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九章
朱明輝走後,過了差不多半小時,林正大來林敏的辦公室。整個辦公室的人站起來迎接,林正大略過他們,直接走到林敏辦公桌旁,說,“小楊就在樓下等着。”
林敏瞄了一眼手錶,時間過得飛快,晃眼就要下班了。林正大顯然是來等林敏一起走的,但其實,林正大來林敏辦公室的次數並不多。有時候剛好在電梯碰到,就一起回去,有時候碰不到,就各回各的。
像現在這樣,專門來辦公室等人的,少之又少。
“朱明輝那個項目,現在進展如何,你一會在車上和我說說。”林正大一邊命令,一邊往外走,但林敏並沒有隨之跟上,甚至坐回到辦公椅上,說:“我還有點事沒辦完,你先回去吧。”
林正大停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那就到家再說。”
林敏留在辦公室,等辦公室里的同事都走光了,事情才辦完。他坐着,活動了一下筋骨,才慢慢站起來。到了停車棚,取了自行車,加入了下班的大流。
天黑得早,路燈也亮得早,林敏頭頂昏黃的燈光,不緊不慢地騎行。
他沒走在下班常走的那條路上,而是換了另外的路,繞了一個大圈。從熙熙攘攘的大路,一直到了人煙稀少的小路。最後,穿行在住宅群的大街小巷裏。
這個時間點,街旁已經變得非常熱鬧了。出攤的出攤,散步的散步,林敏的自行車夾在其中,顯得有些寸步難行。於是,他下了車,徐徐地推車前行。
這一帶,並不是林敏住的那一帶。林敏住的地方,治安嚴格,自然,也顯得冷清。而這裏,沒有什麼規矩,是最普通的平民老百姓活動的區域。之前,林敏坐着小楊的車來過一次。林敏的方向感很好,僅那一次,就記住了來去的路線。
男人女人們不斷地吆喝着,有人在叫賣,有人聚集着在聊天,有人拖了張方桌出來,打露天麻將,還有人在安靜地下棋,然後,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有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哈哈笑着,“將軍!”
林敏不自覺地順着那道聲音去看人,再轉回頭來,沒注意到前面有人快跑過來,喊着:“小心!”
那人手裏拎着飯菜,在撞到林敏前,急忙停住了腳步。
“小心啊,差點沒把你衣服弄髒了。”
“沒事。”
林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西服,整潔、簇新,好像和這裏的一切都不搭。而後,他又注意到面前那人,以及,他手裏香噴噴的飯菜。
大概是林敏的視線,在飯菜上多停留了一會,那人很熱心地說:“蘿蔔絲炒肉,芹菜香乾,好吃。”
“在哪買的?”
“那!”
林敏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家露天搭棚的小炒店。林敏點點頭,說了聲謝謝,推着車走過去。
小炒店的味道想來是相當不錯的,畢竟,有不少人在這裏吃飯。林敏左右看了看,這附近,也沒有什麼停車的地方。小炒店的老闆是個又高又胖的中年男人,幾步到了林敏面前,熱情地說:“吃飯不?”
“你這有什麼好吃的?”
“我這什麼都有!你想吃什麼,和我說,我讓廚師去炒。”
林敏四處看了看,在這裏吃飯的人形形□□,飯桌上擺着的菜,也是形形□□。
老闆很是直爽好客,直接接過林敏的自行車,說:“這外面沒法停車,我幫你停到后廚去。”拉了拉車把,動不了,也不在意,依舊笑呵呵的,說:“不放心啊?那,有鎖不?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停,你鎖上就行了!”
“沒有。”
“沒有鎖啊?”
“沒有不放心。”林敏搖搖頭,同時,把手鬆開了。
“好嘞!”
老闆一路小跑着,把車拉到后廚,又小跑回來。林敏點了兩葷兩素,還有一碗白米飯。這裏沒有完全空着的位置,林敏環顧了下四周,走到最外面的一桌,坐了下來。
拼桌的人像是在哪個工廠幹活的工人,點的不多,但吃得又快又乾淨,稀里呼嚕一通,林敏這邊剛上完菜,那邊就吃完了。粗糙的大手往桌上拍了一張錢,對着裏面吼了一聲:“老闆!錢放桌上了啊!”
“好嘞!慢走!”
老闆興沖沖地出來,看也不看,直接抓了錢塞進腰包里,看着林敏,說:“好吃不?”
林敏說:“不錯。”
“嘿嘿,還有什麼想吃的,再和我說!”
慰問完林敏,老闆又轉到別桌去。林敏低下頭扒拉飯菜,耳邊聽着老闆爽朗的寒暄,不知不覺地,也被感染了幾分。這時候,又來了人,坐在他眼前的空位上,照樣,把錢往桌上一拍,說:“老闆,老規矩,面,酒。”
林敏的筷子頓了頓。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設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場面。但是,當這一時候真的來臨的時候,林敏還是覺得,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就彷彿,當有人刻意去做什麼事的時候,就算是老天,也要心甘情願地為其製造一場動心的巧遇。
心誠則靈。
林敏體會到了。
他抬眼去看,陳之正抽了一雙筷,用手抹了抹上面還沒幹透的水珠,看到他,好像也不覺得有多驚奇,很是自然地問:“你怎麼在這裏吃飯?”
“下班了,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陳之笑了一下,“走到這裏來了?”
“嗯。”
林敏神情自若地看着陳之,陳之草草地掃了他一眼,目光定在他的西服上,說:“你這樣子,不太像。”
“是嗎。”
林敏隨口應着,然後,又順手把西服脫了,白襯衣的袖扣解開,慢條斯理地卷上去,卡在手肘的位置。
“還是不像。”
面端上來了,老闆知道陳之的口味,面上,鋪放着不少紅辣椒,放眼看去,紅紅火火一整片。陳之用筷夾了把面,又放下,夾了把面,又放下。滾燙的熱氣被她從碗底翻了上來,面和紅辣椒攪和在一起,油乎乎的湯汁濺出來,幾滴飛撲到了林敏的白襯衣上。
陳之笑了一聲,“這就像了。”
林敏低頭看了看,沒有說話。
“我不是故意的。”
陳之說著,臉上端着的,是一副看不破猜不透的神情笑意。
林敏看着她,她說:“不會生氣了吧。”
“不至於。”
“一會我請你喝酒。”
陳之要的是一壺溫黃酒,口感好,不上頭。小炒店沒有酒杯,陳之就直接用飯碗盛酒。她自己一碗,林敏一碗。
林敏看了眼滿滿的碗裝黃酒,沒動。
陳之說:“這麼一小碗,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你酒量好着呢,我知道。”
林敏還是不動,饒有興趣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陳之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在香港的歌廳,朱明輝對酒來者不拒,卻喝得爛醉如泥,而林敏儘管只酌飲幾杯,但陳之看得出來,他的酒量深不可測。
“要不要比試一下?”陳之端起了酒碗。
“比試什麼?”
“酒量。”
林敏不由地笑了一聲,“你喝醉了,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怎麼知道,是我醉了,而不是你醉了。”
林敏似笑非笑地看着陳之。而陳之,則在這樣定定的注視里,神采奕奕地笑着,一口氣把碗裏的黃酒,喝乾了。喝得快而急,透明黃的酒汁順着她彎彎的嘴角淌下,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啪地一聲,把碗放下。
周圍,其他桌的人,幾乎看傻了。
林敏倒是,很平靜的樣子,好像早已見怪不怪。
“該你了。”陳之說。
林敏這回,沒有像在香港那樣,擺出一副滴酒不沾的架勢,同樣也是一口氣,把一碗黃酒幹了。
周圍傳來一陣起鬨的掌聲。
陳之給自己,也給林敏重新倒滿。然後,再一次地,先干為敬。林敏隨後。第三次倒滿的時候,林敏出手擋了一下陳之,說:“先吃點菜。”
“你想吃就吃。”
“我是讓你吃。”
陳之搖搖頭,“我喝酒,從來不吃菜的。”
“就這麼干喝?”
陳之不為所動地笑了一下。
林敏看着她,漸漸地,把手鬆開了。到現在,他的神情,總算不比剛才,有了一絲變化。
陳之張了張嘴,濃香的酒氣散了出來,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格外地,意氣飛揚。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像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她終於,暫時放下酒碗。
林敏說:“什麼?”
“你想說,你從沒見過,像我這樣的女人。對不對?”
對還是不對,林敏沒有回答。直接拿起酒碗,一仰而盡。一壺黃酒,幾乎是晃眼間就到底了。
“老闆,再溫一壺。”林敏看向陳之,說,“這一壺,我請你。”
“嗯?為什麼?”
林敏什麼也沒說。
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
世間萬物,人心如面。千蹤萬跡之間,尋尋覓覓,有的人踏破鐵鞋,終其一生,也找不到內心的寶物。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蹉跎歲月,紅顏殆盡,也不過是為了一句閑雲野鶴。
而當我在圍牆裏,鑿開了一道光,看到的是你,義無反顧地走向延綿的遠方。
林敏覺得自己,何其有幸。
這才,相逢意氣為君飲,今朝有酒今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