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夜探
水棲霜撇開明子虛后,找沈老爺簡略說明情況后,要了一間僻靜的廂房歇下。她鋪開一張宣紙,將戲子、少奶奶、沈少爺,一一列在紙上,提筆思索着三者間的關係。如今少奶奶變成的鬼是在沈少爺的夢中,而戲子和沈少爺暫時不知所蹤。
而沈少爺究竟迷失在了哪兒……
水棲霜拈起三枚銅錢,擲得三次,得了正變兩卦,她用半吊子的易術勉強解讀了一下——她橫看豎看只看出了一個死字。
她不再勉強,收了東西,吹滅了燭火,閉目養神。她雖告訴明子虛明日再入夢去,但她這次進去打算一舉殲滅作祟的鬼魅,因而根本不想讓明子虛摻一腳進來。今日提早出來,也正是這個緣故。所以她會待府中人都睡下,便去沈少爺夢中了結此事。
靜夜沉沉,偶爾能聽見打更的高呼:“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水棲霜默默運轉那一縷因為白石煞氣而得到自由的真氣,吞吐着星露月華,奇經八脈皆感溫熱,整個人倍覺舒適。她躺在床上,闔上了眼眸假寐,聽着漏刻的響動,等着三更到來。
梆子連響了兩聲,二更方過,萬籟俱寂,偶爾的蟲鳴在靜夜格外清晰。“嘶——”
閉目養神的水棲霜忽覺一陣陰風吹拂而來,緊接着是一陣極輕微的怪聲,她將眼眸稍稍睜開一線,藉著一點月光,只見窗欞罩的薄紗,映出一閃而逝的黑影。
水棲霜背心發涼,在一片黑暗之中,她也不能視物。她緩緩闔上了眼睛,讓聽覺變得越發敏銳,她平躺在床上,左手緊握着霜華仙劍的劍柄。
聽見細微的呼吸聲,棲霜便知來的是人,而非妖鬼。此來人氣息綿長,女修幾乎聽不到他呼吸的間隔,似乎是個練了凡間功夫的高手。不過既然是人,水棲霜自無懼,她正要抽劍……
一股冰涼的的觸感擦着她脖頸,好像來人拿了柄小刀在她頸邊比劃。水棲霜權衡了一會兒,不確定現在反抗,來人會不會傷了自己,於是暫時放棄了抽劍的打算,只裝作熟睡的模樣。
“竟抱着劍睡……”
水棲霜聽見了一個低沉男聲,她記憶之中,自己應該並未聽過這個聲音。水棲霜忖道:來的應該不是熟人,對付這種鬼鬼祟祟之徒,下手不需要顧忌。
刀鋒還在她頸邊比劃,一隻手抓住了她左手。水棲霜不由渾身一僵,聽得男子一聲輕笑,她幾乎就要以為男子發現她異動,差點就想拼着受傷暴起了。男子陡然整個握住她手,捏着手指想要掰開。
水棲霜知道,熟睡的人,手上是沒有力氣的。而且長劍在這麼短的距離內,殺傷力有限。
她猶豫了片刻,做出了決斷。
男子輕而易舉地掰開了她的一根手指,他掰開第二根的時候,指尖捏着她指頭掰直,她覺得指尖微涼,而後男子又把指頭給她蜷曲回去。左手五根手指,如是這般屈折把玩了一次,他似乎玩得還挺過癮的。隨後男子將霜華仙劍自她掌中取出,置於一旁。水棲霜恨得牙痒痒,若不是顧忌着脖頸間的利器威脅,她早拔劍廢了此人!
水棲霜看不到男子的動作,卻感覺到氣流的波動,她知道男子往她脖頸去了……
水棲霜調整着自己的呼吸,果然感受到男子俯身的輕微氣流涌動,她默默估算着男子的頭顱與她的距離,一尺,九寸,八寸……
水棲霜蜷指蓄力,七寸,六寸,男子的動作停住了——
男子開始緩緩後退。水棲霜暗道可惜,她散了勁力,重新等待着下一個機會。
他的指尖擦過了水棲霜的脖頸,勾到了一綹髮絲。但是因為水棲霜平躺的緣故,她的頭髮,全被她自個兒壓到了身下,男子可能是怕驚動了她,沒有用力拉扯。
男子握住了她手臂,將她身軀扳過,露出了如雲的青絲,水棲霜覺得他大概動了動自己的髮絲,不過因為男子動作太小心,他究竟做了什麼,她自己也不大清楚。大概過了兩三息息,水棲霜又察覺到,男子地下了頭顱,八寸,七寸,六寸,……
三寸——
水棲霜反肘一擊,挾勁風直擊男子面門。男子吃了一驚,一面收回正對着她後背的剪刀,一面偏頭。水棲霜只覺頭皮被扯的生疼,不由自主被扯拽着向男子的方向去,那肘擊自然失去了準頭。
她心道時機已失,剛一翻身,頭髮似是被誰抓住一樣,又聽男子一聲悶哼,立時,水棲霜心口生疼,身上跟壓了座山似的。她當即睜開了眼,只見男子壓在她身上,手正壓在她的,胸口上。
他似乎想要起身,又用力壓了一下借力……
水棲霜倒吸了一口涼氣,她覺得胸前巍巍高山都快被壓得一馬平川了。
“下流!”水棲霜臉色扭曲,右腳發力直踢來人兩腿之間,指爪直鎖男子的喉間,男子輕哼一聲,仰頭躲避,兩人交連起來的青絲牽扯,水棲霜稍遲了一刻,待她扼住男子咽喉,男子手中那柄剪子也抵在了她脖頸上。
男子威脅似的將剪子又湊近了她脖頸:“咱能不能好好說話,你這腳,莫要亂踢。”
聲音與先前大不相同。
水棲霜恍然大悟,切齒拊心道:“原竟是你!”男子渾身略微一僵,沒有回答,權當是默認。
“明、子、虛!”
明子虛稍稍鬆了口氣。
水棲霜冷笑:“要我不亂踢,容易啊,你這手,莫要亂摸!”
明子虛莫名沉默,訕訕將摁在那團綿軟上的手挪開,水棲霜輕聲抽氣,黑暗之中,兩人看不清各自的表情,明子虛試探道:“疼?”
水棲霜一字一頓反詰:“你以為呢?”
明子虛道:“我給你……揉揉?”
水棲霜沉默了許久,牙關氣得打顫,好半天才蹦出一個響亮的:“滾!”
“嗯?”明子虛挑眉,“真滾?”
“把打結的頭髮剪了再滾。”水棲霜終於想起來她那一綹和明子虛打成死結的可憐頭髮,她眯眸,“你說你,半夜鬼鬼祟祟,拿着一把剪刀,又是擺弄我收又是把我頭髮打結,你若是魔修,我還真要以為你拿我頭髮弄什麼血咒啊詛咒的邪法。”
明子虛差點被噎住,他輕咳了一聲,沉吟道:“若是我說,我對姑娘一見傾心,想要與……”
“我不信。”水棲霜冷着臉,“聽聞貴府的小廝說,表少爺平生最好拈花惹草,風流不羈,一見鍾情的沒一百,也有八十了。承諾結髮要娶的,也有二十,唯一定下親事的是沈小姐。”
明子虛握着她手腕,將手移到自己胸前,道:“你感受到了什麼?”
水棲霜抽了手,往被子上蹭了蹭,鄙夷道:“胸口發燙,心跳加快,肯定說謊心虛,自己都臉紅。”
明子虛道:“難道你真沒感到,明某對霜兒你一顆熾熱挑動的真心!
明子虛沉默了半晌,嘆了一口氣,水棲霜冷笑道:“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若有什麼難處,我考慮酌情原諒,你要是再拿那借口糊弄我……”
明子虛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瞞你了。”
水棲霜一臉嫌棄:“說!”
明子虛道:“你明日入夢肯定就準備收拾那妖孽了吧?明某怕戰況激烈,夢中情形又多變,才可以以髮絲牽引,怕你介時找不到回歸之途。只是不想你醒了,竟弄成這般模樣。”
水棲霜嘆道:“你既知兇險,就莫要去!”
明子虛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讓一女子孤身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