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俞岱岩3
張怡想的輕巧,以為俞岱岩為人豪爽,又一身正氣,怎麼也不會為難她一個女子。卻沒料到,比之其他人,這個註定要和她相伴一生的傢伙,才是最難說通的。
依舊是那一身紅色嫁衣,與武當諸人見禮后,張三丰便領着她和幾個弟子,一同去了俞岱岩的屋子。
初見自己的便宜夫君,她原以為會是一個身材高大,峰眉寬顎,瞧着就是一臉正氣的豪爽漢子。可真正見到,卻止不住驚訝,悲憫。
俞岱岩被放置在靠窗的竹榻上,四肢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曲折着,寬鬆的白袍當是曾經的衣服,如今穿來卻空空蕩蕩。一張消瘦的臉龐,蠟黃中凝結青黑之氣,雙目緊閉,唇也緊緊抿着,彷彿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張三丰幾人已止住了腳步,面上儘是哀慟之色。張怡卻是職業病,下意識地前進幾步,看清病人現階段的治療效果,氣急道,“怎能這樣……”
話說一半,及時止住了,但一臉的關切與氣急敗壞的惱怒卻讓武當諸人與剛剛清醒的俞岱岩看在眼裏。
不說武當的幾人是怎樣欣慰共鳴,睜眼就看到一穿着嫁衣的清麗女子站在自己床前的俞岱岩,明顯的愣住了。
張家小姐固然柔弱,皮囊卻生的極美。瓊鼻小口,身段裊娜,一雙美目顧盼生輝,秋水般可人。加上張怡本身會一些化妝,更添了三分精緻嬌艷,配着一身鮮紅的嫁衣,可謂人比花嬌,任誰看了也要愣一愣,贊一句風華佳人。
“這位姑娘,你……”俞岱岩結結巴巴地開口,搞不清楚狀況的他求救一般看向自家師父,對方卻一臉的慈愛調侃。“師父?這位是,哪家弟妹?”
一臉糾結不明的三弟子逗樂了張三丰,連其他幾個愁苦的男人也紛紛笑了,一人道,“三弟不識得嗎?這是我們的三弟妹啊。”
三弟妹?那不是……他的媳婦兒?俞岱岩重新看了眼羞澀模樣的張怡,神情從懵逼到臉紅到明悟,最後變成滿滿的憤怒,“胡鬧!”
和樂的氣氛頓時一滯,張怡也抬起頭,那雙秋水一樣的眸子彷彿結了層水汽,驚詫又委屈,寫滿了對三俠的控訴。
俞岱岩被那雙眼睛看的心中一軟,一腔情緒翻湧,狼狽地撇過臉,不去看她。嘶聲道,“訂婚信物在左邊柜子的第三層,恕岱岩不義,身有殘缺,不敢耽誤姑娘前程,這門婚事不提也罷。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在場的人都明白俞岱岩的意思,卻無一人動手拿下信物。還是張三丰嘆息,“岱岩,你這是何苦……”
“師父……”及時四肢折斷也不曾呼出一聲的俞三俠,此刻眼中竟有着哀求。“岱岩不願連累她人。”
張三丰也是左右為難。他對張怡印象不錯,就剛才的話語來看,這女子在大是大非上也是少有的通透。心中哀嘆,若岱岩沒有出事,也是一門極好的姻緣。
房中陷入僵持,一直沉默的張怡卻突然望着俞岱岩開口,“妾自出家門,身着嫁衣,父母兄長相送,鄰里圍觀賀吟。雖無新郎上門,襄陽城內也認可我是武當之婦。世人對女子多嚴苛,三俠如今毀約,讓張怡如何自處?人人都道武當七俠仁義正直,俠義無雙,為何對未婚妻子就這般狠心?”
復又面朝張三丰跪下,一串淚珠順着面頰蜿蜒而下,“張怡寧可撞死在武當山下,只求碑上能刻下俞家婦之名。望真人成全。”
眾人見她字字懇切,聲聲悲憐,好似杜鵑啼血,紛紛暗嘆真乃一個烈性女子。卻不知她心中絕望,若這次真的被送回去,不等亂世到來死於戰亂,只怕流言蜚語也能壓垮了整個張家。到那時,她的重生又有何意義?
此話一出,不論是武當七俠,還是張三丰,都不禁有些不贊同地看向了俞岱岩。與張怡相處過幾日的殷梨亭和莫聲谷更是齊齊喚了聲“三哥”。
俞岱岩最終還是頹然閉眼,無聲應下,“姑娘……若來日有了他意,再與我說罷。”
一場紛爭化解,可張怡心裏明白,自己並不算是徹底安全。俞岱岩一日不接受她這個妻子,自己就不能名正言順地留在山上,為張家親人求得庇護。她也覺得憋屈,自己一個成年人,從來不覺比任何男人差,可到了這武俠世界,卻無力謀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癱瘓的男人身上。
能怎麼辦呢?張怡靜靜看着榻上閉目不理睬她的男子,心思更加堅定。她想下去,想擁有正常的日子,這個男人是她目前唯一的保障,不論是用什麼辦法,用多少時間,就算是一塊石頭,她也要將他捂熱了。
張三丰帶着徒弟們走了,只留下了張怡,臨走前別有意味的眼神讓她心中一定。因此在兩個年輕弟子要幫她放置東西時,張怡不顧俞三俠的目光,執拗要求把自己的東西留在了俞岱岩房中。
張怡早有先見之明,帶的東西不多,唯一佔地方的都是衣服首飾,剩下的則是銀票鋪子等也收進了首飾盒底層。
將幫忙的武當弟子使出去,又一人給了個裝着銀兩的荷包及兩盒子糖果,只說讓分給小弟子們,沾個喜氣。
說是武當弟子,其實也只是十一二歲歲的孩子,在山上哪裏能常常吃到好東西?見了糖果喜笑顏開,連稱呼也變成了“師母”。
張怡見二人機靈可愛,心中也喜歡,說自己來時買了許多零食,叫他們有空閑便來尋她。又聽二人報了名字,一個叫清風,一個叫明月。問他們在家的姓名,兩人就答自己是俞三俠從山下撿回來的,不知名姓。雖說是弟子,但也沒有正式拜師見禮。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清風明月的話語讓張怡對自己這挂名夫君有了初步的了解。至少更加認可,這是個好人了。
待清風明月走後,便關了房門。走了幾步,還不放心,又退回去,上了栓。
榻上一直沉默不語的俞岱岩突然說了一句,“在武當你大可放心,沒人會進來搶你的東西。”說完,又閉上眼,恢復了沉默。
張怡乍一聽他說話還疑惑,後來想清楚了,知道他恐怕是對自己栓門的做法不滿。見他雖然閉着眼睛,可憑着方才那句話就知道這個男人還是關注着自己的,心中失笑,面上卻不露分毫。只說,“還是關一會兒好,保險起見。”
說完便背對俞岱岩自顧自地解開外衫,將嫁衣脫下。嫁衣雖美,可不是過日子時時穿的。換了一襲簡單的青衫,又將釵環卸下,藉著房中盆里的水洗下妝容。
隨意拿手抹了抹面上水珠,回頭,忽與一雙黑眸對上。兩人具是一愣,張怡剛想說什麼,那雙黑眸的主人卻匆匆撇過頭去,閉上眼,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可偏生怎麼看,怎麼狼狽。
這俞三俠……似乎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難以親近。她勾起嘴角,無聲地扯出一個笑容,從來到這個世界,頭一次感到這般的輕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