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楚清若(4)
老國公言出必行,何況是當著那麼多人幫梅姨娘攬下的事,第二天清若還沒睡醒,老國公身邊的人已經帶着五個人來清若院子門口等着了。
老國公身邊的人,安嬤嬤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但是清若還沒起,他也不方便進去打擾,清若現在的性子,整個府里都有耳聞,安嬤嬤是不敢去叫她起身見人的。
於是老國公身邊的人把五個人留在院子裏,讓安嬤嬤先帶他們休息,等着清若起身叫去看看滿不滿意。
另外還留下了老國公給清若的一匣子銀票,說是讓清若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清若起身之後安嬤嬤才跟她說這件事,五個人清若沒見,只看了一眼裝着銀票的匣子,從梳妝鏡里稍微抬頭看向安嬤嬤,“去支會二總管來我屋裏一下。”
安嬤嬤不敢問是什麼事,轉身就要走,不過又想起來,回頭和她說,“小姐,管家那邊安排黃鸝明日去莊子上,您要不要見見她?”
清若點點頭,讓她現在過來。
安嬤嬤咧嘴一笑,“好,奴婢這就讓她來。”
喜鵲站在清若身後給她梳頭髮,動作輕輕,也珉了珉唇帶起些笑意。
清若抬頭看她,“等你年紀到了,若是要嫁人,我就把你奴籍消了,讓你管個鋪子,你自己尋個商戶嫁了過日子,若是不嫁人……”
清若沒有再繼續往下說,總歸,比黃鸝的歸宿去處要好得多。
喜鵲聽得眼紅,嗓子澀澀的,低着頭,聲音軟軟,“奴婢只求小姐不要再怨奴婢,奴婢日後嫁人也還要跟在小姐身邊伺候。”
清若靜靜聽着沒說話。
府里的總管都事多,安嬤嬤也不可能突然就找到。
黃鸝被清若從身邊攆走之後就在何氏院子裏做事,倒是好找,一個小姐身邊的一等丫鬟,雖然風光,但是和自己在外面管一個莊子的管事姑姑不管是自由,權利,可以支配的人手財物都是沒辦法比的。
對於黃鸝來說,即便臉上有傷也是下半輩子有了仰仗。
黃鸝不顧下過雪之後很滑的石板地,幾乎是小跑着來清若院子的。
可是到了院門口卻不敢進,叫了院子掃雪的丫鬟先進來通報,聽說清若叫她進去了才抬腳晃了晃試圖讓自己的鞋底乾淨一些之後往院子裏走。
外頭寒風凌凌,屋子裏因為燒着壁爐,開着窗子還十分溫暖。
清若的內室是鋪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的,雪白的地毯上看着纖塵不染,清若坐在桌邊吃早餐,喜鵲在她身後伺候着,看見黃鸝的身形出現在門口,笑起來朝她動作小小的擺擺手。
黃鸝笑了一下快速收斂了自己的表情,沒踏進室內,只在門邊就給清若請安,“黃鸝見過小姐。”
清若嗯了一聲,似乎只是瞟了她一眼,“瘦了點,你現在在母親院子裏做什麼?”
黃鸝壓着砰砰砰的心跳,“做,做一些針線活。”
“倒也清閑。”
“抬頭。”
黃鸝忍着心慌,小心翼翼的抬起頭,沒敢看清若。
她臉上的傷疤在左臉頰上,斜着的一條,現在已經變成了比肉的顏色更深的,像是一條爬行的蜈蚣。
黃鸝上輩子也是在何氏院子裏,清若讓人下藥打掉何氏的孩子,就是她命令黃鸝乾的,下了葯,她安排的人就在後門等着黃鸝,後來黃鸝就在她手下做事,不過都是些見不得光的事。
她沒有回頭路。
上輩子她見不得黃鸝臉上的疤,雖然把人從自己身邊攆走了,不過黃鸝的賣身契卻一直在她手裏,何氏從來沒有向她開過口。
清若朝她招招手,“進來吧。”
黃鸝站起身,兩隻手卻緊張的扭在一起,腳步躊躇不敢踏進。
“奴婢,奴婢腳底不幹凈。”
喜鵲趕緊出去拿了放在一邊的毛巾給她,“黃鸝姐姐用這個擦吧,我和安嬤嬤都是用這個擦的。”
黃鸝彎着嘴角朝她道謝,“謝謝。”
喜鵲又回到清若身邊去伺候了。
黃鸝擦得急,但是卻十分用力認真,確保自己鞋底不會踩臟地毯之後才跨進了室內,站到桌邊,“小姐。”
清若一邊端着碗喝粥,一邊問她,“管事那邊給你安排嬤嬤教記賬了嗎?”
黃鸝點點頭,“安排了,不過奴婢剛學幾天,明日去時候徐嬤嬤還有周總管要一道去的,等奴婢適應了他們再回來。”
清若其實也沒什麼想交代的,那個莊子一年雖然能扣下不少錢,但是那點錢她還不至於惦記,點點頭道,“那去吧,有什麼問題你找人來知會安嬤嬤就行。”
黃鸝低着頭嗯了一聲,又小聲的問她,“小姐,奴婢聽說那個莊子每年的收成挺多的……”
幾乎是不成文的規定了,府里的莊子,每個莊子的管事都會扣下一下收益,給自己的主子做私房。黃鸝也以為清若今日找她是要交代這個。
清若擺擺手,“能留的你自己留着就行。”
黃鸝還要說話,喜鵲趕緊攔住了,喜鵲和安嬤嬤現在是十分了解清若脾性了,一看她淡漠的眉眼就知道她快要不耐煩了。
於是趕緊拉着喜鵲出去私下交流了。
黃鸝走後過了一會安嬤嬤才帶着二總管來了。
清若把今日老國公給的銀票拿了三分之二出來,“府里我經常要過的地方,我的院子裏,祖母院子裏,還有……嗯,楚辭的院子裏,改一些輪椅能過的道,錢我來出,你先弄,不夠再來和我說。”
安嬤嬤和喜鵲都驚呆了,就是二總管也有些楞,小姐這是……看開了,想通了?
二總管自然不敢接她的錢,清若受傷之後府里就要給她四處打通輪椅道的,若不是清若抗拒太強烈,現在早都修好了,不過錢是一直劃出來沒動過的,老國公和老夫人都說等她不那麼抗拒了就開始修。
清若擺擺手,讓安嬤嬤把錢硬是拿給二總管了,“我院子裏,祖母院子裏,還有楚辭的院子,聽懂沒?”
清若沉着眼定定看着人說話的時候,她點着輪椅的手指就會停下來,有時候手指立着,有時候是放在腿上,那是一種二總管不太能理解的氣場,總感覺小姐這時候那雙手裏面握着很多叫人恐懼的東西。
無形的,似乎來自她眼眸,又似乎來自她身體動作,又或者,只是因為是她就存在的壓迫感。
總管點點頭,低着頭沒敢抬頭問了一句,“那,將軍院子裏。”
老國公下人們叫國公爺,楚辭下人們叫世子爺,楚川岩下人們習慣叫將軍,雖然是個副將軍,但是叫人時候哪會加上副字,將軍這個稱呼叫着就覺得威風凌凌。
清若眉眼不動,“不修。”
二總管不敢多問多說,只點點頭緊緊握着手裏的銀票,“奴才知道了。”
“退下吧。”
二總管告退。
安嬤嬤和喜鵲也不敢多說身邊,清若又拿出四張銀票,兩張給安嬤嬤,兩張給喜鵲。
兩個人不明所以,但還是先接過放在手裏等着她開口。
“這些錢,你們去買點你們喜歡的人。”
“啊?”安嬤嬤低頭看着手裏的錢,“這麼多,那要買多少啊?”
喜鵲一偏頭,“小姐是想要人過來身邊伺候了嗎?”
清若搖搖頭,“你們自己買就成,別湊來我身邊,但是我要做事時候,安排下去,要有人做。”
喜鵲和安嬤嬤,她是不指望她們買的人能做什麼大事,只是以後跑跑腿,打聽消息這樣的小事,要勝在人多和勤快就成。
兩個人知道清若現在那種能說一句就不想開口第二句的性格,雖然還不大明白,但還是應下,準備私下兩個人再商量商量,再不成就去找世子爺問問。
她重生回來是在西楚,上輩子後來在皇宮待了近三十年。
京城對於她來說,幾乎已經是很遙遠的記憶了。
昨日回來時候,楚辭四處小心,又怕她着涼,加上定國公府標誌的馬車一上街,大家都避讓開,從城門到府里,沒走多大一會。
清若那匣子裏剩餘的銀票拿出來遞給安嬤嬤,“我要出門。”
安嬤嬤誒了一聲,“奴婢現在就去吩咐。”
清若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不要馬車,轎子。”
安嬤嬤輕輕蹙眉,“小姐,轎子冷。”
清若搖頭。
安嬤嬤就不說話了,只是吩咐喜鵲,“給小姐把披風和暖爐準備好。”
喜鵲點點頭,“奴婢知道。”
大明的社會風化對女子並不嚴苛,尋常女子上街很尋常,街頭巷尾開店或者做些小買賣的女子也很常見。貴女小姐要出門,和家裏長輩請示,再帶着嬤嬤丫鬟,家裏不放心裏的,也配着侍衛。
安嬤嬤沒去找何氏,而是直接去找老夫人。老夫人聽說她願意出門,高興都來不及,立刻同意安排了兩個侍衛,還又拿了錢給安嬤嬤讓清若買東西。
不過,該交代的還是要交代,“快過年了,街上人多,一定要看好小姐,別讓人碰到撞到,還有西市太亂,別讓小姐去,晚膳之前一定要回來。”
安嬤嬤一一應下,心裏卻一點底都沒有,若是清若真要幹嘛,別說她和喜鵲,就是再加上世子爺也攔不住。
關鍵是她和喜鵲壓根就不敢攔。
清若的輪椅還是府里的侍衛過門坎時候直接抬,府里有專門給她打的轎子,轎子是她傷腿之後打給她秋天用的,所以轎子用的材料都不怎麼擋風。
裏面是空的,不過卻打造了可以放置輪椅並且把輪椅固定的擋板。
天氣雖然冷,但是快要過年了,街上買賣年貨的人多,十分熱鬧。
安嬤嬤和喜鵲一人一邊跟着轎子,安嬤嬤問她,“小姐想去哪?”
清若想了想,實在也沒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一品仙。”
安嬤嬤應了聲,轎子比馬車小,他們人多,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就選着人少的街道走。
停了轎,門口招呼人的小二看見定國公府的轎子趕緊彎腰迎上來,安嬤嬤和喜鵲都是生臉,小二不知道轎子上的人是誰,只是到了近前就笑意滿滿開口,“貴人來了。”
等着侍衛抬着輪椅下來,小二知道了。
“原來是楚小姐,快裏頭請裏頭請。”
轉身吆喝,“掌柜的,定國公府楚小姐來了。”
掌柜的一撩衣袍跑出來,“楚小姐來了,您想上幾樓呀,靠里還是臨街呀,您一位還是還有朋友。”
安嬤嬤正在給清若拉腿上的毯子,“小姐冷不冷?”
清若搖搖頭,抬頭看了一眼一品仙里寬敞的樓梯,“二樓,臨街,一位。”
“好嘞,各位爺跟着小的,往這。”
侍衛抬着輪椅跟着掌柜上樓。
掌柜一面引路一邊介紹一品仙里的特色菜,清若是生客,掌柜的自然要親自介紹一番。
還有小半個時辰才到午膳時間,而且清若起得晚,用了早膳沒多大一會,不怎麼餓。隨便點了幾樣。
時間還早,一品仙里人少,進了包間掌柜的就讓跑堂的小二上了炭火盆,包括侍衛嬤嬤們都遞了毛巾擦擦手擦擦水。
清若這樣的主子自然有身邊的人會帶着東西照顧她,用不到他們的東西,一品仙在京城算是高消費的地方,裏面包括的就是高質量的服務。
二樓往上每個包間門口都專門候着小廝。
清若讓安嬤嬤開了窗,自己就坐到窗邊,她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看看京城。
一品仙在京城最熱鬧的街道轉角,周圍全是商鋪,外面小攤販也多。
喜鵲給她倒了熱茶過來,“小姐,要喝茶嗎?”
清若嗯了一聲接過來,吹了吹喝了一口。
算是一品仙里的好茶了,不過她還是覺得口感差。
喜鵲看着她皺眉偷偷彎了彎眉眼,輕聲問她,“小姐,奴婢帶了茶出來,要不要給您泡家裏的茶?”
清若轉過頭睨她,“早怎麼不泡。”
喜鵲偷笑,聲音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一進來他們就泡好送來了,奴婢這不是沒來得及嘛。”
故意的。
清若懶得說她,直接把茶杯遞給她。
她臉朝着包間裏面,喜鵲卻是臉朝着外面。
突然瞪大了眼睛都沒接她遞過去的茶杯。
“四……”
清若擰眉。
喜鵲突然捂了一下嘴,指着外頭街道,“小姐,四皇子,還有太子爺。”
清若磚頭看去。
果然。
秦佑軸和太子,還有一個,瘦瘦小小帶着帽子,一身黑衣的……小孩?
三個人走着,秦佑軸似乎正在和太子說什麼,態度很恭敬,太子臉上帶着溫潤的笑意,大冬天的手裏還拿着把摺扇,不時點一下頭。
街道上人很多,但是喜鵲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實在是,三個人裏面,太子和秦佑軸的錦衣華服太顯眼,旁邊黑瘦的小孩子再一組合也很顯眼,更別說三人身後跟着的侍衛。
一品仙剛好在街道轉角,三個人從對面街直直走過來,顯然是要來這的。
安嬤嬤聽見喜鵲的話,也湊過來看,一看還是真是四皇子,頓時高興起來,“小姐,沒想到出門就遇到四皇子了。”
不是沒想到,是她知道秦佑軸和太子最常來這,沒想到第一次來就撞上了。
安嬤嬤湊在窗邊,小心的看,直到三個人進了一品仙的大堂才問清若,“小姐,要去給四皇子和太子爺請安嗎?”
清若難得目光詭異的看了安嬤嬤一眼。
安嬤嬤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但是還是被清若的目光盯得身子一抖,沒敢開口了。
秦佑軸這個時候,確實還是太子的人。
不過,兩人身邊跟着的那個?清若想了想,沒印象。
看着才有七、八歲的樣子,而且太瘦了,加着一身黑衣,她們在二樓看着幾乎是一個骨架穿着衣服在走的感覺。
宮裏這個年歲的孩子,還是大臣家的,上輩子這個時間段清若和宮裏接觸不多,一時間想不起來會是誰。
太子不常出宮,不過秦佑軸卻是一品仙的常客,掌柜是知道他是四皇子的,看他對待太子的態度就大概知道,只是他們不說破,掌柜只能以貴人相稱。
自然是比對待清若還是小心客氣的引着上樓。
秦佑軸往二樓包間門口侍衛看了一眼,“定國公府哪位在這?”
掌柜的一路彎着腰低着頭,恭敬的回答,“是楚小姐。”
秦佑軸輕輕蹙了蹙眉,外頭人不知道他和楚清若的婚約,但是即便外人不知道,可是他自己知道,他身邊的人也知道。定國公府的嫡小姐又如何,瘸了腿。
太子嘩的打開扇子,“喲~沒想到是楚將軍的女兒,佑軸,你去打個招呼吧。”
秦佑軸心裏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得去,去之前還和掌柜說,“今日楚小姐的賬一併算爺的。”
掌柜的應聲。“小的知道了。”
往年的宮宴里,太子是見過楚清若的,不過自打她傷了腿之後就不出門了,於情於理,現在和秦佑軸在一起遇到了,都該去看看。
門口的侍衛行了禮,稱呼叫的是見過幾位爺。
秦佑軸還沒敲門,門就被安嬤嬤打開了。
在包間裏沒外人看着了,安嬤嬤和喜鵲都是單膝跪下行的禮,“奴婢見過太子爺,四皇子,……”
太子一拍身邊小黑子的肩膀,“哈哈,這是十一皇弟。”
安嬤嬤和喜鵲心裏一驚,繼續把話說完,“十一皇子。”
清若坐在輪椅上,朝三人行禮,“太子爺,臣女腿不方便,您見諒。”
太子擺擺手,“不用不用,小楚姑娘免禮。”
太子看了一圈,“孤和四弟還以為小楚姑娘還有朋友,沒想到是一個人啊。”
清若點點頭,“出來透透氣,沒想到遇到幾位爺了。”
太子來這是有事來這見人說事的,和清若扯閑幾句就要出去。
拍了拍秦佑軸的肩膀,“四弟不如陪小楚姑娘坐會說說話吧。”
秦佑軸輕輕笑了笑,“楚小姐既然是想出來透氣的,皇兄讓我在這豈不是叨擾了。”
這話沒毛病,而且雖然有下人在,但是說出去清若名聲也不好。當然,前提是兩個人之間沒有婚約。
兩個人的婚約是先帝在時就賜下的,那時候秦佑軸才四歲,清若才一歲半,這些年宮宴或者其他宮裏活動時,秦佑軸和清若之間不說單獨說說話,東西往來是有的。
秦佑軸現在這個話,很明顯就是他不想和清若待。
安嬤嬤一聽心裏就不大高興了,可是人家是皇子,只能小心的去看清若的臉色。
清若點點頭,“臣女恭送太子爺,四皇子,十一皇子。”
太子也不好說多,只轉身走,秦佑軸卻突然轉身開口,“我聽說,楚小姐前段時間去西楚求醫,尋醫不成,回到京郊莊子因為管事一點小疏忽便大發雷霆,讓人活活把五十多歲的管事打死了,可是真有此事。”
安嬤嬤都顧不上身份就想開口,清若卻已經點頭,“是。”
太子秦佑容打小是三朝元老和朝中大儒教導大的,從來都是比較溫和的脾性。
就是在宮裏都沒聽說過隨意就把奴才活活打死的,沒成想這個楚家的楚清若竟然心思如此狠毒。
一時間驚得扇子指着清若,“你!你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他是真的生氣。
清若目光淡淡,所以太子贏不了。
清若不咸不淡的回答,“那管事簽的是死契。”就是我打死他其他人也管不了。
太子氣得更狠,四皇子卻突然沉了眉眼,“如此心性之人,太子何必多費口舌。徐老應該到了。”
秦佑軸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清若也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一品仙里的飯菜味道不錯,但是她不餓,沒什麼胃口。
坐着看了一會街道便準備走。
“去坊玉閣買點東西。”
安嬤嬤誒了一聲,喜鵲卻還是心思不平,“明明就是那李管事受人指使故意挑釁於小姐,這些人怎能如此亂傳。還有四皇子……也是。”
主街上人多,一行人往旁邊的巷子走。
“十一皇子!”
“見過十一皇子!”
轎子停下來,落了地。
外頭沙啞難聽的聲音,“我想和她說兩句話。”
安嬤嬤有些猶豫,“十一皇子,您想和小姐說什麼。”若是其他皇子,安嬤嬤絕對是不敢攔的,但是十一皇子……生母是個宮婢,生下他就死了,雖然說是皇子,但是其實……
外頭都沒怎麼聽說過,宮宴上從來看不見,看他一身黑漆漆的衣服袖子邊角都髒得黑色反光了,而且有破洞。
都十一歲了,看着才七、八歲孩子的身形。
清若撩開了轎子帘子。“安嬤嬤,你們去前面等我。”
安嬤嬤回頭應聲,“是小姐。”
人都走了,面前瘦瘦小小的人才抬起頭,臉頰更瘦,凸顯得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要掉出來一般。
咬着唇看着清若不開口,清若也不開口,上輩子,她是沒見過這個十一皇子的,她嫁給秦佑軸之後,聽說十一皇子去了南疆,那時候南疆民眾暴動,他自己請命去的。
後來秦佑軸登基為帝,她忙着和秦佑軸斗,秦佑軸也忙着和她斗,都分不出精力去管已經在南疆站穩腳劃地為王的十一皇子。
上輩子太子被她和秦佑軸一起弄死了,太子有個遺孤,秦佑軸有個小妾剛好生了個兒子,被她掉了包抱來養着。
一直到封了太子,秦佑軸中毒已深,她才告訴秦佑軸,那個孩子不是他的兒子,而是太子的種。
她記得,秦佑軸當時就氣急攻心吐了血。
她當了太后以後,反正當皇帝的又不是她兒子,她才懶得管,也沒有再關心過南疆如何。反正南疆那地方,不是巫蠱就是毒蟲,她連過問的興緻都沒有。
清若撩着帘子,一隻手裏拿着暖爐。
看着他,卻突然想起來,十一皇子,皇帝是沒有給取名字的。
皇宮裏,並不是所有皇子公主皇帝都會親自取名的,特別是公主,但是皇帝不取,生母也會取,或者會有宮裏年歲大的跟過太后或者皇帝的嬤嬤取了乳名,等到年紀到了,由皇宮裏專門給皇子公主取名字的內設取一個。
他好像,被所有人遺漏了。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他開了口,“能不能借我兩百兩銀子。”
清若差點笑出來。
一個皇子,用這種難以啟齒的方式問她借兩百兩銀子。
兩百兩,就是她身邊的安嬤嬤和喜鵲都能拿得出。
清若目光淡淡沒有笑意,“什麼時候還?”
他的目光突然盛滿巨大的驚喜,似乎瘦得只剩下的皮的臉都笑得詭異的燦爛。
“我有錢馬上還,還有利息。”
清若沒裝着錢,都在安嬤嬤那,便朝外頭喊,“安嬤嬤。”朝安嬤嬤招了招手。
又問他,“你要做什麼。”
“照顧我的老太監生病了……”
清若輕輕蹙了蹙眉,他立馬開口,“我會還你的,一定會還。”
“生了什麼病?”
他愣了愣,突然整個人湊近清若。
清若聞到了……男孩子身上髒的汗味,還有他身上,帶着一股很奇怪的,讓人噁心的霉味。
他無知無覺,整個人顯得很着急,“他一直咳嗽,不停地咳嗽,還咳血。”
安嬤嬤走過來剛好聽到這句,一時間心裏的慌張超過了對身份的懼怕,想都沒想就一把拉着他的肩膀往後脫,“離小姐遠點,肺癆會傳染的。”
太瘦,也太輕,安嬤嬤一個用力,他直接退後坐到了地上。
目光茫然似乎不會疼,“肺癆是什麼?很嚴重嗎,會死嗎?”
安嬤嬤顧不上,着急的看着清若,“小姐,咱們回府吧,要喝點葯了。”
清若伸手,“錢給我。”
安嬤嬤還是下意識把今日帶出來的銀票都遞給了她。
地上的人看見銀票眼神突然變成了狼一樣的幽色。
清若直接一把遞給他。
他急急來接,清若沒有放手。
握着銀票目光定定看着他,“和我借東西,代價很大的。”
他猛點頭。“我賠,我會賠的。”
清若放了手。
看着他萬分寶貝小心的把銀票藏進衣服里,又看着她重複,“我會還你的。”
而後轉身就跑了。
安嬤嬤緊緊皺着眉,“小姐!十一皇子這是肺癆了?”
清若搖搖頭,“不是他。”
安嬤嬤鬆了口氣。“咱們還是趕緊回去,找大夫來開點葯,小姐您回去可得把衣服換了。”
安嬤嬤沒忍住心裏罵了十一皇子幾聲,不過轉念一想,這哪像是個皇子,看看太子和四皇子。
清若卻是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她一直覺得太子溫善,但是看看,十一皇子肯定是和太子和秦佑軸都借錢沒借到才借到她這裏了。
對於太子而言,兩百兩算什麼。不願意借,是因為生病的是個老太監吧。
何況這個年歲,連上書房都沒去過的十一皇子,對他一點用都沒有。
出門一趟,回來二總管倒是來和她稟告,今日工匠已經來府里了,府里不僅她今早說的三個院子,四處都要改修輪椅道。
就是老國公姨娘和庶出住的西園那邊也在修,其他地方是老國公和老夫人出錢。
二總管小心的看着清若,說話之後輕聲問道,“小姐,修嗎。”
清若點點頭。“聽祖父祖母的。”
二總管這才舒了口氣。
連西園也修,清若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去過西園。
老夫人要修西園,是要警告西園,四皇子有意退婚的消息,現在府里老一輩肯定都是知道的。不是她楚清若,西園的人也不用想。
老國公,自然是要敲打一下梅姨娘,也要安撫一下楚辭和楚川岩。
梅姨娘算計她,她這裏老國公可以給點錢就安慰過去,畢竟是個小女孩,頂多發發脾氣。
楚川岩和楚辭可不一樣,手裏都是有實權的,在老國公護不到的地方弄死梅姨娘跟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