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舊人
?付氏夫婦對視一眼,表情各自駭異。
庄氏有點發急,“你這孩子,怎麼什麼話都能說得出口!當年你才多大點兒?十一歲都沒有的黃毛丫頭,如何就能去害人了?”
王徽就把分析出來的原委與二老說了一遍。
庄氏臉色就沉了下來,付庭禮眉頭緊皺,問道:“雖說有理,可也不過是推測而已。你當年十一歲,也是半大孩子了,對當年之事竟沒有半點印象?”
王徽搖頭,“一旦着意回想,就只能想起一大灘血,餘下就全是一片混沌,一絲線索也沒有。”
付庭禮挑眉,“血?誰的血?難不成是那孩子的?”
“……多半不是。”王徽緩緩搖頭。
她不是原主,原主腦海中關於這件事的記憶又喪失了,也就只能憑推理去復原當時的情形。一個十一歲的女孩子,先不管動機是什麼,只假設她的確有意殺害元哥兒,那麼她所能選擇的也無非就那麼幾種手法而已。
連成年女性殺人的時候,潛意識裏都會選擇相對不那麼血腥暴力的手段,更何況一個半大孩子,當年的原主若想殺人,無非就是下毒,拿被子悶死,把孩子從高處推下去,或是推到水裏。
而鑒於目前這個時代建築物的普遍高度,再加上十一歲的原主所能到達的地方(比如屋頂就不可能),若真是從高處把人推下去的,那再高也高不到哪裏去,就算元哥兒會出血,也斷不可能造成“一大灘血”的視覺效果。
而悶死和溺水也不可能出血,下毒倒是有可能七竅流血,但也同樣不會有“一大灘血”。
若原主並非有意殺人,而是被人當了刀子使,那也無非是上述幾種辦法而已,如果真兇不親自出手的話,是不可能有暴力到足以出現“一大灘血”的手段出現的。
所以,如果元哥兒真的是死於原主之手,那麼那灘血就絕對不會是元哥兒的。
想一想,府里唯一嫡出的小少爺橫死,又同大姑娘有關,那麼那灘血,就很有可能是原主身邊下人的。
更具體一點,應該說就是那位嚴嬤嬤的。
王徽思索着,在腦海中慢慢將當年的脈絡一點點理順。
小少爺暴斃,原主是第一嫌疑人,嚴嬤嬤把原主奶大,自然情誼非比尋常,當這節骨眼,若看着自家小主子真的百口莫辯,那多半就會出來頂缸,而王世通再如何愚蠢,也不可能會覺得自己親生閨女就是殺人兇手,既然有人背鍋,他自然也就更傾向於相信嚴嬤嬤的話,蘭氏自然就沒辦法當著王世通的面發落原主,只能把嚴嬤嬤搞死泄憤,然後暗地裏給原主下毒,好給親生兒子報仇。
至於如何搞死的,為了最大程度宣洩心中的悲憤,蘭氏肯定會給嚴嬤嬤選擇最痛苦的死法,也就是杖斃。
那一大灘血的出處,當源自於此。
至於為何只給原主下陰損的婦人毒,而不是能夠致死的慢性毒|葯,就只能說蘭氏實在是謹慎,若原主不明不白死了,哪怕是隔個幾年慢慢死的,蘭氏也難免擔一個照管不力的名頭,倒不如直接把原主的生育能力奪了去,再給她謀一個家風敗壞的婆家,到時候都不用她親自出手,原主生不出孩子,自能被婆家慢慢磋磨死。
按說蘭氏其實也算是得逞了,原主過門不到一年就被孫浩銘打死,這才給王徽這縷天外孤魂騰了地方。
舅甥三人商議一回,庄氏還是堅持不信外甥女會害死異母弟弟,“說一千道一萬,那也都是蘭氏自己個兒私下裏想的,不知是受了矇騙還是旁人蠱惑,才認定你是兇手,可若她說是誰就是誰,那可還要衙門有什麼用?要刑部有什麼用?徽姐兒,你不當娘你不曉得,我可是再清楚不過的,這女人一旦做了娘,一顆心就不是自己的了,若孩子有個三長兩短,這當娘的就算面上看着還好,可內裏頭那是早就瘋魔了的,你繼母雖精明,可自己親生兒子沒了,那也就跟失了魂魄沒兩樣了,還哪兒有心思去細細查案?再加上你是元配之女,她早就瞅你不順眼,這當口只消你有一星半點的嫌疑,只怕她也會認定了就是你乾的!”
說著就握住王徽的手,輕輕拍着,懇切道:“徽姐兒,舅母不是給那女人開脫,甭管她是不是被人蠱惑,單就她給你下毒這件事,我就饒不了她。舅母跟你說這些,只是要你自個兒心裏一定得穩住,不能因你忘了當年之事,就懵懵懂懂地自認自己就是兇手了,只有你自己清醒了,上了心,那才能去查,而只有你去查了,這件事兒才有可能真相大白,便算不能令惡人伏法,至少也不能讓咱們自個兒背上殺弟的罪名,是不是?”
付庭禮捻着鬍子,也是神情凝重,“若你至今仍陷在定國公府里出不來,倒也還罷了,可你如今這般擺明車馬與王家交惡,以你如今官爵權勢,你是這樣的態度,王家非但不服軟,竟也順勢不再與你來往了,可見是打定主意要借吳王府之勢,徹底與你作對。眼下外人還只說你脾氣乖張,有失為人子女之道,我知你這也是存了蕭何自污之意,但若有朝一日蘭氏徹底撕破臉,把當年之事揭出來,扣你個殺害親弟的帽子……”
他沒繼續往下說,可王徽也知道他要說些什麼。
若事情真到了那個地步,吳晉二王且不論,單說中宮和東宮這兩宮,就絕不可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屆時東宮恐怕會率先發難,集結一批大臣聯名上本彈劾,殺害同父異母的嫡親弟弟,這可不是小罪名,對於朝廷命官來講,若往重里講,那是足以身敗名裂的大罪,三法司肯定要介入,永嘉帝自詡慈孝治國,也是絕無可能為了她把這件事壓下來的。
憑她目前的軍功和聖眷,再加上朋友們運作一下,活命應該沒問題,但軍權、官位和王爵就絕對保不住了。
而沒了軍權和官位,又和沒命有什麼區別?
在座三人都不是傻子,便算庄氏是后宅女子,對政事反應慢點,此時也想過來了,臉色一陣陣的發白,緊緊握住外甥女的手,“……絕對不能讓這罪名坐實了!”
王徽覺出她掌心頗有汗意,知道舅母是擔心得狠了,就拍拍她手背,微笑安撫,“舅母放心,此事尚遠不至不可收拾之地。眼下蘭氏和王衡也只敢暗地裏同吳王說說,可見是沒什麼切實證據,而吳王知道了這事,也沒什麼反應,照舊過來拉攏我,可見也是不想同我撕破臉的,我已和離這許多年,一年比一年官大,蘭氏只怕每日都如油澆火烤一般,可即便如此,這麼些年過去了,也沒教她找着什麼證據,眼下我回了京,就更是不能讓她猖狂了。”
說至此,庄氏臉色方好看一些。
付庭禮又道:“你是陛下親封的郡王,又手握兵權,那蘭氏不過一五品官的內眷,到現在連個誥命都沒有,若想要告你,手上是必須有你害人的鐵證才行的,她雖然眼下尚未找着證據,可為了提防你日後尋她報下毒之仇,說不得到最後狗急跳牆,只怕會捏造些證據來污衊你害她兒子……你這邊可萬不能大意,頂好能儘早尋獲那殺人元兇,如此方可立於不敗之地。”
王徽一拱手,沉聲道:“甥女知曉。”心下思量數回,到底也覺得原主本人蓄意去害人的可能性不大,當年要麼就是被真兇拉去做了替罪羊,要麼就是被人當槍使了。
這邊又商議一回,王徽又問生母身邊舊人之事,庄氏想了半晌,還是決定去問問當年私下裏往王家遞信遞物、看顧周濟王徽的丫鬟,只那丫鬟當時頗受庄氏信重,後來年紀大了,庄氏便給她配了個可靠的小廝,如今夫妻倆正在庄氏一處陪嫁莊子上做莊頭,一來一回怎麼也得大半日的工夫。
庄氏就打發下人去莊子上送信,又留外甥女吃午飯,只王徽府里實在事多,今日也是特意抽出空才能來付府拜訪,當下就婉言辭了飯,又同舅父舅母閑話幾句,也便告辭離去。
#
回到王府用過午飯,處理一些雜務,又應酬兩撥來訪的官員,再去校場大營轉一圈,待到回府的時候,也已是華燈初上的時辰了。
付府的效率很高,想是派人一路快馬來回,當晚得了信之後,庄氏便叫身邊最老成的陳嬤嬤親自去了一趟燕雲王府,把那庄頭媳婦帶回的口信轉達過來。
原來十一年前的時候,王徽原主差幾個月滿十三歲,那庄頭媳婦還是庄氏身邊大丫鬟,有一回又過府去給原主送東西,慣常走東北角一處下人採買出入的小門的,然而那次過去,敲了好久的門也沒人來應,到後頭總算門開了,恰是那相熟的守門婆子,一面同付府丫鬟寒暄,一面呵斥旁邊一個婆子,說這婆子是後頭小柴房打雜的,又聾又啞,方才過來附近耳房送柴禾,剛巧她有事要走開一陣,便連比帶劃地囑咐這聾啞婆子幫忙看門,卻不想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付家人就來了。
付家丫鬟瞄了一眼,見那聾啞婆子衣衫破舊,補丁摞補丁,形銷骨立的,頭髮花白,形容畏縮,一張臉卻並不特別顯老,不到四十歲的樣子,打眼一看過去竟有些面熟。
不過當時她卻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只回了付府好幾天之後,才猛地回想起來,那聾啞婆子,竟像是當年付氏還在世的時候,院裏的一個三等丫鬟,約莫是叫金枝的。
不過那丫鬟想起來歸想起來,卻並沒把這事擱心上,隔日便拋到腦後了,後來又過了王家幾次,直到她配了小廝,又去了莊子上做莊頭媳婦,一晃十來年過去,竟是再沒見過那聾啞婆子,也不知如今是不是還活着。
“……江順家的也就知道這些了,單隻這些,還是催她想了小半個時辰才想起來的呢。”陳嬤嬤就同王徽解釋,“太太還囑咐,說王爺若是有事,千萬記得過府來一同商量,這人多了,拿個主意也便宜,三個臭皮匠也頂個諸葛亮呢。”
陳嬤嬤笑得恭順慈和,顯然並不知道自家太太口中說的是什麼事。
“勞嬤嬤跑這一趟,回去便同舅父舅母說一聲,說本王知道了,定會小心行事。”王徽笑着應下,又叫紫筍預備上等封紅,剛巧午後那會兒,有王府來客送了幾斤極品鐵觀音,正經福建泉州府出產的貢茶,王徽便叫裝了三罐,讓陳嬤嬤帶回去給舅父舅母嘗嘗。
待到陳嬤嬤離開,王徽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彼時天色尚未全黑,魏紫和曹鳴住在校場大營,朱癸則在行轅大營帶着六萬虎狼騎,趙玉棠則把父母兄嫂接到了自己府里居住,而雲綠和濮陽荑雖也有自己的府邸,卻因近日事多,這倆人也就直接在燕雲王府外院暫時住下了,有個什麼事情,主子傳召也方便。
王徽就把濮陽荑叫了過來,與她細細分說一番。
“……叫你的人明兒就操持起來,打聽打聽那聾啞婆子的下落,若是死了也倒罷了,可若活着,”王徽低聲道,“不拘什麼法子,三天後,我要在王府里見她。手腳利落些,莫教人發現了。”
濮陽荑沉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