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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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雲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個想法,但很快的被他給否定了.陳叔這麼老實本分的人,怎麼可能會欠下那麼大的一筆錢呢?
而且在他當年當村長的時候,無論哪家哪戶出了意外,或者是有困難,他都會毫不猶豫的自掏腰包幫助別人。即使他們家也窮得揭不開鍋,但是卻從來沒見陳叔掏給別人錢時皺過一下眉頭。
陳墨雲的奶奶去世之後,陳叔就把他給接到了自己家裏,當做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陳叔很看重他的學習,只要與學習有關的東西,陳墨雲從來都不缺。
但是在他們那樣的村子裏,供一個孩子讀大學,又談何容易。
九年義務教育讀完以後,沉重的學費,讓這個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負債纍纍。
懂事的陳墨云為了省下幾百塊錢的書本費,借同學的課本,挨本抄完。
即使是這樣,生活費和學雜費還是壓得這個家庭喘不過來氣。
陳墨雲提了很多次說要退學,但都被陳叔給語氣嚴肅的制止了。
直到發生了那件事,他就再也沒有提過退學兩個字。
陳叔不識字,是個文盲,進城打工的時候,連勞動法是什麼都不知道,更別提簽什麼合同了。轉眼,到了年底回家,他去跟包工頭要錢,可是包工頭連正眼都沒看他,乾脆的甩給他三個字,先欠着。然後他的工資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從年頭欠到年尾。賬務越累越多,後來幾個工人聯合起來說要去法院告那個包工頭,但沒有想到,對方太過於無賴,仗勢欺人,找人把他們給教訓了。工人們不僅沒有要到錢,還被狠狠打了一頓。
一年到頭,不僅什麼錢都沒掙着,還落了一身的傷。陳叔不禁老淚縱橫,拖着一條被打折的腿,傷心又氣憤的回了家,對着陳墨雲說完這一切后,嘆了口氣,拍着他的肩膀說:“沒有文化真的很可悲啊,阿墨,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出人頭地。”也就是從那天起,陳墨雲咬牙發誓他以後一定要讓陳叔過上好日子。
這年的臘月二十幾,陳叔帶着陳墨雲去城裏置辦年貨。
倆人身上統共就帶了一百塊錢,爺倆溜溜逛逛,不僅割了點肉,還給陳嬸兒和陳墨雲買了條保暖褲,順帶買了全家三口過年穿的棉鞋。
買完東西,也正好到了吃午飯的點兒。
看到一家家冒着熱氣的飯館,香味兒鑽進鼻子裏,陳墨雲的肚子,應景的叫了起來。
於是陳叔便笑着帶他來到了一家拉麵館。
他摸了摸兜,攥住一疊紙幣,看着自己佈滿塵土的衣褲,難為情的拍了拍褲子,生怕弄髒了板凳,然後挑了個店門口的位置坐下了,沖店裏的老闆娘招招手道:“這裏來一碗牛肉麵,要大碗的。”
聞言,老闆娘手裏拿着菜單,斜眼看了一眼這門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老頭兒穿着帶補丁的破爛衣服,棉襖都破的漏出點點白色棉絮。佝僂着背,坐在門口,手裏提着的破衣爛衫堆在板凳跟前,擋住了一小片過道。旁邊的小男孩一臉蒼白,瘦得跟小雞似的,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看到這幅場景,老闆娘的兩條柳葉眉不由得擰在了一起,快步走上前去,踢了一腳那擺在地上的雜物,不由分說的給他扔出了門外:“有沒有一點眼力見兒?你把這堆破爛放在門口,我還怎麼做生意?”
陳叔連忙點頭賠不是,彎着腰去揀被甩出好遠的那雙棉鞋。
老闆娘翻了一個白眼,看見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來,立馬踏着小碎步迎上去,滿面笑容的問:“兩位老闆,小店特色菜種類多樣,您看吃點什麼?”
過了很久,他們的那碗面才被端上來,陳叔又找老闆要了個小碗。從陳墨雲碗裏扒出來兩筷子麵條,然後低頭吃了起來。
陳墨雲艱難的咽了一口麵條,然後抬頭看了陳叔一眼。
只見他嚼的很慢,每一口都嚼好幾十下,不捨得吃完。
陳墨雲一陣鼻酸,吃了半碗就把剩下的都繞給了陳叔。
爺倆吃完面去櫃枱結賬。
陳叔掏出一把一毛的紙幣,吐了口吐沫在手指上,點了三十張遞給老闆娘。
老闆娘眼球往上一翻,扔給他一個巨大衛生球眼:“一碗面五塊錢。”
陳叔伸出去的半隻手,緊緊握着錢,楞在半空中,喃喃自語道:“桌子上不是寫了個3嗎?”
老闆娘抱臂看着她,冷冰冰的說了句:“過年漲價。”
陳叔臉皮漲得醬紫,他的身上就剩下了五塊錢,如果都付出去,那倆人連回去的車費都沒了。
瘦小的陳墨雲站在陳叔的身後,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一臉緊張的看着這個不肯有任何讓步的老闆娘。
“能不能少點兒?平時不都是三塊錢嗎?”陳叔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用哀求的目光看向老闆娘。
他這話剛說完,就從櫃枱後面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沒有錢就別來吃面!窮光蛋只配喝西北風!”男人應該是這個店的老闆,看見外面圍了一圈人,不得不出面解決這件事。
話音剛落,見陳叔還是沒有掏錢的意思,他便走上去用力推了一把。
“你他媽到底給不給錢?!!”
陳叔沒站穩,趔趄着退了兩步,差點沒有栽倒在地。
陳墨雲神色慌張的看着面前這個凶神惡煞的男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陳叔在他的印象里,是一家人的頂樑柱,而此時,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卻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打擊得狼狽不堪。
人在強大的力量面前,總是會下意識的選擇服從。
後來,陳叔沒有去再同他們爭辯,將口袋裏那一沓軟塌塌的紙幣掏出來,按在了桌子上。
老闆娘接過錢,嫌棄的看了一眼道:“嘖,還都是一毛的。哎,算了算了。”她揮了揮手,瞥了陳墨雲爺倆一眼,那樣子和驅趕兩條狗無異,“趕緊滾一邊去吧。”
離開的時候,陳墨雲偷偷瞥了一眼陳叔的臉,隱隱約約看見他眼眶裏有淚水在打轉。
後來倆人灰溜溜的走了好幾公里,才從縣城回了家。
晚上陳墨雲對着燈光,用尖利的針刺破腳上透明的大水泡,一邊紅着眼睛,一邊暗暗的想。
我以後一定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讓陳叔過上好日子。
我以後一定要讓大家,都看得起我們。要讓他們知道,我們窮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們也是有尊嚴的人。
那天,他忽然在一夜之間長大,明白一個殘酷的真相:金錢雖然並不能買到一切,但是卻能夠贏得人表面上的尊敬。
終於熬到了陳墨雲上大學,他每次放假回家,總會抽出時間陪陳叔喝酒,爺倆都很沉默,半句話都沒有。
爺倆坐在小院子裏,老舊的收音機里放着很有年代感的歌。
“家兄酷似老父親一對沉默寡言人可曾閑來愁沽酒偶爾相對飲幾杯”
陳叔一向沒什麼不良嗜好,勤勤懇懇一輩子,落得一身風濕骨病。所以沒事兒也總愛喝兩盅黃酒。
陳墨雲舔舔唇,黃酒暖胃,兩杯下肚,他的面色就紅潤了起來。
陳叔輕輕拍着他的肩膀:“阿墨,你這酒量不行啊。”
陳墨雲點點頭,放下了杯子,看着破舊的泥瓦房,想着自己還沒有畢業。不禁眉頭緊鎖起來,是他拖累了陳叔一家人啊。
陳叔發覺了他細微的表情變化,輕聲說了一句:“阿墨,抬頭。”
聽見這話,陳墨雲疑惑的抬起了頭。
夜空中群星閃耀,散發出銀輝。
陳墨雲眨了眨眼睛,看得出了神。
那時候,他忽然懂得雖然身處逆境,但也要仰望星空。
陳墨雲搖搖頭,眼前依稀是爺倆對飲的場景,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十來年。
白雲蒼狗變作浮雲,陳叔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就像是村口的那棵老槐樹,皮膚上爬滿了皺褶。
陳墨雲眼圈紅了紅,這次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臨走之前他一定要好好的跟陳叔喝一場。
*
他從醫院回到家的時候,離的老遠就看見程安安在他門口蹲着。
她的雙眼通紅,頭髮亂蓬蓬的。身上還披了一塊毯子,手裏夾着煙。
煙灰都快掉到身上去了,也不撣一下,眼看着火星落下來,她的褲子就要燒出一個洞。
陳墨雲眼疾手快的搶過那隻煙,然後扔在了地上:“怎麼不進去?”
程安安半晌沒說話,抬頭望了陳墨雲一眼,眼睛裏面都是紅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