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怨晴娘1

9.怨晴娘1

“姥爺……姥爺他當天就回去了,再沒來過。”高良姜聽着二表姐的話不對,心中慌張,忙又問,“姥爺丟了?”

惠姑瞧着“表弟”的臉色不似作偽,也嚇了一跳,正色道:“表弟你可別嚇你表姐,姥爺不在你這兒能去哪兒?你說清楚,他老人家什麼時候從你這兒走的?”

高良姜真急了,把阿藏也叫出來問。但是那天晚上,那吉前腳走了,阿藏後腳才來,他更不知道。高良姜鼻頭的汗都出來了,惠姑一個正兒八經的姑娘家,也是急的沒主意,慌慌張張要出去找人,高良姜一把拉住她,從前門到西直門外的姥爺家,中間的路四通八達,一條路一條路地找,找到正月十五也找不見。

丟了人,還是先找官府。北京城畢竟是大地方,處處有巡警,先去警署找人。

惠姑拉着“表弟”的衣服,不願她去,警署那幫人惹不起,平頭老百姓都躲着他們。他們不找你麻煩還好,真要去沒準惹得一身騷,都是些吃白飯的玩意兒,不準去。

高良姜拍拍二表姐的手,讓她放心,告訴她今時不同往日,你表弟跟警署巡邏大隊的隊長有點兒交情,這點兒小忙,他沒有不答應的,說完直奔門外。惠姑沒追得上,回了大堂里跺腳,回頭一看這店裏倆夥計都盯着她看,又急又臊,扭身往家去,趕緊告訴家裏人去。

店裏就剩阿藏和小薊兩人,這兩人無話可言,一個去了廚房,一個留在大廳里收拾碗筷。

小薊不愛說話,更不愛招呼客人,店裏冷冷清清,就是有人本來想來吃飯,從門口經過,探頭看一眼也走了。到了下午三點多,還是一個客人沒上門,小掌柜的也沒回來。小薊在門口看了幾回,都沒看見掌柜的身影,跟廚子說了一聲,打算出去找人。

阿藏把人攔下了,道:“這北京城你待了幾天,他待了多少年?你出去找人,一會兒我們還得出去找你,寒天臘月北風吹的,別讓廚子我吃這個苦。”

小薊沒聽他的。

阿藏又道:“一會兒就有客人上門,到時候我一個人,做不成生意,少了一大筆進項,掌柜的要怪罪下來准趕你走。不妨賣你個好,告訴你實話廚子我在這裏幹了四五年了,掌柜的脾氣了解的透透的,你別看他跟你嬉皮笑臉像是好說話,實際上可是個狠主。”

女鬼附身那會兒的事,小薊也不太記得,以為和尚說的是真話,當即也有了興緻,問他,這小掌柜的到底是怎麼樣個人。

和尚說:“我只問一句,你月錢多少?”

高良姜還沒來得及和小薊說工錢,不過光是為他給巡邏隊賠禮道歉的那幾桌酒菜,就夠一般跑堂的兩個月的月錢了。

小薊道:“沒錢。”

和尚說:“別委屈,廚子我也是白工。好了,自己慢慢琢磨他是個什麼人吧。去門口守着,一會兒有人上門,好好伺候着。”

小薊坐在大堂里,給自己泡了壺茶,邊喝邊想,掌柜是個什麼人,他自己又是什麼人,他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他要幹什麼……想了半天,什麼都沒想到,腦袋裏白茫茫一片,只飄着一句話:這什麼茶?味兒嗆。

怎麼沒有明前龍井?

這話從他腦子裏飄過就飄過了,但是能聽到他心裏這句話的人估計要吸冷氣,這小子估計是來歷不小。自古茶有新舊,舊茶是普洱、鐵觀音好,醇香養胃,十年以上的老普洱,那值好些錢了,一般的大戶人家都喝不起;但是說到新茶,則是越早越好,人人都道雨前龍井好,其實更好的是明前龍井。所謂雨前龍井,得是穀雨前摘的龍井茶葉,而明前龍井,則是清明前。

明前茶,經過了一個寒冬的蟄伏,香味和滋味都濃郁豐富,但是由於在清明前,剛開春不久,茶樹發芽數量少,長得慢,能採摘的更少。

自古物以稀為貴。

以前明前龍井,那是直供皇家的貢品。當然,如今儘管皇帝沒了,這茶也不是一般大戶人家喝得起的。

喝了會兒茶,夕陽鐘敲到了四點,太陽往西山裡沉。再喝兩杯茶,太陽就徹底沉了進去,天地間一片昏黃。

阿藏讓小薊把門口大紅燈籠點上,關門。

整個前門這塊兒的大小店鋪也一家家也都關門了,空曠的大道上人影越來越少,偶爾見到幾個巡邏警騎自行車從街上一閃而過。

阿藏喊了小薊去廚房剝蒜,還沒等小薊說話,有敲門聲,怯怯的,有些猶豫不決。小薊上前開門,從門縫裏閃進來兩個人。

這兩人一個灰色襖子,一個黑色襖子,兩人熟門熟路找了個角落裏的桌子坐下,灰衣服的客人沖小薊一招手,道:“夥計,你家菜真不錯,我哥倆想了一天,這不,天剛擦黑,我哥倆就來了。一會兒還有事兒,你快照着昨天的單子,再來一份一樣,我哥倆吃了還有的出去忙活。”

小薊昨兒吃晚飯的時候,聽小高掌柜說了一句,知道原來這兩個就是昨天闊綽的客人。客人點了什麼菜,廚子肯定是知道。也沒多問,直接進了廚房。

廚房裏,阿藏像是未卜先知一樣,銅鍋子燒好了,讓小薊先端出去,他又忙着切羊肉卷,也端了出去。

外面倆客人正吃得熱火朝天,一腦門子的熱汗。可就吃成這樣,這倆也沒捨得把襖子脫脫。阿藏把羊肉盤子,不輕不重往桌上一放,灰衣服吃的歡脫,沒留神,黑衣服下意識抬頭一看,身形頓時又矮了幾分,收了手,不敢伸筷子了。

“兩位,有空多多惠顧。”阿藏說,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黑衣服的客人忙不迭點頭,應聲蟲一般,“是、是。”直到看着阿藏進了廚房了里,黑衣服的客人才敢再伸筷子。

穿灰衣服的客人沒注意,兀自吃得快活,百忙中抽空抬頭問小薊:“夥計,你店了有酒嗎?吃得爺我一頭大汗,你家有蓮花白嗎?”

喝酒這事兒,跟賞花一樣,講究四時有四韻,比如冬天,燙一壺黃酒,就着小菜,吃的渾身通暢溫暖;夏天就該喝蓮花白,用萬壽山昆明湖白蓮花的嫩蕊入酒,釀成清涼夏酒,夏日喝下去,從腦門涼到胃裏,那叫一個熨貼。

蓮花白就着火鍋,倒也是鍾吃法。

小薊給上了兩壺,又坐回櫃枱里了。

灰衣喝了兩杯,勸黑衣也喝,說這酒醇,味道不輸曾經大內的酒,黑衣服開始還不肯,灰衣笑道:“哥,你還真是老鼠膽兒,喝點怎麼了?那些東西年前一定能都整齊,喝兩杯誤不了事。你說這家店也怪,開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不是門口有倆燈籠照着,還真找不到。

“哥啊,一時的福就該一時享,喝。”說著硬是把酒盅塞到黑衣手裏。

黑衣早就饞了,下意識左右一看,一仰頭喝了,嘿,這味道可真不錯,再走一個!

哥倆你勸我我勸你,一會兒的功夫兩壺酒喝得一滴不剩,桌上的菜也吃的七七八八,這倆人扔下三個大洋,勾肩搭背、搖搖晃晃地走了。

小薊上來收拾桌子,凳子邊上看到十來根灰毛,看着像從皮衣上撓下來的,也沒在意,把桌子收拾乾淨了,地掃了,兩手揣着等小掌柜回來。昨天他倆比劃,尚且沒有分出勝負,小薊感覺兩人的功夫似是一脈同源,那找回自己的身世,也多了一點頭緒。

小薊抱着手爐想心事,卻不知他兩壺蓮花白,可把街坊郭三爺給害苦了。郭三爺是誰?那是這條街上有名的一個玩主,玩畫眉相當的厲害,伺候畫眉比伺候媳婦兒還勤,他可以一個月不跟媳婦兒一個被窩睡,卻不能一天不溜鳥。他家畫眉住的是鎏金的鳥籠,蓋的是雲錦的罩子,喝的水都是買的玉泉山甜水。

他這般伺候着,他家畫眉也給他長臉,頭長喙薄直、眼大眉白亮,一身的羽毛滑亮,力壓群鳥。畫眉講究溜,別的鳥愛早上出去,跟主人茶樓、大街地跑,呼吸新鮮空氣,他家這鳥不好熱鬧,獨喜歡黎明、黃昏半明不昧的氣氛,那會兒特別活躍,上躥下跳的,要不帶它出去就扯着嗓子地叫,能把嗓子叫出血來。

郭三爺這輩子沒遷就過誰,就是當初新政.府上台,斷了旗人的皇糧,他也沒眨半下眼睛,全城的旗人忙着改姓,他也沒動,全家兒女都還是姓郭羅。私底下他跟街坊說,這是為了留住鑲黃旗的氣節,沒準哪天,他們的皇帝,還會回來!

就這麼寧死不屈的主,遷就他那畫眉到不行,因着這畫眉的習慣,他天不亮就收拾起床,兩眼困得睜不開也帶着畫眉滿城地溜,等黃昏大家都回家吃晚飯了,他還帶着他的寶貝畫眉,出去再晃蕩一圈。

每天也不幹活掙錢,就溜鳥,早些年他家媳婦兒還勸勸,後來見說的不聽,夫妻倆急了還為這事兒吵架,也就不說了。

尤其這幾年,郭三爺得了現在這神鳥,更是伺候得精心,一天到晚,心頭上只有這隻鳥。尤其是跟別的玩主交流,這畫眉太給他長臉,每回都滿面紅光回來。

今天傍晚,照例郭三爺帶祖宗出去遛彎,今天走的有些遠了,回來就晚了些,大街上一個人沒有。他邊走邊哼小曲,提着鳥籠跟他家畫眉逗趣。走着走着,看到對面走過來兩個人,這兩人遠遠看着真奇怪,身子矮小不說,怎麼頭還有點兒尖,耳朵也有些大。

黑咕隆咚的看不清,郭三爺盯着那兩人。那兩人勾肩搭背,越走越近,湊着煤油路燈一看,這兩人長着好大的老鼠頭,四隻圓溜溜的黑眼珠子閃着凶光。

郭三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倆鼠頭人身的妖怪沒意識到現形了,還咧着嘴沖郭三爺一笑。

這一笑郭三爺完咯,一下就把手上的鳥籠子扔了,籠子砸碎了,畫眉飛走了,郭三爺癱了,尿了一褲子,爬不起來。

倆鼠妖喝醉了,指着地上的郭三爺哈哈一樂,搖着細尾巴走遠了。

郭三爺躺在上混身發涼,抖成一團,腦子發熱,像是要死過去。有人在身後問,“三爺,你怎麼了?”

郭三爺回頭一看,眼淚下來了,伸出手來:“小高掌柜,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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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妖怪要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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