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詢問
“夢境毀了嗎?”明子虛抬頭看了睡得安穩的沈少爺,他並沒有蘇醒的跡象。
水棲霜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夢境千變萬化,那個場景沒了,還會有其它的,我們去的那個還不算太怪誕。而且不是夢境困住了他,而是他夢裏的兩隻鬼物束縛了他。”
她沉吟了片刻,道:“不過還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我去找沈老爺問一問。”
明子虛摺扇一橫,擋住了她去路,水棲霜抬首,有些疑惑,明子虛輕笑道:“家醜不可外揚,你以為姨父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嗎?他若是有意識隱瞞,正隱瞞了重要的東西……”
他話未盡,水棲霜便開始皺眉,她想了想,與明子虛異口同聲吐出一個人的名字:“沈詩丞。”
水棲霜心裏不禁為沈家小姐掬了一把同情淚,碰上這麼個隨時都惦記着利用她的表哥。
要從沈詩丞嘴裏騙東西,還是明子虛最在行。沈詩丞被沈老爺鎖在屋裏,她哭鬧了一會兒,鬧得沒力氣便睡著了。原本沈老爺不讓人見她,但有水棲霜開路,還算順利。
兩人去見她的時候,沈詩丞午睡剛起,她的樣子不大好,眼睛紅腫,面色青白,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見了兩人,面色大變,還道:“哥哥死了,去地府了,嫂嫂……嫂嫂也去地府了。”
小丫鬟都急得快掉眼淚了:“我的姑娘哦,您胡謅些什麼呀。”
水棲霜忙上前拍她後背順氣,用些安魂的技巧疏導,沈詩丞漸漸平和下來。她面上漲的通紅,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道:“適才做了噩夢,表哥見笑,仙子見笑。”
明子虛道:“你清醒了,問你些事情,如實回答,關乎你哥哥性命。”
水棲霜:……
這麼簡單粗暴,連騙都不用騙?
就見沈詩丞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打發了丫鬟,溫順道:“表哥你問吧。”
明子虛道:“你細細講一講你嫂嫂、那個戲子是怎麼死的,還有你哥哥的是多久開始昏迷。”
沈詩丞也沒問一句,有些傷感道:“哦,嫂嫂與那戲子,是因為那戲子初時和嫂嫂關係不錯,她後來當了哥哥的姨娘,她們關係就僵了。不過她對嫂嫂還算恭順,嫂嫂也就忍了她了。那日吧,嫂嫂才診出身孕,爹爹很歡喜,就說不論男女,都分一半家產,那些傳家之物都送嫂嫂的兒女……”
“後來出了門,那個戲子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居然繞開了仆婢,和嫂嫂扭打起來,勒着嫂嫂的脖頸不放,後來兩個人一起栽到水池裏。然後嫂嫂受涼流了孩子,纏綿病榻,一個月便去了。”
水棲霜忽然問道:“你嫂嫂去的時候是哪日?”
“四月十五。”沈詩丞想也沒想,立刻回道。
“你記得可清楚?”
“絕對沒錯,那天我還拜月祈求嫂嫂安康,絕對是圓月。”
水棲霜皺了皺眉,四月……纏綿一月的病榻。
明子虛問道:“她是三月十五落水的?”
沈詩丞思索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記不清了,應當是三月十五左右。”
水棲霜眼前一亮——沈詩丞的嫂嫂在此,是三月十五左右去世,而在夢裏,卻是沈少爺和那戲子三月十五去世,這隻怕,不是巧合。夢,是由人熟悉的東西組成的——**的扭曲體現。
莫非那少奶奶的魂魄因愛生恨,在夢中了結了那對姦夫□□?可是看她的模樣,不似是怨氣叢生的鬼魅。她心念微動,在沈詩丞房間內尋起紙筆來。
明子虛示意沈詩丞繼續,小姑娘皺了皺眉道:“之後那個戲子……她,在嫂嫂小產時,被爹爹杖責,幾乎要杖斃了,但最後哥哥以身相護,爹爹才停手。不過她傷勢過重,幾乎和嫂嫂一個時間去得。而那之後,哥哥借酒澆愁,也一病不起,最開始還不嚴重,如今卻是昏睡不醒。”
她說完,水棲霜已經畫好了畫,她捏起一張紙,給小姑娘瞧:“你看,這個是那戲子還是你嫂嫂?”
那三兩筆墨勾勒出的,正是水棲霜在夢裏見過的那位沈少奶奶。沈詩丞左右打量了一會兒,脆聲道:“是嫂嫂啊!仙子都沒見過嫂嫂,竟能畫出她的模樣。”
水棲霜又將自己先前的揣測推翻,她復問道:“你嫂嫂,當時為什麼被她勒了脖子?”
沈詩丞滿臉難色,指頭繞着袖角,猶猶豫豫不肯說。明子虛道:“不方便說?”
沈詩丞激動點頭:“表哥,還是你懂我。”
“所以這件事,比你哥哥的性命還重要?”明子虛毫不客氣地給沈詩丞補上一刀。
“唉——”沈詩丞愁眉苦臉,“這和那有什麼關係嘛,兩碼事!”
水棲霜添了一句:“這可不一定。”
沈詩丞看她的目光畏畏縮縮的,她道:“我說了,仙子你可別生氣。”
水棲霜看她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禁笑道:“你說吧,我不生氣。”
沈詩丞這才道:“好吧。其實那個勒在嫂嫂脖子上的是根穿石頭紅繩,那石頭就是我家家傳的奇石。似乎那個小戲子是想要搶了這東西,嫂嫂不給,才會勒着嫂嫂脖子。嫂嫂死後,那石頭就給嫂嫂陪葬了,所以……爹爹給仙子的那塊石頭,其實……其實是假的。”
水棲霜嘴角一撇,她倒不在意石頭是真是假,左右這石頭也有用,“哦”了聲便不當回事了。
明子虛忽道:“我記得表弟和弟妹從小關係就好,怎麼為個戲子傷了和氣?”
沈詩丞嘆道:“誰說不是呢?原本哥哥嫂嫂感情很好,原本哥哥還有些分寸……誰知道後來怎麼就……見異思遷了。”
她癟了癟嘴,一雙濕漉漉的眼鏡直往明子虛身上打量,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姑娘滿腹幽怨,看得水棲霜都不禁打了個寒戰。明子虛卻視若不見,眼皮都沒抬一下。
明子虛道:“嗯,多謝你了。”
說著轉身便走,乾脆利落。沈詩丞一跺腳,問道:“表哥,你、你、你和我的約定,還成嗎?”
水棲霜看了沈詩丞一眼,又看向明子虛,明子虛風輕雲淡道:“什麼約定?”
沈詩丞如遭雷擊,失魂落魄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明子虛漫不經心道:“雖則宜家,匪我思存。碧衣綦巾,聊樂我員。”
沈詩丞抬頭看了一眼,女修一襲碧衫,青絲如瀑垂下,未用簪綰,只用一根綠色髮帶束起。沈詩丞鼻頭一酸,差點沒哭出來。
水棲霜:……
場面一度謎之尷尬。水棲霜只當自己全然聽不懂,試圖調節一下氣氛:“那個……嗯,什麼,咱們說話,不要一言不合就念詩啊!”
沈詩丞羞憤欲絕,“哇”得一聲便哭了出來,掩面而去。小丫鬟在門口一臉發懵:“姑娘不是說要商量婚期嗎?”
明子虛摺扇一指她:“以後莫提此事了。”
說完他拽着水棲霜就走,水棲霜白了他一眼:“你有毒嗎?幹嘛拿我做借口!”
明子虛笑道:“你怎知我是拿你做借口?”
水棲霜撇嘴:“隨你吧,我走了,明日再去夢中走一遭,把人接出來。”
明子虛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手中悄然拿出一枚與水棲霜拿的一般無二的白石把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