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夜色
?如果看到了這一行字,說明你不夠帥╮(╯▽╰)╭蕭隨意笑了一聲,看着在深夜裏沉睡的京城,淡淡說道:“我怎麼想重要嗎……魯王現在雖然看起來沉迷花鳥聲色,但他畢竟也是姓陳的,俞幫主再怎麼驚才絕艷,在他的姓氏面前也不過是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莽夫罷了……碧落黃泉幫看上去確實風光無限,在天家權勢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沉默半晌,終於繼續說道:“……一個江湖人,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也就是俞幫主那樣了,到頭來還不是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但是你如果問俞幫主后不後悔,他肯定是不後悔的,是么?”蘇妖孽忽地笑了笑,“俞幫主年幼時家破人亡,在流霞山莊也不招人待見,後來還不是一手創立了碧落黃泉幫,把一個上不得檯面綠林幫派硬是做得連官府都要給幾分面子?”
他看着蕭隨意,微笑說道:“俞幫主本應該死在六十年前那個滅門的夜裏,但是他卻活了下來,而且越活越風光,從一個吳家棄子一步一步做到了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即使後來身份敗露,也依然在官府的追殺中活了三年——至少對他自己來說,他已經做到了不留遺憾。”
“家破人亡,二十年心血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部屬死的死逃的逃叛的叛,最後死的時候都不得痛快,死後屍體還要被人糟踐,這叫做不留遺憾?”
“家破人亡不是他的錯,死無全屍也不是他的錯。唯一稱得上失誤的,便是笑笑那件事情——但是人力終有窮盡,誰都有失算的時候,只不過有的人運氣好,有的人運氣不好罷了。”
蕭隨意看着蘇妖孽,一字一字說道:“俞幫主本是驚世之才,不幸生在俞家,九死一生才逃過一劫。此後兜兜轉轉數十年,事業初成,原本以此為根基還可以大有作為,卻因為某些貴人的貪念,斷送了他所有的可能——空有一身才華卻落得如此下場,難道不是最大的遺憾嗎?”
“恰恰相反。”蘇妖孽微笑說道:“俞幫主出身不幸,卻從未放棄希望,此為自立;被吳氏子弟排擠,原本永無出頭之日,卻能毅然決然地離開吳家,自己闖出一片天地,此為自強;即使是最後,連碧落黃泉幫都沒了,他仍然在官府的追捕下逃亡了三年,此為自信——上天原本給俞幫主安排了一個必死的局,俞幫主卻把死局走得這麼漂亮,又有什麼遺憾的呢?”
半晌,蕭隨意忽然低低喚了一聲,“老三。”
“嗯?”
“——你在說你自己……吧?”
——關於蘇妖孽的過去,蕭隨意也聽過兩次,雖然有些細節還不甚明了,但是可想而知……那不會是一段令人愉快的經歷。
“我哪裏有俞幫主的氣魄。”蘇妖孽笑了笑,抱着酒罈喝了一口,用酒罈擋住了自己的神色,“有些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死的,比如肅王,成敗不過是住王府和住寺廟的區別而已;至於像我們這種很容易死的人,只有趁着沒死的時候好好活着咯。”
蕭隨意皺眉道:“你為什麼總想着自己死後怎麼樣。”
“做我們這行的,誰沒想過這個問題。”蘇妖孽淡淡笑道:“區別只不過是我從來不想我死後會是什麼樣子,而你卻給你死後的隨意樓留了一大堆安排。”
——此刻月色雖然明亮,蕭隨意卻有些心神不寧,因此沒有注意到蘇妖孽抱着酒罈的手驟然扣緊,因為太過用力,骨節呈現出不祥的蒼白色。
肅王府的人已經找到他蘇妖孽了……如果肅王府提出第二次要求,他拒絕,肅王府絕對不會容許一顆不聽話的棋子再活下去;他同意,蕭隨意也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何況他和肅王府之間橫着忠孝之義和救命之恩,和蕭隨意之間橫着八年的彼此扶持以及一墳桃花酒。
……怎麼算這都是個死局。
蘇妖孽手腕一震,寬大的袖子滑了下來,將他的雙手遮蓋得嚴嚴實實。
“說到安排,”蕭隨意蹙眉說道:“接近魯王倒是簡單,他自己沉不住氣暴露了裕王的事,現在想必也在頭疼我們的態度。我們只要告訴他裕王遇刺是肅王所為,並且簡單提幾句長江水運,我想魯王應該能明白我們的意思。”
——蕭隨意從來不會在爭不出結果的問題上浪費太多時間,因此直接把俞長歌的生平扔到了一邊,轉而集中精力應對眼下的局面。
“其實這中間還有一個關鍵——”蘇妖孽突然說道。
蕭隨意微怔,“怎麼?”
蘇妖孽原本只是打算靠着說話轉移注意力,沒想到話一出口,反而真的被他找到了思路,“肅王和魯王謀反的證據,是拿來給陛下看的。如果沒有事先跟宮裏打過招呼,到時候就算能給兩位王爺安上謀反的罪名,我們也會被當做叛賊同黨處理——”
蕭隨意接口道:“那我進宮面見陛下?”
“陛下?”蘇妖孽笑了一聲,“原本如果不是我們像魯王表示平分長江水運的想法,魯王他大概也不會動這個心思吧?聖上縱使再不放心自己的兄弟,也不會允許我們一個外人在其中挑撥離間。”
明面上與魯王結盟,實則引誘他動一些不該動的心思,再把這個心思當做魯王不臣的證據,置其於萬劫不復之地——如果被皇帝陛下知道了隨意樓在其中做的手腳,他們死上一萬次都不夠。
“也是,這種事只能先斬後奏……那除了陛下,還有誰有這個分量?”蕭隨意蹙眉思索,半晌終於想起了一個人來,“顏老先生?”
顏玉華的書法文學修為冠絕當世,年輕時也曾征戰北疆,立下過汗馬功勞。此後顏玉華功成身退,只在朝堂上掛了個閑職,但是誰都不會懷疑,一旦戰事再起,顏玉華必定會重新出山。
功成名就卻又隱於朝堂不問政事,確是最好的人選。
蘇妖孽在青玉樓的時候,也曾與顏玉華有過一些交情,甚至……顏老先生曾經一時興緻上來,對《長生殿》的劇本做了某些方面的修改。
蘇妖孽略一沉吟,說道:“萬一老先生看出來了我們的意圖怎麼辦?”
蕭隨意不太確定道:“應該……不會的吧?而且此事就算失敗,對顏老先生也沒有損失;如果成功,反而有他的好處;他縱使不接受,也不至於把此事稟報給陛下。而且,顏老先生的著作,我也讀過一些,他應該不是那種皇帝大過天的人……吧?”
蘇妖孽看着腳下的京城,晃蕩着酒罈,說道:“那我去和顏老先生打個招呼?”
“不,還是我去吧。”蕭隨意蹙眉說道:“萬一這事兒不成,日後你再拜訪顏老先生的時候,也不至於太過尷尬——也算是留個退路吧。”
蘇妖孽笑了笑,隨手把喝空的酒罈扔了出去,酒罈啪地一聲在街心砸得粉碎。
蕭隨意來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一個仰身,卻仍有一縷頭髮被蘇妖孽削了下來。
他反手拔劍——在不需要裝逼的時候,長歌劍他一直是帶在身上的——架住了蘇妖孽的銀刀,卻見蘇妖孽在夜色下刀光里對他輕輕一笑,嫵媚妖嬈,彷彿從傳說里走出來的妖魅。
然後蘇妖孽手指一轉,一腳對着他小腹踢去。
蕭隨意見他這一腳看起來猝不及防,實則勁力並沒有用實,當下會意,硬吃了這一腳,裝模作樣地“啊”地叫了一聲。
——在墨雨閣的人聽來,便是自家屋頂上先傳來了兵刃相擊之聲,隨後其中一方慘叫出聲,於是轉瞬之間,若干黑衣人影紛紛離開原本看守的地方,搭着屋檐翻上了屋頂。
然後他們便聽到一個聲音冷冷說道:“老大,既然你不信任我,又何必拿這種事情來找我?惺惺作態!”
隨後那人右手一轉,銀色的刀光直奔另一人喉口而去!
蕭隨意冷笑一聲,長劍斜向那人腳下一削,那人躍起躲開,眾殺手只聽隨意樓樓主毫不客氣地罵道:“你自己搞出來的事情,還能賴到我頭上?”
蘇妖孽腳下一墊,繞到蕭隨意背後,被蕭隨意抬劍擋住。刀劍相交的那一剎那,只見蕭隨意冷冷地看着自己下屬,漠無情緒說道:“道歉,否則你不要回來了。”
蘇妖孽不答,一腳對着他膝彎踹了過去。蕭隨意一個側身,腳下一掃,蘇妖孽借勢向後躍出,落地之後,看着蕭隨意,冷冷說道:“我說過了,這不是我的錯。”
“你還——”
蕭隨意沒有說完,因為蘇妖孽已經沖了過來。眾吃瓜殺手只見耀目的銀光閃成一片,兵刃相交之聲不絕於耳,可以想見那一刀一劍的速度有多快——若是他們自己貿然衝過去,只怕早已被刀光劍氣絞得屍骨無存。
眾吃瓜殺手於是自覺地往屋檐下縮了縮。
蘇妖孽和蕭隨意交手的時間並不長,片刻后,只聽一聲震響,一道人影遠遠地躍出,幾個起伏便消失在了京城的黑夜裏。蕭隨意手裏提着劍,面色鐵青地站在原地,左手捂着肩頭,指縫間有鮮血滲出。
“誒呦,這不是蕭老闆嘛?”莫白雨彷彿才知道此事一般,輕巧地翻上屋頂,看着提着劍站着的蕭隨意,驚訝問道:“這麼晚了,蕭老闆還不睡?”
“莫非……”莫白雨伸出手指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問道:“蕭老闆和你們老三又吵架了?”
什麼叫又?
蕭隨意強行壓抑住當場質問莫白雨這個“又”是什麼意思的衝動,冷冷說道:“和莫老闆無關。”
“哎呀,怎麼和我無關呢?”莫白雨驚訝說道:“蕭老闆是前輩,我還又許多事情想向蕭老闆請教,自然——”
他做好了蕭隨意出言嘲諷的準備,豈料蕭隨意竟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莫老闆過謙了。既然是同行,相互扶持也是正常的。”
“蕭老闆這是?”
“隨意樓近年來也是愈發的吃力了,莫老闆如果有興趣,倒是可以探討探討。”
莫白雨懷疑自己遇到了假的蕭隨意。
片刻后他想起了蘇妖孽遠遁的身影,於是恍然大悟:“這個自然。蕭老闆,下去說話?”
“蕭老闆肯留在墨雨閣喝茶,真是讓我意外。”莫白雨親自倒茶,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蕭隨意看着那張面具,“其實都是生意人,又不是像老三那麼……固執,莫老闆自然知曉分數。”
“是。”莫白雨的聲音像是笑了笑,“聽說你家老三前幾年也是紅遍京城的角兒啊?果然是戲子無義么?”
“意見不同罷了。”蕭隨意淡淡道。
“意見不同?”莫白雨的聲音煞有興緻,“蕭老闆連隨意樓的追捕令都下了,只是意見不同而已?”
蕭隨意裝出震驚的神色。
莫白雨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緩緩放下茶杯,“抱歉了,我不該打聽隨意樓的私事。”
“其實,”蕭隨意略一遲疑,提起杯蓋撥了撥茶渣,最終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似的,鏗地一聲將杯蓋合上,“老三畢竟對我們的風格太過熟悉,真想追到他,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墨雨閣如果肯——”
莫白雨心中得意,不動聲色道:“能有蕭老闆這樣的主顧,是敝閣的榮幸。”
蕭隨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那是自然。”
便在這時,一個黑衣人影突然翻了進來,“閣主,裕王爺遇刺了。”
——蕭隨意和莫白雨面色齊齊一變。
莫白雨面具后的眼睛一眯,卻見蕭隨意霍然起身,看着他說道:“抱歉,先走一步,日後細談。”
莫白雨微微點頭,就在他點頭的功夫里,蕭隨意已經從窗戶里跳了下去,一輛馬車早在樓下候着。蕭隨意剛落到車頂,趕車的少年一拉韁繩,馬車在夜色里轆轆地遠去了。
裕王府。
以蕭隨意的專業眼光看來,這次刺殺顯然極為粗陋。然而裕王殿下仍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直到蕭隨意趕到的時候,他仍然癱在柔軟的椅子裏,即使兩個貌美的侍女在背後替他揉肩,王爺的神色仍然不見輕鬆。
蕭隨意見到這綺靡的一幕,暗自慶幸自己那時候的強硬是對的。
“蕭樓主。”裕王爺看到是他,眼睛都亮了起來,“蕭樓主,你來得正好,來幫本王看看——”
蕭隨意先拜見了,然後抬起頭來,看着裕王爺,淡淡說道:“查案是官府的事情,我來這裏,只是想確認王爺您的安全。”
“等一等!”裕王爺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般,蹭地一下直起身子,“刺客不會跟你們有關吧?”
蕭隨意沒有答話,,而是反問道:“我的人死了幾個?”
——自從與裕王爺確立盟友關係之後,隨意樓就在裕王爺身邊留了幾個殺手貼身保護。
裕王爺吶吶說不出話來,蕭隨意身後的文硯替他答道:“四個。”
“蕭樓主!”裕王爺突然從椅子裏跳了出來,越過一丈距離抓住了蕭隨意的袖子,“蕭樓主您也看到了,在你們這樣的保護下本王都差點遇刺——”
蕭隨意提醒他道:“刺客已經死了。”
“但是本王也受到了驚嚇!蕭樓主,這就是你們所謂的貼身保護?”
蕭隨意:“……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王爺的安全着想。”
“但是刺客都快跑到本王的鼻子底下來了!蕭樓主,你說你給本王分派了最精銳的殺手,但是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蕭隨意終於打斷了他,“那王爺想怎麼樣?”
“我想……咳,我想請蕭樓主親自出手。”
蕭隨意眉頭一皺,“現在局勢未定,我不方便——”
“不方便?”裕王爺陰陽怪氣問道:“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保證本王的安危一定沒有問題,本王才答應盡釋前嫌並且給他們幫助的?”
蕭隨意在心裏嘆息一聲,對於裕王爺智商又掉線了這件事表示十分無奈。
——在他再三保證自己在這段時間裏會隨時候命不離王爺左右,並且再一次表達了對王爺的忠心之後,裕王爺終於滿意地放他下去安排去了。
一位蒙面的殺手跟着他走了出去。
“你小心些。”蕭隨意不動聲色小聲說道:“墨雨閣大概真的是想抓你。”
“我知道。”蘇·假裝殺手·妖孽說道:“他們抓不住的。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被他們找到,我也不用混了。”
“我上次便跟你說過,裕王府的地圖不用你操心——你現在看看?”
蘇妖孽笑了一聲,“上次若不是你執意——”
蕭隨意突然問道:“你現在還是堅持?”
“肅王?”蘇妖孽坦然說道:“是,我還是堅持。即使你現在已經站在了裕王背後,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勸你離開。”
蕭隨意默然,半晌,終於沒再提起這個話題,只是淡淡道:“裕王那個白痴一定要我守在他這裏,這幾天對付墨雨閣,你……自己小心。”
“這本來就該是我的事情。”
不知為何,蕭隨意聽到他這般回答,有些不悅,卻聽身後蘇妖孽又笑了笑:“不過,我會的。”
項天鴻顯然沒有解釋的意思,向蕭隨意舉起酒杯,“來,蕭樓主,我這次是想和你說說墨雨閣的事——”
蕭隨意舉杯和他碰了一下,算是禮節,卻沒有喝。
“願聞其詳。”
項天鴻看起來倒是不介意,自顧自地喝完了一杯酒,“蕭樓主應該清楚,有餘錢莊只是個做生意的。”
“清楚。”
“昨天在臨江樓,是江琮托我出頭的。”項天鴻說著咳了兩聲,似乎有些尷尬,“那個……你也知道的,江琮和我畢竟有幾分交情,這個面子,我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給,不是故意要找蕭樓主的麻煩。”
這話還沒有說到正題,因此蕭隨意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無妨。”
“方才我也說了。”項天鴻替自己倒滿了酒,毫不避諱地說道:“有餘錢莊是做生意的,不像你們那些大人物,做事情還要前前後後考慮周全,我項某人的眼裏就只有錢。”
蕭隨意陷入沉思,下意識地屈起手指叩着桌面,片刻后才反應過來這是蘇妖孽的習慣,於是默然把手縮回袖中。
項天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繼續說道:“在有餘錢莊的眼裏,無論是貴樓,還是墨雨閣,都不過是兩家鋪子罷了,只不過你們做的生意有些特別而已。所以,”他說到這裏,微微笑了笑,“我們只會選擇對我們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蕭隨意的眉梢緩緩挑起,“有利?”
“隨意樓的名聲已經有十多年了,墨雨閣卻是第一次出現在人們眼中。雖然我不知道墨雨閣所謂搶了你們的生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相信,既然蘇三樓主說墨雨閣還欠了你們八萬兩銀子,那他一定會去要回來的。”
蕭隨意:“……”
——這貨怎麼比他自己還對蘇妖孽有信心。老三那個“八萬兩”純粹是說著膈應莫白雨的,蕭隨意很懷疑,再過三天之後,他自己還能不能記得這件事。
“所以,”項天鴻又笑了笑,“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有餘錢莊拒絕借錢給墨雨閣,蕭樓主,你說這會怎樣?”
蕭隨意霍然而驚。
項天鴻此人雖然看起來一副不靠譜的樣子,有餘錢莊卻是貨真價實、鼎鼎有名的名號,如果這樣的一家錢莊公開表示不支持墨雨閣,那麼……
他忽地皺起眉頭,“這對項老闆有什麼好處?”
項天鴻搖了搖頭,避開了這個問題,忽然神秘一笑,問道:“蕭樓主,你覺得小女怎麼樣?”
“令千金容貌姣好,溫柔嫻淑——”蕭隨意順口說到一半,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抬頭問道:“怎麼?”
“你也這麼覺得?”項天鴻面色大喜,啪地一拍手,“那真是太好了!”
蕭隨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只聽項天鴻繼續道:“蕭樓主如今也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就不考慮——”
“抱歉了。”蕭隨意淡淡說道:“不考慮。”
項天鴻一拍腦門,“我是忘了,蕭樓主貴人事多,哪裏有空管這些事?這樣吧,蕭樓主,你還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吧?”
蕭隨意莫名其妙,“沒……沒有啊。”
“這便是了。”項天鴻一拍桌子,青銅酒樽咚地一聲跳了起來,然後他指着涼亭周圍佈置的蠟燭,說道:“蕭樓主請看,這是什麼?”
蕭隨意更加莫名其妙,“蠟燭。”
“不,”項天鴻湊近了些,神秘一笑,“這是意境。”
“意境?”
“是啊。”項天鴻顯然對自己這套理論頗為自得,“蕭樓主你看啊,我們腳下是名匠雕刻的石橋,溪水從橋拱下流過,別處的燈都滅了,只有蠟燭的光映在水裏,波光粼粼的,不是很有意境么?”
蕭隨意略一遲疑,終於說道:“項老闆,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項天鴻大手一揮:“講!”
蕭隨意伸手敲了敲桌子,“項老闆,你若是知道我們坐的橋底下藏了四個殺手,亭子頂上躲着兩個殺手,水裏還有三個殺手,大概就不會覺得這很有意境了。”
項天鴻:“……”
半晌,項天鴻彷彿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猛一拍手,“蕭樓主!我終於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麼?”
“蕭樓主,你就是給自己壓力太大,看什麼東西都是隨意樓樓主的眼光,所以才享受不到這樣美好的感情——咳,人生。來來,我們再仔細想想,剛才容兒來的時候,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蕭隨意雖然覺得項天鴻說的都是一堆廢話,不過他私心裏倒是覺得項天鴻的理論頗是有趣,於是仔細回憶了一下,“有。”
項天鴻大喜,“有什麼感覺?”
“我很緊張。”
項天鴻激動得幾乎抓碎了青銅杯子,心想女兒的後半生終於有着落了,不枉他請蕭隨意喝這杯酒——不對,不枉他關注蕭隨意這麼久,“你仔細想想,是什麼樣的緊張?”
蕭隨意蹙眉回憶道:“我以為我的殺手已經把這裏檢查過一遍了,但是在項姑娘來的時候,我並沒有收到消息,所以我推測她可能是一位高手。然而在見到她之後,我確認了她不會武功,因此有些懷疑我的手下背叛了我。”
項天鴻一口酒噴了出來。
自從一手創建有餘錢莊以來,項天鴻項大老闆第一次感受到懷疑人生是什麼滋味,看着蕭隨意,絕望說道:“石橋流水,燭光美酒,這麼有意境的畫面里邂逅年輕美麗的女子,蕭樓主你緊張也是正常的,但是能不能不要是這個理由……難道你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蕭隨意十分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的演技又上升了一個台階,“抱歉。”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搞清楚墨雨閣的背後到底是誰。”蘇妖孽蹲在墨雨閣的屋頂上,無聊地往地上扔了一塊石頭,頭也不回地對蕭隨意說道:“沒有強大的經濟支持,墨雨閣絕對無法招攬到這麼多的殺手和探子。”
蕭隨意蹲在他身後,“所以你就蹲在這裏等着?”
一聲悶響,石頭落到了街心。幾道黑色的身影從他們腳下的屋檐里竄了出去,躍到街心,仔細查看。
蘇妖孽聳了聳肩,十分無所謂地說道:“頭兒,你知不知道墨雨閣什麼東西最值錢?”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蘇妖孽隨口說道:“不過維持這麼多人的日常花銷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猜墨雨閣手裏肯定沒有多的銀兩。頭兒,帳都是你管,你應該更清楚才對。”
蕭隨意想了想,“的確如此——但是,老三,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大晚上的跑到這裏來到底是做什麼?”
“隨便看看,反正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你指望就這樣看出來是誰在背後支持墨雨閣?”
“反正我最近也沒多少事,今天的情報左右也看完了,出來散個心正好。”蘇妖孽抬頭看着西天黯淡的蛾眉月,“頭兒,你沒聽過么,別人家屋頂上看到的風景最好。”
蕭隨意跟着他抬頭向夜空中看去,莫名地想起了項天鴻那幾個問題。
——有蠟燭么?
有,腳下墨雨閣里亮着很多蠟燭。
——有意境么?
一道淡淡的蛾眉月掛在深藍色天穹上,腳下是沉睡的京城,屋檐重重疊疊地堆着千年歷史的厚重,意境自然是有的。
——蘇妖孽年輕美麗么?
這是肯定的,雖然蘇妖孽比那位項小姐大了七八歲。
——有感覺么?緊張么?
沒有。雖然墨雨閣的屋頂看起來很危險,但是一切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有什麼好緊張的?
蕭隨意正打算籍此論證一下項天鴻那幾個問題的不靠譜性,卻驀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他……為什麼會對着蘇妖孽的背影想起來這些有的沒的?!
那一剎那間蕭隨意的心口彷彿被大鎚重重鎚了一下,有什麼縹緲的、以前從未意識到的東西從他心間滑過,撩撥得他怔怔失神——彷彿站在山巔,伸手想要抓住流雲,手心裏卻只留下許些潮濕的水汽。
便在這時候,蘇妖孽突然長身而起,看着空空蕩蕩的通順街,說道:“頭兒,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蕭隨意還未回過神來,卻聽蘇妖孽繼續道:“一會兒你跟着我的節奏就好。你演技……那個,咳,小心被莫白雨看穿了去。”
蕭隨意嗯了一聲。
然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卻見蘇妖孽猛地一個旋身,一道雪亮刀光自上而下劈下!
蘇妖孽落地之後就勢一滾,抄起長刀正要反擊,卻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方才他向下閃過了這一劍,但是,他背後還有一個人。
文硯。
以這一劍的去勢,文硯斷然會被釘死在車上!
那一瞬間蘇妖孽只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控制不住地出了一身冷汗——文硯是蕭隨意一手帶大的,如果就這麼死在他蘇妖孽眼前,他不知道日後該怎麼面對蕭隨意——
蘇妖孽自地上躍起,揚刀便向刺客背後斬去,只希望還來得及。
車轅上,刺客和文硯的身影交錯而過,快得只看得清一片殘影。便在蘇妖孽躍起的剎那,文硯被刺客撞到了地上,左肩一片血跡。
刺客與文硯分開的轉瞬之間,蘇妖孽抓住機會,左手微抬,六枚暗弩盡數射出。
刺客輕巧地閃過蘇妖孽的暗弩,作勢欲走。便在這時蘇妖孽終於趕了上來,伸手在車廂外壁一按,車頂四角錚地一聲彈出利刃。
刺客被利刃划傷。
從蘇妖孽斬斷車轅起到現在,隨意樓的殺手們終於反應了過來,迅速從各自的藏身之地躍出,圍住了站在車頂的刺客。
一場暗殺,最兇險的地方是殺手的第一刀。眼下既然沒有人在刺客的第一劍里喪生,那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尤其是在隨意樓占人數優勢的情況下。
蘇妖孽於是決定把刺客留給隨意樓殺手們,自己去查看文硯的傷勢。
——蘇妖孽出道以來,遭遇過大大小小的暗殺無數次,早已在這樣剎那生死的局面下練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判斷和反應能力。對他來說,這幾個念頭轉過,不過是電光火石的剎那。
於是他這一回頭,正好看到那匹受驚的馬對着地上的文硯沖了過去。
蘇妖孽來不及讚歎刺客的精妙設計,腳尖一點,直接以後仰的姿態躍出,半空中旋身出刀,揚手便將馬頭斬了下來。
刀鋒刺入馬頸的那一剎,純粹是出於直覺,蘇妖孽做出了一個判斷——
馬血有毒!
他揚手擲刀,同時一腳將無頭馬屍向後踹了出去,緊接着順勢撲到地上,抱住文硯便往前一滾。
“奪”地一聲,長刀帶着馬頭一起釘入了街心,死馬的眼睛還睜着,露在外面的半截刀身和刀柄兀自搖晃不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
猛地一把刀連着半截血淋淋的馬頭從天而降釘在自己面前,一位正巧走過的行人腦海里空白了一個剎那,然後控制不住地放聲尖叫。
他這一尖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一幕。
——一輛染血的馬車停在路上,車轅被平平削斷,馬車的前面還躺着一具無頭馬屍,血流了一地。而馬車四角都是明晃晃的白刃,車頂上還站着幾個妖魔鬼魅般的黑衣人。
然後,彷彿是他們眼花一般,一眨眼的時間,馬車又變成了普普通通的樣子,白刃和黑衣人全部消失無蹤,只有車轅還是斷着的。
蘇妖孽拉着文硯從地上爬了起來,迅速脫掉外衫——他方才反應雖快,外衫背後還是被濺上了馬血——然後摸出藥丸,往自己和文硯嘴裏各塞了一把。
文硯左肩一大片血跡,面色有些蒼白。蘇妖孽粗略看了一眼,確認沒傷到要害,這才放心。
也就是這個時候,街上的行人都向這兩個從血地里爬起來的人看了過來。蘇妖孽心道不好,伸手扯斷髮帶,長發披散,遮住了容貌。隨後他裝作才看到地上的馬屍一樣,啊地叫了一聲,仰面倒了下去。
文硯嚇了一跳,卻聽蘇妖孽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一會兒有人來查,你就說我嚇昏過去了還滾了一身馬血,被你放到車裏去了。車裏有一具屍體,小心應付,剩下的事我回去處理。”
——刺客被眾隨意樓殺手斬殺於車頂,屍體正好掉在馬車裏,眾殺手撤離的時候尚來不及帶走。
如蘇妖孽預料的那般,很快便有官差前來盤問。
“差爺。”文硯弱弱地叫了一聲。
文硯本就是一副文弱毓秀的面容,現在又受了傷,面色蒼白眼神驚惶,聲音楚楚可憐,使得路人甲乙丙丁對他的好感度暴漲,連官差說話的語氣都溫和了不少,“小少爺,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