兒還打上石膏。”說完抬眼看看花,“沒開花的時候盼着開花,開了花就想着結果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吃上棗。”
尹千陽說:“這棵不是幼苗,估計不會太久吧。”
“你們倆可真行。”白美仙端着螃蟹去水池邊洗,“倆大小夥子整天跟文藝青年似的,在樹底下一坐就開始研究開花結果,還你們家我們家的,煩死了。”
尹向東附和道:“乾脆把樹刨了拴身上,去哪都帶着。”
尹千陽兩眼放光:“這主意好!正好家裏有鐵鍬!咱們把棗樹移到雙耳記的後院怎麼樣!”倆人說干就干,飯都不吃就挖起了樹,尹向東後悔自己話多,阻攔道:“尹千陽你是不是缺魂兒,怎麼破壞自己家生態環境這麼帶勁?”
“爸,說什麼都晚了,根都露出來了。”尹千陽幹得熱火朝天,“以後就不在這兒坐着啦,到後院坐着去,還沒人呲瞪我呢。”
把棗樹刨出來,下午就叫車拉去了店裏,聶維山和尹千陽吃完飯走人,準備回去種樹。現在家裏已經不太管他們了,但他們也不怎麼在家裏待着,因為這事兒需要時間來慢慢接受,他們必須要給長輩這個時間。
一陣子沒來,店裏已經變了樣,門廳里的貨架上放滿了古玩擺件,牆上還有各種字畫,櫃枱里擺着大大小小的珠串首飾,彷彿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
尹千陽驚喜地問:“什麼時候開業啊?”
“正選良辰吉日呢,快了。”聶維山環顧四周,“開業前還得給你進行上崗培訓呢。”
倆人蹲在後院栽樹,栽完又去花卉市場買了棵石榴樹的樹苗,兩棵樹挨着,一高一矮,尹千陽靠着聶維山的肩膀說:“以前是石榴樹等着棗樹長高,現在換成棗樹等石榴樹長高了。”
聶維山拍拍手上的土:“它倆也差不了多少,一塊兒長唄。”
機器和料全都備好了,店內現成的物件兒數量也充足,聶烽和聶維山各自出了一本畫冊,加起來有上百張設計圖。把圖印好裝訂,客人來了可以直接翻看參考。
上崗培訓,尹千陽站在櫃枱後面,聶維山站在櫃枱前面。尹千陽鞠了一躬,說:“先生,您想要古董還是首飾啊?”
聶維山糾正道:“不能讓客人做選擇題,萬一人家都想要呢。”
“噢,那您隨便看看吧。”尹千陽閉上嘴等着,看聶維山盯着個手串瞧,於是拿出來給對方戴上,“這是碧璽的,我們店大師傅親自操刀,您戴上特別帥。”
聶維山摘了扔盤子裏:“我不戴就不帥了?”
“不戴也帥。”尹千陽有點兒想罵人,“您再看看別的,這幅畫怎麼樣?您一看就是有文化的讀書人,所以我覺得您肯定喜歡。”
聶維山笑罵:“你故意挖苦我呢?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打着培訓的旗號瞎貧了半天,最後聶維山拿出了筆記本,本上貼着照片和詳細介紹,說:“我都整理好了,你照着記就行。”
臨近開業,感覺已經萬事俱備,晚上去街心公園遛彎,尹千陽說:“我總覺得還少點兒什麼。”
聶維山想了想:“我計劃表上的項目已經都完成了,開業那天叫上師父、我爸和爺爺、三叔他們、你爸媽他們,然後小一輩的朋友改天統一招待。”
“我知道了!”尹千陽眼睛一亮,“開業是不是得放鞭炮?!你買了嗎?”
聶維山回答:“沒特意去買,過年的時候剩着兩掛,崩幾聲是個意思就行了。”答完有些遲疑,“怎麼你一提,我也覺得少點兒什麼。”
天黑了,他們倆拉着手往回走,踩上道牙子后齊齊看向大門,然後又同時定住。尹千陽看着門兩邊的豎條:“我想起來了,沒寫對子。”
聶維山也想起來了:“問語文老師了嗎?”
“問了,”尹千陽胡謅,“雞鳴日暮始終大促,春秋冬夏從未漲價。”
聶維山眉心一跳:“橫批——尹千陽欠打。”
“靠!別動手!”尹千陽覺得天旋地轉,眨眼就被聶維山扛起來轉了幾圈,他蹬着腿亂晃,連喊帶笑引得經過的路人紛紛注目。
兩個語文常年不及格的人並排坐在院子裏研究,用手機查了一晚上的對子。聶維山困得眼皮打架,說:“怎麼多少字的都有,都暈菜了。”
尹千陽打個哈欠:“現在想已經來不及了,開業那天用花籃擋住算了,你覺得呢?”
倆人覺得這主意不錯,於是訂完花籃就回房睡覺了,安心等着接下來的良辰吉日。
開業當天,丁漢白的排場最大,小條幅上寫着他名字的花籃擺在門口,去古玩城的人見了都會被吸引過來,紀慎語還請了不少行里的老人,不知道的以為是丁漢白的親兒子開店。
“早知道你送這麼大的花籃,我們就不花錢訂了。”尹千陽在後院給樹上營養土,順便陪丁漢白聊天。丁漢白生氣道:“聶維山都得畢恭畢敬叫我師父,你就這麼稱呼我?”
尹千陽頭都不抬:“我又不是你徒弟,難道還叫你丁老師啊?”
一老一少在後院抬杠,聶維山在前廳忙得轉不過來,要迎接的人太多,要招待的人也沒斷過。後來他也懶得管了,只安生等着家裏人過來。
聶烽是溜達着來的,來了就變成丁漢白的競爭對象,從選料到雕刻,恨不得所有細枝末節都爭論一遍。
三叔三嬸和尹向東兩口子姍姍來遲,這下人才算齊了。時間一到,聶維山拿出鞭炮擺在門前,點着后迅速跑回門口。大家捂着耳朵,笑聲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淹沒,但高興勁兒卻溢的到處都是。
開業忙活了整整一天,聶維山和尹千陽沒坐下過,水也沒喝幾口,晚上人都走光后,倆人各捧一大碗炸醬麵坐在櫃枱旁吃,沾的下巴上都是醬。
“今天你賣貨了嗎?”
“賣了!”尹千陽摳着碗沿計算,“賣了九萬!”
聶維山說:“我賣了小三十,其中有個杯子值錢。這行開張吃三年,然後可能三年都不開張,不開張的時候咱們就做串子。”
吃完飯誰都不想動彈,天氣又熱,於是打開大門,他們在後院鋪着氈布吹穿堂風。頭頂是一方星空,眼前是兩棵小樹,周圍是幾間舊屋,安逸自在的有些不真實。
尹千陽突發奇想:“小山,你說我當初如果拒絕了你,現在會是什麼樣?”
聶維山說:“那我就和你一樣冰清玉潔了。”
“靠,不要臉!”尹千陽笑得哆嗦,笑完突然去攬對方的後頸,他像以前那樣,把聶維山按在自己胸口,“你聽見我的心跳了嗎?”
“嗯,聽見了。”聶維山沒反抗,抬手圈住了尹千陽的腰。尹千陽說:“以前我這樣的話你就推開我,其實你要是乖乖趴着,就能聽見我心跳得特別快。”
聶維山不動:“陽兒,決賽的時候你想什麼來着?”
“愛情長跑。”尹千陽說,“剛想到睡午覺就被那孫子撞飛了。”
聶維山坐直和尹千陽面對面:“咱們把剩下的一塊兒想完吧。”
離開紹興,在回來的火車卧鋪上睡午覺,那天陽光很好,聶穎宇哭哭啼啼地對着他們念詩。
元宵節看花燈,聶維山套了一堆零碎玩意兒,他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擁抱,沾了滿身的糖稀。後來聶老生病,耳記關店,他們倆去街心公園的假山上張望,望的就是此時身處的地方。
那天尹千陽戴着觀音像許了願:保佑爺爺手術順利、家人身體健康、小山早日開店。
沒多久他們分開了,尹千陽去集訓,聶維山去了廣州,他們相隔千里,只能約定一聲“夢裏見”。
各自忙碌,各自牽挂,聶維山為生活奔波,尹千陽為比賽打拚,你沒說苦,我不說累。只記得說了那麼一句——草長鶯飛,春江水暖,你和我呢,天生一對。
尹千陽順利通過了預賽,但聶維山仍被困在廣州,他們那時候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山窮水盡”。
後來聶維山下了決心,尹千陽遇見了丁漢白,一切有了轉機。拜師、學習、歷練,測驗、訓練、決賽。他們曾經學習會兒就想死,沒想到漸漸完成了那麼多了不起的事兒。
聶維山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店,名字叫“雙耳記”,一個耳取自“聶”,一個耳取自“陽”。尹千陽拿了金牌,明年春天就能收到體院的錄取通知書,他們走向了曾經幻想的未來。
院中久久無人說話,只有徐徐風聲,尹千陽說:“後面那段我不想了,一想到你挨打我就難受。”聶維山輕笑:“那就不想了,想起你腫着的臉我也難受。”
尹千陽問:“那天你撲過來,要是被車撞了呢?”
聶維山答:“沒死你就在醫院照顧我唄,死了你就給我燒點兒紙。”
尹千陽手心出汗:“我把自己燒給你。”
聶維山垂眼:“如果那天換做是你呢?”
尹千陽說:“我沒你躍得遠,估計真就撞死了。但是我不要紙,我要金元寶。”
一陣風吹過,棗樹上的小花撲簌簌往下落,有的落在了石磚上,有的被吹到了氈布上,他們倆挨着,肩頭相抵,扭頭看着對方。
尹千陽亮着眼睛:“你要不要親我啊?”
“我要吧。”聶維山低頭,親上了對方的薄唇。
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店門開着能直直地看見裏面的光景,小小的院子,兩棵小小的樹,還有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隱約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我靠,我想出來對子怎麼寫了。”
“我好像也有點兒思路……”
後來,每逢經過街心公園對面,都能看見一家賣古玩和首飾的店,老闆有兩位,湊在一起的時候都不太靠譜,只知道樂。
店名叫“雙耳記”,大門兩邊掛着倆烏木豎匾,匾上面工整地寫着:
庭中兩樹並立而生,歲歲有枯榮。
此間你我相伴同行,兩小無嫌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