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下劑猛葯
隋默意外落水,顧亦懷當然要送她回去，這台熱熱鬧鬧的戲也終於散了。
看顧亦懷不問緣由的相信自己，慕羨心底還是不受控制泛上來一些暖意。面色柔和了些，連眼神中的凌厲之色也散了。
應如珞在一旁看的真切，知道雖然顧亦懷曾那麼深的傷過她,慕羨依舊不能做到對她全然無情。
為了她哭，為了她笑,應如珞見到最生動也最讓人心疼的慕羨，卻全是由顧亦懷一手造成的。那個人影響她至深，這讓應如珞覺得嫉妒。
她什麼時候也能對自己敞開心扉,毫無保留？哪怕是生氣,在應如珞看來都是好的,怎麼都比被慕羨一視同仁的禮貌對待要強上很多。
而此刻，正在浴室清洗的隋默腦袋裏又打起了新的算盤。
顧亦懷看似變了，其實也沒變。她不過是發現了自己心底對慕羨的愛,所以多了份執着和堅持。
說到底，還是那個心思單純、情商極低的人。
以前覺得不愛時就只看錶象，堅持所謂的真相和真理；現在意識到愛了，就一門心思為了愛人赴湯蹈火無所畏懼。
而且，正因為她現在更在乎，反倒更容易被自己加以利用。
隋默洗完澡出來，換好衣服就去了顧亦懷房間。
顧亦懷正站着吹頭髮,聽見敲門聲還以為是慕羨跑來關心自己,屁顛屁顛過去開了,見到隋默直接換成了滿臉的失望，連掩飾都沒有。
隋默強撐起笑，說一句：“小亦，我來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哦，沒什麼。”
顧亦懷還是不很歡暢的樣子，無精打采揮了揮手，走到梳妝枱前重新拿起吹風機。
“怎麼說都是慕慕不小心，才導致你失足墜河，我救你上來是應該的，不用謝。”
顧亦懷似乎也並不懷疑隋默之前的說法——是慕羨導致她掉下河的，反而覺得，如果真是慕慕有錯也沒什麼，我來替她承擔後果就好了呀。
這算什麼？婦債夫償嗎？
隋默強忍着心頭泛上來的酸意，規規矩矩坐在凳子上看她：“你對慕羨真好，我……”
話說到這兒突然停了，顧亦懷也不在意，繼續認真吹着自己半乾的頭髮，直到隱約聽身後隋默極小聲的說了一句：“對不起。”
慕羨一直堅持農家樂里的東西都要用好的，就連小小一個吹風機也不例外，質量好，功率大，又幾乎沒什麼噪音。所以雖然隋默那句話聲音實在小的可以，顧亦懷還是聽見了。
但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所以關了吹風機面向她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隋默微微垂着頭，抬手將落下來的碎發挽到耳後，牙齒輕輕咬着下唇，看樣子有些難以啟齒。
她這模樣倒和以前在顧亦懷身邊做秘書時很像，小心、拘謹，還帶點緊張羞澀。但眼前的隋大小姐早不是當初名不見經傳的小秘書了呀，何以又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對不起。”像是猶豫了很久，隋默才重複道。
顧亦懷一頭霧水：“好好的，你這是道的什麼歉？”
真要道也該是自己道才對，怎麼說都是因為沒照顧好，才讓她在自己的地盤上落了水，搞得一身狼狽。
“我不該，當初偷偷錄了你的話發給慕羨。間接……導致了你們分手……”
原來是這個。顧亦懷嘆口氣，每每想到這個心裏就憋屈，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找慕慕的時候，還有被她冷漠以對、拒之門外的瞬間，簡直像噩夢，再也不願去回憶。
但，說到底也還是自己作的，如果沒有自以為是非要執行個什麼計劃去報復和利用，如果沒有那次所謂的酒後吐真言……甚至，如果當年沒有因為偏聽偏信誤會慕羨插足了自己和肖睿的感情，事情就不會發展到後來一團糟的局面。
隋默所做的事，不過就是個導火索，又真能怪的了她什麼呢？
顧亦懷不是聖人，卻是個愛恨分明的人。
“算了，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你，主要還是我自己的責任。”別人已經意識到有錯，還道了歉，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隋默抬頭，目光中有驚喜：“真的？你不怪我？”
“怪肯定是怪，但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而且，反正後來你也幫過我，大家算是扯平了。”
顧亦懷還是一貫的大度，隋默開心的笑，之後又低頭作自責狀。
“當時我以為，只要你們分了手，我再努力追求的話，你就一定會和我在一起。可現在……”
“現在怎麼了？”
“我才知道你愛慕羨，心裏也只有她。否則，也不會什麼都不問的一味去偏袒她。”
這是在說剛才的落水事件？
顧亦懷想想，換了副嚴肅認真的表情：“我不是偏袒，只是相信她肯定不會這麼做。當然了，也不是說你在誣陷她，可能有什麼誤會吧，多半只是意外。”
隋默沒說話，認認真真聽着。
“但如果你覺得心裏有什麼不舒服的，我替慕慕向你道歉，希望你別怪她。”
“不，我沒有。”
隋默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聲音急切：“不過看到你剛才那麼維護她，心裏有點失落罷了，也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讓你改變心意。想想從前故意要拆散你們的做法，實在……有點可惡。”
顧亦懷笑：“說不上可惡那麼嚴重。但你能想明白最好，以後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不止時間，還浪費精力和錢，雖然禮物她已經全部退回去一件都沒有收。
“怎麼不可惡呢？要不是因為我，可能你和慕羨還好好的在一起，也不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好似仇人一樣的。”
顧亦懷面色黯然，隋默的話一針見血刺中了她的心事：她的慕慕啊，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重歸自己的懷抱？
隋默抬眼偷偷打量顧亦懷臉上的表情，繼續道：“加上眼下還有個應如珞，她對慕羨的心思那可是顯而易見的，聽說……當初你們剛分手慕羨也是一氣之下跑去找了她，還在她那兒住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有沒有發展出點新感情什麼的。”
她是在試探，顧亦懷聽完果然炸了毛。
“她們能發展出什麼感情？我看慕慕對姓應的，冷淡的很。”
這話可真的是死鴨子嘴硬，顧亦懷自己說來都覺得心虛。冷淡？明明就是十分熱情，親自領着她參觀院子不說，還為她挑選了位置最好的房間，專門讓乾爸做了她愛吃的菜……
顧亦懷越想越生氣，在隋默面前還只能強忍着，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隋默暗中將一切看在眼裏，知道顧亦懷已經按照計劃一步步邁進自己設下的陷阱中了。
關心則亂，人們大多會因為在乎的人而失了分寸。
“就算現在沒有，難保應如珞不會在你們鬧分手的這段時間趁虛而入。我看她這趟過來，動機就很不單純，像是專門為了慕羨來的。”
這哪是像？分明就是好不好。
顧亦懷心裏比誰都清楚，現在見連隋默都這麼說，更是有點坐立難安了。
“小亦……”隋默見時機成熟，趕緊拋出魚餌，進一步引誘顧亦懷上鉤。
“我知道你也很想把慕羨追回來，但像你這種慢吞吞的做法可不行，沒準，會讓應如珞搶佔先機，提前把慕羨追到手了。”
“那我該怎麼辦？”
顧亦懷着了急：隋默說的不錯，若是平時，沒有任何人“搗亂”的前提下，自己還能守着慕羨一點點打動她的心。可眼下來了個應如珞，她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有錢，比自己漂亮……哦，這點兩人倒是不相上下，但總體上來看，應如珞怎麼都是佔盡優勢的那一方，加上自己還曾深深的傷了慕羨，難保她不會仔細思量之後轉而去選了那傢伙。
魚兒已經咬了鉤，隋默心頭一喜，再接再厲。
“你知道促進情人之間感情升溫的良藥是什麼？就是吃醋。”
“吃醋？”顧亦懷明顯不解。
隋默點頭，循循善誘：“兩個人之間，如果一方肯為了另外一方吃醋，就說明在乎。甚至，如果她足夠在乎的話，吃醋之後還會表達自己的不滿，以引起對方的主意，等待被安撫。”
顧亦懷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果然情商不是一般的低啊，隋默彷彿已經能夠看到自己計劃成功那刻勝利的曙光了。
“我直接說吧，如果我們兩個配合，呈現出一副比較親密的畫面，慕羨看了心裏一定會覺得不舒服。因為她愛你，自然看不得你和別人在一起。這時候，她就會心情不好，會表現出很介意，甚至，會主動來求和了。”
“你要知道，人大多比較犯賤，你每天上趕着，卻只能拿熱臉貼別人冷屁股；可如果你放棄了，後退了，別人卻又會悔不當初主動跑過來找你。其實和上面我要表達的，是一個意思。”
就是以退為進嘍？
顧亦懷微微有些吃驚，不是覺得隋默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有多厲害，而是沒想到看似文質彬彬的小姑娘，也能說出如此通俗的俚語。
還屁股？縱然一向大大咧咧的顧亦懷都很少這麼說。
但……主意聽起來似乎是真的不錯……
下劑猛葯刺激一下慕羨，說不定真能藉機逼出她的真心。
隋默單看顧亦懷的面部表情，就知道，魚兒是徹底上鉤了。
其實，方才自己那番話說的也不錯，但，僅僅是針對普通人罷了。
隋默別的本事沒有，卻自認看人比較准，尤其情商相對要高。當初，在顧亦懷和慕羨都不自知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她們對彼此有意了。
吃醋刺激這招對大多數情侶來說真算是劑良藥，對於慕羨，卻是毒/葯。
慕羨是什麼人？堅毅、隱忍，什麼事情都喜歡藏在心裏，這樣的人又比起常人來有更強烈的自尊心，輕易不願彎腰。你越是刺激，我反而，逃得越是遠了。
加上她剛剛才從顧亦懷這裏受過情傷，本來就多了幾分不確定和小心。如果真的看到隋默和顧亦懷親親我我出現在面前，醋肯定是吃的，心也肯定要傷，只是她會想個烏龜似的躲進殼裏遠遠的走開一個人黯然神傷，而絕對不會主動湊上前“自取其辱”求得顧亦懷的關注和愛。
這就成全了隋默，也斷絕了慕羨和顧亦懷最後一絲可能。
計劃可真是天/衣無縫啊，隋默像是已經看到勝利在朝自己招手。
慕羨和顧亦懷的農家樂內，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隋默和應如珞卻像在這裏扎了根，各自“霸佔”着一間客房，好幾天了都不見有丁點要離開的跡象。
慕羨和顧亦懷分別有自己要負責的工作，並不能整天膩在一起。但眼下的她們也並不孤獨，因為，每人身邊都粘着一隻“樹袋熊”。
說是樹袋熊一點都不算言過其實，慕羨和應如珞，隋默和顧亦懷，這幾天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尤其是顧亦懷和隋默，除了晚上睡覺要休息的幾個小時外，幾乎全天都膩在一起。
對，就是膩！不止在一起，行為舉止還分外親密。
這點連顧亦懷她媽見了都覺得奇怪，她知道自己女兒的性格，一向對朋友比較熱情，但這位不是普通朋友啊，而是別有居心的暗戀者。
不是應該像躲瘟疫似的避着盡量別叫慕慕誤會嗎？怎麼還能上趕着湊上去？！
顧亦懷這死孩子，腦袋是不是被院子裏的小羊們給踢了？！
譬如眼前，一向全程都不忘照顧慕羨的顧亦懷突然轉了方向，筷子夾着各種菜只管往隋默面前的碟子裏遞，對慕羨，反而不聞不問。
慕羨看起來沒什麼異樣，只是臉色比起往常更冰冷了些。只管埋頭吃飯，一言不發，連菜都很少夾。
顧亦懷她媽看不過眼，手中握着筷子輕敲了下身側顧亦懷的碗。
“叮”的一聲，清脆，卻不是很響。
顧亦懷扭頭，不明所以望着她媽。顧亦懷她媽輕咳一聲，刻意壓低聲音問：“怎麼也不知道給慕慕夾菜呢？”
這連暗示都算不上，已經是紅果果的明示了。
顧亦懷她媽想：女兒就算再傻，總能會意了吧？
顧亦懷如果真的是傻，經她媽此番提醒一定能明白過來。可問題是，她並不傻，而是故意要這麼做的，所以眼下只裝傻充愣。
“慕慕不是都夠得着嗎，哪還用得着我夾？”
話畢，又夾起一隻炸的酥脆的大蝦，笑着放進隋默碗裏：“隋默，多吃點。”
顧亦懷她媽握緊手中筷子，強忍着要敲擊顧亦懷腦門的衝動。
“怎麼會都夠得着了？那蝦，那魚不是都夠不着嗎？還有螃蟹，一向都是你把肉拆出來放到慕慕面前給她吃的呀，忘了？”
“哦，還真的。”
顧亦懷作恍然大悟狀，顧媽媽倍感欣慰：總算她的女兒還不是太傻。
可那一抹滿意的笑還來不及在嘴邊綻開，就見顧亦懷動作麻利拆好一隻螃蟹，然後……送到了隋默碗裏？！
甚至，她還帶着笑意，滿臉溫柔說了句：“來，隋默，吃螃蟹。”
顧亦懷她媽的臉直接綠了，先是呆愣片刻，然後就怒了，當場把筷子“啪”一聲放在桌上，憤然起身道：“我飽了，你們慢吃！”
話畢，直接轉身出了門，連看都懶得再看她那傻女兒一眼。
慕羨心裏從頭到晚蔓延着一股淡淡的憂傷，她想控制，但無能為力。
顧亦懷是什麼意思，因為隋默落水的事情遷怒自己，所以才對她那麼好？還是說，終於厭煩了每天看自己淡漠的臉，決定接受隋默的追求？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讓她覺得難過。
前者說明她還是一如既往不相信自己，不了解自己，而後者呢？說明自己之前的擔憂沒錯，顧亦懷的愛果然只是說說而已，她今天可以愛自己，受到打擊或是得不到回報之後，轉臉馬上就可以愛上別人。
三心二意？也說不上。只是，還不夠愛罷了！
慕羨覺得，眼下自怨自艾的自己可真是可笑。怎麼？難不成之前真的是故意吊著別人才不原諒，只是為了享受被人追着哄着的感覺，才天天寒着臉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冷姿態？
而現在，人家轉換了心意終於不再巴巴守着你，就受不了，覺得悔恨了？
慕羨心知不是，她只是因為害怕，膽怯，才遲遲不敢再次接受顧亦懷的愛。而事實證明，她這擔憂也絕對不是無中生有，這不，就被料中了嗎？
慕羨心痛的同時，更覺得心寒。
應如珞將她滿臉的黯然神傷盡收眼底，更是掩不住心疼。
午飯後隋默和顧亦懷手牽着手出去散步，慕羨不想看見她們，索性鑽進溫室內反鎖了門整理自己的菜圃。
應如珞照例緊緊跟着，慕羨無端有點心煩，冷着臉回頭看她：“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你去房間休息吧。”
應如珞不動，手裏拿着之前買的大草帽擺弄，像是在研究怎麼戴才不會太難看。
“請你出去好不好？能不能不打擾我？”
怎麼偌大一個農家樂內，卻連一塊能安靜舔舐傷口的空間都找不到？可真是悲哀！
慕羨失了耐心，口氣明顯不佳。應如珞卻絲毫都不介意，甚至呵呵笑着將草帽戴上，彎腰低頭問慕羨：“慕慕，我這帽子這麼戴好看嗎？”
她大高個，細長條，一身名貴休閑裝，明明是個翩翩佳公子的俊俏模樣，卻偏帶上個土不拉幾的大草帽。關鍵，那草帽和她腦袋的尺寸還不合，帽子大，腦袋小，戴上之後額頭到眉毛全都遮住了，只勉強能露出半截的眼睛，說不出的滑稽。
慕羨當場被她逗笑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對不起，剛才我態度不好，你別介意。”
“怎麼會呢？”應如珞摘了草帽，正視慕羨。
“慕慕，說實話，你對我喊、對我嚷、對我生氣都讓我很高興。反而現在禮貌而疏離的道歉我不喜歡，會讓我覺得走不到你心裏，還和你有很大的距離。”
慕羨臉上的笑停滯了一下，轉過臉不看她。
“我們只是朋友，我當然不能隨隨便便就沖你發脾氣。”
“那顧亦懷呢？你們現在不也只是朋友嗎，為什麼你卻能隨隨便便就沖她發脾氣？”
應如珞轉過身，強行握住慕羨肩頭讓她和自己對視。
“我知道，能隨隨便便發脾氣的，都是最親密的人。所以，你到現在還是忘不了顧亦懷，對嗎？”
應如珞屏息以待，靜靜等着慕羨張口說出答案。
慕羨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要再面對這個問題，更沒想到，率先將它提出來的，會是應如珞。
“我……”
她不想撒謊，也不希望回答錯了之後反而給應如珞無謂的希望。
“你說的對，我確實忘不了她。”許久，慕羨才嘆息似的說出了這麼一句。
十幾年的暗戀啊，二十幾年的相處，甚至半年的熱戀，無論哪個都讓顧亦懷紮根似的長在了心裏，可以拔除，只不過，要連心拔起。
說不失望是假的，但應如珞早有心理準備。
“那，你準備原諒，然後和她重新開始嗎？”
慕羨沒說話，看似正認真拔着眼前的雜草，應如珞卻眼睜睜看着她把剛長出來的幼苗也一併拔了。
“不會……”
在今天之前她可能還在猶豫，是不是應該試着再給彼此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可眼下……
算了，說不定顧亦懷和隋默在一起會是更好的選擇。
沒有開始，也許並非是個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