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骰子
?如果看到了這一行字,說明你不夠帥╮(╯▽╰)╭
裕王爺聽到這話,眉頭皺了起來,鬆開了挑起蘇妖孽下巴的手。
蘇妖孽經過這麼一番折騰,總算把自己從白蛇的戲裏完全退了出來,微微閉眼,睜開的時候,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蛇妖的影子,淡淡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王爺府上的寧先生此刻正在隨意樓與我們大當家的談一筆生意。”
裕王爺盯着他,“你在——威脅本王?”
蘇妖孽挑眉,“威脅又如何?王爺不該這麼早就告訴我,你帶來的不是官府的人,而是王府上的侍衛——王爺若是拿不出逮捕公文,難道還能留住我?”
“你很自負。”
“過獎過獎。”
“蘇妖孽,”裕王爺伸出一根手指,在蘇妖孽面前晃着,“看清楚,我有三十個人,你只有一個。”
蘇妖孽的目光從眾侍衛身上掃過,在心頭計算了一番,不再說話。
裕王爺看着他神色,滿意地哼了一聲,揮手道:“帶走。”
於是蘇妖孽便免費享受了一次裕王府地牢半日游。
“我以為,若是要做風流事,便該有些風流事的樣子。”蘇妖孽被一眾侍衛押在中間,抬頭看着石縫間的水漬,說道:“這等地方,實在是不合適。”
裕王爺原本在一旁裝模作樣地搖着摺扇,聽到蘇妖孽這話,轉身看着他,說道:“本王就是有這種愛好,如何?”
說話間,眾人已經走到甬道盡頭,一個侍衛拎住蘇妖孽身後的鐵鏈,正想把他推進牢裏,蘇妖孽忽然說道:“你們就拿這種地方招待你家王爺?”
眼前的囚室乾乾淨淨,除了一張石床,什麼都沒有。眾侍衛思忖,石床確實硌人,於是紛紛轉頭看向自家王爺。
“喲。”裕王爺啪地一聲收起摺扇,繞到蘇妖孽身前,用摺扇挑起他的下巴,“難得啊妖孽,還知道替本王着想了。不過,本王的愛好一向與眾不同,尤其是這種硌人的地方——”他說道“硌人”兩個字的時候,頗是意味深長,“這地方雖然硬了點,但是按照本王的經驗,你一定比本王更痛。”
蘇妖孽仔細回想了一下《武王伐紂》裏那個九尾狐妖的撩人風情,輕輕咬了咬下唇,說道:“既然來都來了,王爺又是有經驗的人——那總該做些王爺擅長的事。”
裕王爺發現蘇妖孽真是天生的戲子,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是被他說得風情萬種,**愈發澎湃,“難道美人也是同道中人?”
蘇妖孽垂下眼帘,睫角落成一道漂亮的弧線,“客隨主便罷了。”
裕王爺看着他側臉的線條,暗自感嘆這世上竟然有如此風流人物,“既然三當家的這麼識相,要不要先來杯酒喝?”
蘇妖孽知道,裕王爺口中的“酒”和“料”都是同一種東西,他從前流落江湖的時候,見過許多青樓對不聽話的雛妓用這種葯。他雖然有意與裕王爺周旋,卻還不想沾這種東西,於是淡淡說道:“王爺這是同意了?那——帶路吧。”
這個“那”字拖了長音,在他原本清淡的聲線外,又多了幾分魅惑。
裕王爺“啪”地一聲收起摺扇,敲在最近的侍衛頭上,“還不帶路?”
侍衛偷眼瞄着自家王爺,發現王爺許久都沒有這麼有興緻了,於是低着頭,強忍着把視線轉向蘇妖孽的衝動,一溜小跑到最前面帶路。
半個時辰之後,參觀了裕王府地牢全部作品的蘇妖孽又被押回了最開始的那間囚室。他坐在石床上,被幾個侍衛按着,裕王爺正蹲在地上給他的雙腳戴上腳鐐,一面低聲詢問身邊的侍衛腳鐐的正確使用方法。
蘇妖孽一出《斷橋》唱完,還未來得及更衣,便被裕王爺帶到了這裏。他雙足仍是赤着,因為走了這許久的路,腳心有些划傷。
裕王爺輕輕摩挲着他赤|裸的腳踝。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鏗地一聲,腳鐐合上了。裕王爺戀戀不捨地放開他的腳踝,看到蘇妖孽面色不是很好,於是皺眉吩咐侍衛道:“打盆水來。”
有侍衛應了聲喏,轉身而出。
蘇妖孽抬起頭來,看着面前的裕王爺。一縷碎發從他額前垂下,遮住了眼睛,顯得愈發嫵媚風流。
“好教王爺知曉。”他垂下目光,“我有些……潔癖,王爺最好洗了澡再來,否則別怪我事後翻臉。”
裕王爺聽到“事後”,心裏癢得彷彿無數螞蟻在爬,扔下一句“看好他”便走了出去,還未走出地牢,便聽他大聲呼喝道:“來人!備水!本王要沐浴——你是什麼東西,叫錦音來……”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待到裕王爺走遠,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到蘇妖孽身上。
——這真是一個極好看的男子,眉眼嫵媚,嫵媚之中卻帶着幾分凜冽,彷彿冰棱上倒映的緋色桃花,真真是天生風流。
便在這時,蘇妖孽猛地抬頭。
侍衛們心裏一驚,瞬間記起來了眼前這人是誰——這不是王爺買來的戲子或者孌童,這是隨意樓的第三號人物,是手下一筆生意便能定人生死的蘇三當家,蘇妖孽!
普通百姓不知道隨意樓是什麼地方,他們卻是見識過那裏的手段的——從蘇妖孽被擒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隨意樓絕不可能毫無動作。
侍衛們心頭如冷水澆過,卻聽咔地一聲,蘇妖孽已經解開手上鎖鏈,長身而起。有些眼尖的,隱約看到了一段鐵絲被他收入袖中。
“見鬼!”看到這一幕,資歷最老的侍衛忍不住罵了出來。
他們竟然忘了蘇三當家以前是做什麼的了……
眾侍衛驚惶之中,甚至來不及反應,卻見蘇妖孽右手一翻,一柄小刀出現在他掌間。侍衛中有人認得這把刀,不禁後退了一步。
蘇妖孽卻沒有看他們,俯身割斷了腳上的鎖鏈。
“啊——來人啊——”
終於有侍衛驚叫示警,侍衛們亂作一團,有的向地牢外衝去,有的估量着值不值得拚命,還有的乾脆直接躺在角落裏裝死。
蘇妖孽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嗤地一聲輕響,一道白煙從他左袖之中吐出。這白煙擴散極快,只片刻間,地牢裏便已經被白煙充斥,難以視物。侍衛們擔心煙霧帶毒,慌忙閉氣捂住口鼻。
半晌,白煙消退,侍衛們紛紛咳嗽着,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面面相覷。
裕王府里早已看不見蘇妖孽的人影。
隨意樓。
明面上的隨意樓只是一座茶樓,蘇妖孽回來的時候,遠遠看到頂層的燈還亮着,也不通報,直接順着外牆爬上,從窗口躍了進去。
房裏有三個人。
一個少年手裏拿着一柄劍,正橫在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頸上。二人身畔便是一張書案,書案后坐着一個男子,正低頭翻看卷宗。那男子頗是年輕英俊,眉目間卻籠着難以掩飾的疲憊之色。
“這又是做什麼?”蘇妖孽看清了房裏的情景,不悅呵斥道:“蕭隨意,你就會壞我的事兒,跟你說了多少遍要好好招待客人,你這把劍架人脖子上算哪門子招待?”
“你倒有臉回來。”英俊男子從書案後起身,伸出手,“文硯,把劍給我。”
少年同情地看了蘇妖孽一眼,倒轉劍柄遞了過去。
“慢着!”蘇妖孽看情形不對,退了一步,“你這是——”
蕭隨意從文硯手中接過長劍,“要不是你一個人跑去青玉樓,稀里糊塗被人抓了,我至於拿寧先生向裕王府要人?你倒好,一回來就說我招待不周,那我招待招待你如何?”
蘇妖孽從袖中伸出右手,不知何時,掌間已經多了一柄鋒銳小刀,“我帶了裕王府地圖回來。”
蕭隨意劍尖斜指地面,眉梢緩緩挑起,目光落在蘇妖孽手裏的小刀上,“我要是想要,難道自己問不出來?你就這麼一個人亂闖,萬一出事了怎麼辦?老三,我看你最近真是手癢了——”
“巧了,”蘇妖孽冷笑一聲,橫刀,“頭兒,我看你手也挺癢。”
文硯一把把不知所措的書生往邊上一推,“蕭公子、蘇公子,你們倆撐着點兒,我去叫顧公子來,他來了就打不起來了——蘇公子,你受傷了?”
——馬車裏光線昏暗,卻仍是依稀可見肅王妃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深紅色的華服,寬大的袖口垂了下來,腰間用一根金色綢帶束着,端莊窈窕得宛如神女。
彷彿是知道做出這個決定對面前的白衣人來說太過艱難,肅王妃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一直靜靜地坐着,直到天色晦暗。
白衣人輕輕嘆息了一聲,終於開口說道:“原來程霜潭是你們的人。”
——蕭隨意和易溫酒的通信原本是最高機密,但是以程霜潭的地位,想要截下隨意樓的信鴿並且破解其中暗語,卻也算不上太難的事情。
肅王妃對白衣人能憑藉這一句話就推斷出真相毫不驚訝,輕輕一笑,“你很意外?”
白衣人默然半晌,說道:“王爺果然是雄才大略——這一手,竟然連我都騙了過去。若不是王妃你今天約我來此,程霜潭的來歷,我們至少還要好幾天才能找到頭緒。”
肅王妃溫柔笑道:“蕭隨意原本打算和易白一起趁我看戲的時候出手暗算,如今易白沒有收到消息,只要你在蕭隨意動手的時候背後偷襲,我們就按照約定放了你師父——這個計劃,你還沒說怎麼樣呢。”
“王妃要死的還是活的?”
肅王妃眨了眨眼,“當然是活的。”
“可惜。”白衣人竟然笑了一聲,“王爺不止想要蕭隨意,只怕還想要隨意樓的那本賬本吧?我和師父不過兩條爛命,王爺真是太看得起我們了。”
肅王妃面上沒有絲毫生氣的神色,甚至愈發溫柔,微笑說道:“……那這就是拒絕了?”
白衣人沉默,算作默認。
“看來你對你師父的感情還真是深厚。”肅王妃笑了笑,說道:“你就這麼肯定他願意因為你的一時愚蠢而去死?——更何況,你還欠了他一條命。”
白衣人微微欠身,“很早以前,我便和王爺說好了——我替王爺去隨意樓做一件事,事成之後,王爺便放人。”
肅王妃嘴唇微動,似乎是想插口,卻聽白衣人繼續說道:“他救過我一命,我也救過他一命,此事過後,便算扯平——至於肅王府放不放人,那是王爺的事情,與我無關。”
肅王妃眼神微微閃爍,片刻后,有些複雜地嘆息了一聲,“賬不是你這麼算的。”
“或許。”白衣人淡淡說道:“我既然答應過替王爺做一件事,就不會毀約。但是要我殺蕭隨意——我師父的命還不值這個價。王妃可以選擇現在把我留下來,或者下次再說。”
“也是。”肅王妃忽地展顏一笑,“隨意樓的估價一向公平,你說不值,那就是不值了。不過程霜潭抓住了易白這條線,我們已經佔據了主動,而蕭隨意什麼都不知道,可以說從前往後,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你以為現在還容得了你拒絕?”
“縱使王妃今天執意要留下我,我只要失蹤超過一個時辰,蕭隨意就必然會察覺不對——”
錚!
電光火石間,鐵索從車廂壁里彈出,咔地扣死,將白衣人牢牢地縛在了座上!
於此同時,肅王妃手腕一震,自腰間抽出金帶,刷地抖直,帶起一股尖銳勁風,直向白衣人面前刺去!
一片輕紗被削了下來。
輕紗破碎,露出了斗笠下白衣人的容顏——即使被鋒銳的金帶指住了眉心,他的面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眉眼清冷素凈,絕代的風流和嫵媚便從那素凈的眉眼間靜靜淌了出來,肆意而張揚。
“真以為我不敢殺你?”肅王妃看着那張令無數看客傾倒的容顏,一字一字說道。
“一個活着的我,肯定比一個死了的我有用。”
“蘇妖孽,”肅王妃一抬手,金帶倏地縮了回去,冷冷說道:“你沒有第二次拒絕的機會了。”
“程霜潭是肅王的人?”蕭隨意皺着眉頭,看着顧,問道。
顧的神色比蕭隨意還要凝重,“老三暗地裏給我通的消息。”
蕭隨意蹙眉道:“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顧嗤笑一聲,“當著裕王爺的面找你?”
蕭隨意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是怎麼找到的?”
“朱顏。”顧看着蕭隨意,解釋道:“肅王妃告訴朱顏她不打算看戲了,老三順着這條線查了下去。”
蕭隨意麵色一變,目光四下里一掃,確認無人偷聽,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易先生沒有收到消息?”
“看這樣子,應該沒有。”
“裕王這裏你幫我看着,”蕭隨意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匆匆說道:“如果肅王知道我們跟易先生有聯繫的話——我回樓里找老三商量一下。”
所幸顧容貌還不錯,不殺人的時候,一身長衫頗有幾分書卷氣,裕王爺看着順眼,也就沒有仔細追究蕭隨意擅自離開的事情。
——何況江湖傳言,顧的武功高出蕭隨意很多,這讓裕王很有安全感。
蕭隨意回到茶樓的時候,入夜已深,蘇妖孽書房裏的燈還照例亮着,遠遠看去,頗有幾分孤單曠冷的味道,看得他心裏一痛。
茶樓的正門早就關了,蕭隨意順着牆爬了上去,吊在窗外往亮着燈的書房裏看了一眼。
空無一人。
他心頭一驚,便在這時,雲開月現,一個人的影子投了下來,正映在他身上。
蕭隨意抬頭向上看去。
——蘇妖孽一個人坐在屋檐上,滿城淡銀色月光,獨他的影子暗了一片,覆在瓦片上,寂寂寥寥的。
蕭隨意踩住窗沿一躍,抓住飛檐,把自己盪了上去。
蘇妖孽察覺到動靜回過頭來,月光下他面色白皙得近乎透明,風流中帶着霜色的凜冽,美得驚心動魄。
那個瞬間蕭隨意心頭彷彿被重鎚錘了一下,原本抓着屋檐的手下意識地鬆開——
蘇妖孽面色一變,身形急掠而出,踩着飛檐抓住了蕭隨意的手腕,把他甩了上來。
蕭隨意注意到房頂上還有個沒開封的酒罈,為了掩飾自己剛才差點掉下去摔死的尷尬,笑了一聲,說道:“酒是用來看的?”
蘇妖孽笑了笑,走到蕭隨意身旁,一腳踢起酒罈,拍開來仰頭便灌,直灌了小半壇下去,他才用袖子抹了把嘴角,問蕭隨意道:“要麼?”
蕭隨意搖了搖頭。
蘇妖孽又笑了笑。他身上罩着一件寬大的白衣,衣擺在夜風中飄飄搖搖,輕盈縹緲得幾欲乘風而去。
蕭隨意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坐了下來,“查出來程霜潭的來歷了?他跟肅王府是怎麼聯繫上的?”
蘇妖孽晃了晃酒罈,半罈子酒發出了悅耳的水聲,“應該是他加入我們樓子之後。程霜潭加入我們之前的經歷我檢查了很多遍,沒發現能與肅王府扯上關係的地方。反而是他最開始加入隨意樓的那段時間沒有仔細調查。”
——程霜潭加入隨意樓的時候,隨意樓的上一任樓主才去世不久,局面很是混亂,因此被人疏忽了過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蕭隨意想了想,覺得這個推斷十分合理,於是微微點頭。
蘇妖孽又喝了一口酒,仰頭眯着眼睛看着空中的皎皎白月,說道:“新冒頭的那幾家老闆還是有些本事的,今天宮九城來找過我——”
“魯王府的宮九城?”
蘇妖孽嗯了一聲,“所以基本上可以確定,刺殺裕王那件事兒,和魯王府脫不開干係。”
“……這樣。”蕭隨意和蘇妖孽一樣,仰起頭來眯眼看着月亮,思索半晌,說道:“原來真的是魯王爺。但是……他其實沒必要行此此險招的啊……”
他忽地看向蘇妖孽,喚了一聲,“老三。”
蘇妖孽轉過頭來,“嗯?”
“我有一個事兒要跟你說——”
“怎麼?”
“算了。”蕭隨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既然確實是魯王刺殺了裕王,那正好是我們的機會,肅王妃到底是不是笑笑也不用着急——那件事兒,等到肅王死了再跟你說罷。哦還有,程霜潭的事能查出來,你沒少跟肅王府周旋吧?辛苦了。”
蘇妖孽垂下眼帘,也沒有追問蕭隨意的“事兒”是什麼,淡淡說道:“無妨。”
蕭隨意很快也把“事兒”放到了一邊,深深呼吸,看着遠處在黑夜裏顯得愈發巍峨森嚴的皇宮,緩緩說道:“魯王府有把柄在我們手上,正好是聯合的時機——身為親王,竟然試圖謀刺自己的親兄弟,魯王爺的志向倒真不小。我想當今聖上如果知道自己的哥哥如此有作為,想必也會很開心的。”
蘇妖孽很快便跟上了他的思路,“你是想——”
“不錯。”蕭隨意一字一字說道:“肅王把持長江水運已經將近十五年了,我就不信魯王對這塊肥肉不動心——一旦我們抓住魯王覬覦長江水運的證據,或者肅王不願意放手的證據,再加上謀刺裕王的證據,那這個謀反的罪名,他們就坐定了。”
裕王爺正在仔細欣賞蘇妖孽的容貌,聽到這話,不禁有些不悅,“不然呢?”
“王爺,”侍衛偷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蘇妖孽,總覺得自己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叫做殺氣的東西,心頭愈發惴惴,小心翼翼道:“這裏可是青玉樓……隨意樓的人,隨時可能趕到……總是……不大穩妥……”
裕王爺聽到這話,眉頭皺了起來,鬆開了挑起蘇妖孽下巴的手。
蘇妖孽經過這麼一番折騰,總算把自己從白蛇的戲裏完全退了出來,微微閉眼,睜開的時候,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蛇妖的影子,淡淡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王爺府上的寧先生此刻正在隨意樓與我們大當家的談一筆生意。”
裕王爺盯着他,“你在——威脅本王?”
蘇妖孽挑眉,“威脅又如何?王爺不該這麼早就告訴我,你帶來的不是官府的人,而是王府上的侍衛——王爺若是拿不出逮捕公文,難道還能留住我?”
“你很自負。”
“過獎過獎。”
“蘇妖孽,”裕王爺伸出一根手指,在蘇妖孽面前晃着,“看清楚,我有三十個人,你只有一個。”
蘇妖孽的目光從眾侍衛身上掃過,在心頭計算了一番,不再說話。
裕王爺看着他神色,滿意地哼了一聲,揮手道:“帶走。”
於是蘇妖孽便免費享受了一次裕王府地牢半日游。
“我以為,若是要做風流事,便該有些風流事的樣子。”蘇妖孽被一眾侍衛押在中間,抬頭看着石縫間的水漬,說道:“這等地方,實在是不合適。”
裕王爺原本在一旁裝模作樣地搖着摺扇,聽到蘇妖孽這話,轉身看着他,說道:“本王就是有這種愛好,如何?”
說話間,眾人已經走到甬道盡頭,一個侍衛拎住蘇妖孽身後的鐵鏈,正想把他推進牢裏,蘇妖孽忽然說道:“你們就拿這種地方招待你家王爺?”
眼前的囚室乾乾淨淨,除了一張石床,什麼都沒有。眾侍衛思忖,石床確實硌人,於是紛紛轉頭看向自家王爺。
“喲。”裕王爺啪地一聲收起摺扇,繞到蘇妖孽身前,用摺扇挑起他的下巴,“難得啊妖孽,還知道替本王着想了。不過,本王的愛好一向與眾不同,尤其是這種硌人的地方——”他說道“硌人”兩個字的時候,頗是意味深長,“這地方雖然硬了點,但是按照本王的經驗,你一定比本王更痛。”
蘇妖孽仔細回想了一下《武王伐紂》裏那個九尾狐妖的撩人風情,輕輕咬了咬下唇,說道:“既然來都來了,王爺又是有經驗的人——那總該做些王爺擅長的事。”
裕王爺發現蘇妖孽真是天生的戲子,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竟是被他說得風情萬種,**愈發澎湃,“難道美人也是同道中人?”
蘇妖孽垂下眼帘,睫角落成一道漂亮的弧線,“客隨主便罷了。”
裕王爺看着他側臉的線條,暗自感嘆這世上竟然有如此風流人物,“既然三當家的這麼識相,要不要先來杯酒喝?”
蘇妖孽知道,裕王爺口中的“酒”和“料”都是同一種東西,他從前流落江湖的時候,見過許多青樓對不聽話的雛妓用這種葯。他雖然有意與裕王爺周旋,卻還不想沾這種東西,於是淡淡說道:“王爺這是同意了?那——帶路吧。”
這個“那”字拖了長音,在他原本清淡的聲線外,又多了幾分魅惑。
裕王爺“啪”地一聲收起摺扇,敲在最近的侍衛頭上,“還不帶路?”
侍衛偷眼瞄着自家王爺,發現王爺許久都沒有這麼有興緻了,於是低着頭,強忍着把視線轉向蘇妖孽的衝動,一溜小跑到最前面帶路。
半個時辰之後,參觀了裕王府地牢全部作品的蘇妖孽又被押回了最開始的那間囚室。他坐在石床上,被幾個侍衛按着,裕王爺正蹲在地上給他的雙腳戴上腳鐐,一面低聲詢問身邊的侍衛腳鐐的正確使用方法。
蘇妖孽一出《斷橋》唱完,還未來得及更衣,便被裕王爺帶到了這裏。他雙足仍是赤着,因為走了這許久的路,腳心有些划傷。
裕王爺輕輕摩挲着他赤|裸的腳踝。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鏗地一聲,腳鐐合上了。裕王爺戀戀不捨地放開他的腳踝,看到蘇妖孽面色不是很好,於是皺眉吩咐侍衛道:“打盆水來。”
有侍衛應了聲喏,轉身而出。
蘇妖孽抬起頭來,看着面前的裕王爺。一縷碎發從他額前垂下,遮住了眼睛,顯得愈發嫵媚風流。
“好教王爺知曉。”他垂下目光,“我有些……潔癖,王爺最好洗了澡再來,否則別怪我事後翻臉。”
裕王爺聽到“事後”,心裏癢得彷彿無數螞蟻在爬,扔下一句“看好他”便走了出去,還未走出地牢,便聽他大聲呼喝道:“來人!備水!本王要沐浴——你是什麼東西,叫錦音來……”
一眾侍衛面面相覷,待到裕王爺走遠,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到蘇妖孽身上。
——這真是一個極好看的男子,眉眼嫵媚,嫵媚之中卻帶着幾分凜冽,彷彿冰棱上倒映的緋色桃花,真真是天生風流。
便在這時,蘇妖孽猛地抬頭。
侍衛們心裏一驚,瞬間記起來了眼前這人是誰——這不是王爺買來的戲子或者孌童,這是隨意樓的第三號人物,是手下一筆生意便能定人生死的蘇三當家,蘇妖孽!
普通百姓不知道隨意樓是什麼地方,他們卻是見識過那裏的手段的——從蘇妖孽被擒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隨意樓絕不可能毫無動作。
侍衛們心頭如冷水澆過,卻聽咔地一聲,蘇妖孽已經解開手上鎖鏈,長身而起。有些眼尖的,隱約看到了一段鐵絲被他收入袖中。
“見鬼!”看到這一幕,資歷最老的侍衛忍不住罵了出來。
他們竟然忘了蘇三當家以前是做什麼的了……
眾侍衛驚惶之中,甚至來不及反應,卻見蘇妖孽右手一翻,一柄小刀出現在他掌間。侍衛中有人認得這把刀,不禁後退了一步。
蘇妖孽卻沒有看他們,俯身割斷了腳上的鎖鏈。
“啊——來人啊——”
終於有侍衛驚叫示警,侍衛們亂作一團,有的向地牢外衝去,有的估量着值不值得拚命,還有的乾脆直接躺在角落裏裝死。
蘇妖孽沒有給他們選擇的機會。
嗤地一聲輕響,一道白煙從他左袖之中吐出。這白煙擴散極快,只片刻間,地牢裏便已經被白煙充斥,難以視物。侍衛們擔心煙霧帶毒,慌忙閉氣捂住口鼻。
半晌,白煙消退,侍衛們紛紛咳嗽着,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面面相覷。
裕王府里早已看不見蘇妖孽的人影。
隨意樓。
明面上的隨意樓只是一座茶樓,蘇妖孽回來的時候,遠遠看到頂層的燈還亮着,也不通報,直接順着外牆爬上,從窗口躍了進去。
房裏有三個人。
一個少年手裏拿着一柄劍,正橫在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頸上。二人身畔便是一張書案,書案后坐着一個男子,正低頭翻看卷宗。那男子頗是年輕英俊,眉目間卻籠着難以掩飾的疲憊之色。
“這又是做什麼?”蘇妖孽看清了房裏的情景,不悅呵斥道:“蕭隨意,你就會壞我的事兒,跟你說了多少遍要好好招待客人,你這把劍架人脖子上算哪門子招待?”
“你倒有臉回來。”英俊男子從書案後起身,伸出手,“文硯,把劍給我。”
少年同情地看了蘇妖孽一眼,倒轉劍柄遞了過去。
“慢着!”蘇妖孽看情形不對,退了一步,“你這是——”
蕭隨意從文硯手中接過長劍,“要不是你一個人跑去青玉樓,稀里糊塗被人抓了,我至於拿寧先生向裕王府要人?你倒好,一回來就說我招待不周,那我招待招待你如何?”
蘇妖孽從袖中伸出右手,不知何時,掌間已經多了一柄鋒銳小刀,“我帶了裕王府地圖回來。”
蕭隨意劍尖斜指地面,眉梢緩緩挑起,目光落在蘇妖孽手裏的小刀上,“我要是想要,難道自己問不出來?你就這麼一個人亂闖,萬一出事了怎麼辦?老三,我看你最近真是手癢了——”
“巧了,”蘇妖孽冷笑一聲,橫刀,“頭兒,我看你手也挺癢。”
文硯一把把不知所措的書生往邊上一推,“蕭公子、蘇公子,你們倆撐着點兒,我去叫顧公子來,他來了就打不起來了——蘇公子,你受傷了?”
蕭隨意目光一凝,“又玩脫了?”
“意外。”蘇妖孽知道他在想什麼,面不改色說道:“被綁了一個時辰,手有些發麻,不然不會出現這種失誤。你別想讓我放棄那把刀,那可是吃飯的傢伙。”
蘇妖孽用的刀極短,不過一掌之長,平時誰也不知道他將刀放在哪裏。蕭隨意雖然不會探聽這種事情,卻知道蘇妖孽一向不好好拔刀,已經不止一次划傷過自己。
蕭隨意搖了搖頭,既然今晚的事情被文硯打斷了,他也不想再提起,轉而說道:“你去青玉樓之前,我們說的那件事,現在該好好談一談了吧?”
蘇妖孽看了一旁的書生一眼。
“寧清歡寧先生,”蕭隨意介紹道:“是裕王爺的心腹,原本今晚想來找你談些事情,結果你自己跑了,於是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寧清歡聽到他們話說到這個份上,自然知道自己不方便再待下去,於是行禮告辭。他退到門邊的時候,蘇妖孽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天色晚了,寧先生的住宿自有人安排,大約比不上王府舒適,還望先生不要見怪。”
寧清歡不想在這裏多留哪怕一個剎那,匆匆道了聲“不敢勞煩”便走了。
蘇妖孽收回視線,看到蕭隨意重新坐回了書案之後,也不說話,走到案前,隨手抓過一張白紙便開始畫裕王府的地圖,其中關於地牢一塊尤其詳細。
蕭隨意皺着眉頭看着他在紙上標註,等看到他寫下“刑室”二字的時候,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擔憂,一把抓住了他正在書寫的右手,藉著燈光仔細查看。
蘇妖孽的小臂白皙瘦削,手腕上有一道鎖鏈勒出來的紅痕,顏色淺淡。
蕭隨意檢查過後,還是不放心,問道:“沒有受苦?”
蘇妖孽皺着眉頭,“那地方髒的要命。”
蕭隨意知道他對潔凈有種近乎偏執的追求,嘆了口氣,蘇妖孽卻突然抬頭看着他,認真說道:“所以,你得漲我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