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俞岱岩4

4.俞岱岩4

經過剛剛的小事件,張怡再看俞岱岩就不似之前那般小心戒備了。心情轉好的她甚至主動坐到榻上,拿帕子去擦男人蠟黃的面頰。

習武之人五感敏銳,縱使前一刻還害羞狼狽,感知到有東西快要貼近臉部,哪怕心知安全,俞岱岩也極快睜開眼。劍眉聳立,目含威懾。待看清了張怡的臉,才緩緩收斂了眸中寒意,可依舊不算溫和。

張怡被他那目光嚇了一嚇,但終歸是兩世為人,兇惡一點的她也不是沒見過,因此只是一下就重新放開了,繼續剛才的動作。

女兒家的帕子是柔軟的絲綢,下方綉着一對戲水鴛鴦,色彩斑斕,靈氣十足。再角落裏拿銀線綉了個小小的“怡”字。足以證明,這綉活兒都是張怡自己做的了。

一隻細白的手捻着絲帕,竟分不出是絲帕更輕軟,還是那玉手更柔軟白皙。手背上打着西晒的光,宛若上好的白瓷,又擔心落下會一碰就碎。離得近了,還能嗅到淡淡的香,也不知是不是剛才抓了糖果的,帶着那麼一絲絲勾人的甜,引人迷醉。

忽略去胸中翻湧的情緒,俞岱岩側頭避過那絲帕,色厲內荏,“姑娘家當自重,豈能與男子隨意親近。”

想到之前的羞窘,又補充,“更不能在男子面前袒露衣裳。成何體統。還是快快換個屋子,以正清名。”

張怡聽此,手上一頓,隨後若無其事地繼續,一手捧着男人的臉,一手在他面上輕輕蹭了蹭。“就算你不承認,我在天下人眼中也已是你的妻子,哪裏還有什麼清名。你若好了,自然可以拒絕我遠離我。只是如今,就要委屈三俠了。”

“你……”俞岱岩怒瞪雙眼,可對張怡的言論卻說不出反駁的話。又被她撩起了傷痕,想到自己當初何等豪情,如今連個弱女子都無法抵擋,苦悶之情溢於言表。

他這般模樣,張怡如何猜不出他情緒的轉變?知道是自己挑起了俞岱岩的傷疤,卻不認為這是什麼壞事。

俞岱岩那點自以為嚴厲的話語對張怡來說,實在是不疼不癢。當初隔了幾年歸家,逢年過節里,一些親戚明裡暗裏的刻薄聽過不知多少。而後做了護理,碰上一些身體殘缺,心裏鬱悶到變態的傢伙,各種咒罵也是家常便飯。

暗暗瞥了眼男人曲折的四肢,只感嘆這人不愧是武俠里的仁義俠士,從武功高強浪跡江湖變成只能躺在床上任人服侍,也不見他將苦悶排解到他人身上,反而還處處為她着想。此人心性,可見一斑。

她經歷過最黑暗殘酷的對待,見過那麼多無知憤世嫉俗的人,若非對生活人心徹底絕望,也不會拿了水果刀自盡。重生一場,想不到還能見到這樣真正大氣俠義的好人。心中佩服,對待俞三俠的感官又是一變。真正從心底的惋惜他的遭遇,敬仰他的為人。不忍這樣的好人癱瘓二十載,開始努力回憶劇情,惟願能幫助他早日重回江湖。

收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執起男人的手,仔細去看那骨骼傷處。嘴裏也不閑着,“我知道你心裏鬱悶,這種事換了誰都是痛不欲生的。只是在我看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活得久,有什麼不可能發生。你現在這般模樣,總閉着眼,了無生趣,折磨自己不說,如何對得起關心你的師父和師兄弟們?”

聽她說話,原本閉目不理她的俞岱岩也睜開眼,眼中一片死寂,“殘廢之身,豈能忍心拖累兄弟親人。”

“拖累嗎?我不這麼認為。”張怡將俞岱岩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抬起頭,認真對上男人死寂的雙眼,“你活着,他們還能有個幫你找良藥的寄託,你死了,留給他們的卻是無盡的傷痛,滔天的仇恨。”

“你的師父會為你而蒼老悲哀,你的師兄弟們會為你的死陷入仇恨,在江湖上到處尋你的仇家。或者受人誤導,濫殺無辜。或者尋不到仇人,日夜愧疚,形容消瘦。或者尋到了人,卻也遭其所害,落得跟你一樣的下場。我只問你俞三俠,當真忍心?”

女子的話語彷彿尖銳的刻刀,來勢洶洶,一下子刺進了俞岱岩心中最柔軟之處。那死寂的眼中哀慟翻湧,竟透出些許迷茫,“那我當如何?”

“活下去。”少女眸中光芒閃耀,三個字,彷彿在陳述她最大的信仰。

“沒有人會放棄你,若能尋得良藥,你有是那個俠義無雙的武當三俠,快意江湖,萬般豪情。退一萬步,縱使你癱瘓在床,永遠站不起來了,難道就是個廢人了?”

“難道不是?”

“自然不是。”張怡瞪他一眼,好似為他不爭氣的話語非常惱怒,“你是武當三俠,是清風明月的師父。你有十幾年的江湖經驗,有十幾年武當功夫的修習。不說別的,難道還不能教導那些小弟子,指出他們的不足之處?難道還不能將你的江湖經驗一一傳授,好叫他們入江湖多一分保命把握?”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那話語彷彿幾點星火滴入草叢,一下就成了燎原之勢。

俞岱岩眼眸晶亮,聲音竟帶了絲顫抖,“這麼說,我不是廢人?”

張怡勾着唇,目光真誠,又有幾分似笑非笑的韻味,“是不是,三俠自己不知嗎?”

只這麼一句反問,她也不再多言,轉而說起別人的故事,“我曾聽祖父講過一個故事,說是從一個叫絕情谷跑出來的弟子轉述的。絕情谷內情花遍地,有一谷主名公孫止,曾將妻子裘千尺四肢折斷,扔進深井。又在裏面養了鱷魚,唯恐妻子不死。那裘千尺竟然真的與鱷魚共生,以青棗為食,還練就了一番棗釘殺人的本事。她四肢俱廢,卻耳聰目明,內力也格外深厚。十多年苦苦生存,終於等到神鵰俠楊過尋妻子入谷。”

她說著故事,偷偷看了眼俞岱岩,見他聽得認真,才繼續道,“也是因果報應,見神鵰俠的妻子貌美,就想搶奪過來,哪裏知道卻讓神鵰俠帶出了他的妻子,最終死於棗釘之下。”

說完了故事,又似好奇,撲閃着眼睛問俞岱岩,“你們習武之人的內力當真神奇,便是普普通通的棗釘也能傷人。三俠也是如此嗎?”

俞岱岩聽她問話只覺得面上一赤,只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女子了,固然慚愧,還是誠心回答,“岱岩雖有內力,但還未到飛花傷人那般深厚。”

見女子一臉可惜,吶吶地多說了一句,“之前是岱岩狹隘了,多虧姑娘開導,今後一定勤修不輟,以求他日能報姑娘恩義。”

張怡看着他,見俞岱岩眉宇間真的是放下了愁苦,生氣勃勃,這才安了心。“想通了就好,只說你俞三俠半生行俠仗義,無愧於心,又有什麼可悲可惱的,反倒是那害你的人才應該慚愧。你這般鬱鬱寡歡,可不是叫親者痛,仇者快么。”

絮絮叨叨地說完這番話,又彎腰,再去研究他的手骨,道,“我已是你的妻子,說什麼報恩不報恩的。只需你好好的,我就有了保障,有了依靠。不過三俠若實在要謝,不妨將姑娘這個稱呼改了罷。就算你不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也不用這般生疏。”

俞岱岩聽她埋怨,只覺得心中溫暖,回憶師父昔日多言“福禍相依,善者天佑”,認同無比。面上不說,心裏已將這妻子當做了上天恩賜。暗下決心,若自己有機會康復,或內功大成能護她一生,定不能錯過這般女子。若是自己當真無用,護不來她……那便求師兄師父再為她尋個良人罷。

張怡半天得不到回應,猜測三俠臉皮薄,也不催促,只笑着瞧他。

少女笑顏如花,即使素顏也是清麗動人的,直把俞岱岩看的一呆,臉上愈發熱了。也不知怎麼想的,一聲“怡妹”脫口而出。而後忐忑不已,生怕自己選錯了稱呼。

“哎。”她笑容更甜,竟是應了。還道,“從未有人這樣叫我呢,倒是蠻好聽的。”

又不知想到什麼,眸珠一轉,頗有幾分小心的問他,“那,我叫你三哥可好?”

那一聲“三哥”,語聲婉轉,美不勝收。他腦中痴痴,不由得想到,若無這番遭遇,自己真能堂堂正正地娶了她,又該是怎樣的光景?

排開那些不該有的想法,應了聲“好”,卻是欣喜只當自己又多了個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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