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胡真也不負眾望,首次參加科舉便高中探花,殿試后便被皇帝拔擢為中書侍郎,成為朝堂內最親近皇帝、也最年少有為的重臣。

天下人盡知俊帝尚美,小胡公子這樣清秀俊俏的濁世佳公子當然前途無量,不可小覷了。

一個艷麗無雙,一個俊雅無儔,這兩人走在一起根本是絕世風景,哪能不令人心動!

對那些艷羨欽慕的目光視若無睹,胡真目不斜視,專心跟在喜公公身後,不經意地閑聊:「這幾日不見蘭心蘭形,兩位小公主可好?」

「好。只不過前幾日嘉荇太后微恙,皇上命兩位小公主好生照顧,所以少出來添亂了。」

「太后病了?」

喜公公微微側目,淡然道:「太醫隨伺,說是風寒未癒,心火略虛微,需要多添些滋補而已,並無大礙。」

胡真不語。他是沒資格多說什麼的,只不過一介外臣,就這麼閑嗑牙的兩句已經是最多了。

穿過長長的御街來到潛門,外頭就是外宮闈了,內監不得涉足。

喜公公將燈籠交給胡真,微微一揖,低聲道:「小胡公子慢走,奴才回頭了。」

「謝公公。」

「小胡公子寬心,不用擔心太后,奴才必會好好照顧太后與兩位小公主。」

「欸……」

喜公公說完,不等他發話便逕自轉身離開,彷佛所說只是簡單家常,再無其它。

望着喜公公的背影,胡真卻覺得背脊發冷。

這整座宮殿,說不定最難騙的就是喜公公。

她總覺得喜公公看着「他」的眼神別有深意,但喜公公不可能認得「他」,當年他們也只見過一、兩次面,那時候「他」根本就還是個小孩子……如果他真的認出「他」了,又為什麼始終沒有揭發「他」?

初夏,新月如鉤,永京城內處處飄散着玉堂春濃郁的香氣。

永京的街道與過去無異,七年前的大火雖然焚毀了一部分的永京,但永京人性韌,用不了多久時間就恢復了過去的繁華。

俊帝尚美,永京人從善如流,一個個將屋宇整治得比過去更加美輪美奐。雕樑畫棟鱗次櫛比,亭台樓閣參差錯落,琉璃瓦像是不要錢似地拚命往屋頂上貼。

此刻人夜不久,家家戶戶炊煙裊裊,一派富樂安詳。但只要細看就會發現每扇門都緊緊地鎖着,明明已經入夏,卻連窗戶都不肯打開,寧可在屋裏死悶着。

街頭巷尾沒有孩童的嘻笑,沒有老人的閑談;才方入夜,整座永京城已是一片沉甸甸的死寂。

隨在她身旁的聶冬沉默,壓得低低的斗笠隱藏了臉上警覺的表情,騎在馬上的壯碩身子筆直地繃著,橫看豎看都是個官衙子,可他明明是個夜梟,這麼緊張兮兮的刺客真的行嗎?

「這些武人都是來赴約的吧。」胡真隨口說道。

聶冬一愣,沒想到他居然能注意到這些,在人煙漸少的路上是有幾個武人打扮的外客與他們有着相同的方向。

「他們腳步跟一般人不一樣。」胡真解釋,「我們騎馬,他們走路,可是我們卻沒追上他們。」

「胡公子好眼力。這些人的確都是要去赴約的。」

聶冬的聲音低啞陰沉,身上已完全找不到當年那個囂張大頭小子的痕迹。

那一夜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也包括聶冬的。

聶冬的父親原是神武營的一名副將,在那一夜與禁衛軍的血戰中戰死。身為聶家長子,他很快就被收編為皇帝親兵,經過幾年的奮鬥努力,如今已是夜梟中的一名小統領。

所謂認賊作父、為虎作偎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但聶冬不知道,他甚至沒認出他來。當然,他們當年只是打過幾次架,又不是有什麼過命的交情,認不出他來是很正常的,如果他認得出來那才麻煩。

每次見到聶冬,她總忍不住想知道:聶冬知情嗎?

他會不會知道七年前害他父親慘死的那場血戰主謀其實就是俊帝?

或許他知道,或許他不知道,但淪為迷雀夜梟,他已經完全沒得選擇。他的家人必然在嚴密的監控之下,他只能替皇帝賣命,無論他願不願意都沒有差別。

近幾年她每次奉旨外出辦事都是由聶冬跟着。

聶冬雖然沒認出他來,但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彼此總算還能說得上幾句話,甚至勉強可以稱之為「朋友」了吧。也因為兩人都寡言,彼此相伴卻各懷心事倒成了不言而喻的默契。

他們既是朋友又不能是朋友,因為俊帝的命令而相伴,也因為俊帝的猜忌而被迫彼此疏離。

俊帝登基之後,金璧皇朝便再也不同,幾十年打下的基業日漸崩壞。

俊帝善妒、多疑,手段殘酷,弄得朝臣們人人自危,各地天災人禍層出不窮卻沒有人敢真正管事,都怕天降橫禍,一個弄不好就家破人亡。

除了阿諛奉承,俊帝什麼都聽不進去。他管最多的就是永京的禁衛軍跟迷雀夜梟;什麼都不長進,迷雀夜梟的人數卻大有長進。

輕吁口氣,胡真的眼神闇了闇。「我們去哪?」

「城南翠竹林。」

即便早已經知道,她的心還是為之一窒。

為什麼會選在那裏?那裏早成了廢墟一片,這些年來據說鬧鬼鬧得厲害,早成了生人勿近的鬼域,因為呼延青天一家十來口全冤死在裏面,英魂不遠。

「雀兒們盯着那裏許久了,一直到半個月前才開始有動靜,買主是個死人。」聶冬低聲。

「沒有親戚朋友的死人?」

「一個都沒有。」

「京兆尹怎麼說?在他轄下居然有死人能買賣房產也不容易了。」

「無話可說。因為房產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完成買賣。」

所以買賣的房契是偽造的,她嘲諷地想着。

有人偽造了文書,背着真正的呼延家將這裏買下,但她這真正的繼承人卻是一毛錢也沒拿到,說起來可真冤。

不遠處翠竹林蒼翠依舊,但因為乏人打理,巨大的瀟湘竹林長得比過去更濃密,其它地方的小徑都已經被密林掩沒早不復存,只剩下通往主屋的小徑還在,凌亂破碎的青石板路只略略修整,竹林遠處煙霧繚繞,依稀可見過去的幽魂縹渺,其聲哀哀。

兩名僕從站在小徑盡頭客氣地上前打揖。「兩位爺請留步。我家主人愛靜,再過去就只能步行了。」

愛靜還搞這麼大動作,將整個武林知名人士都邀了來?

將馬交給僕役,她跟聶冬漫步轉過一個彎,雖然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當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她還是激動得難以自抑,霎時間竟然無法動彈!

平了……平了……平了!

整個呼延府被夷為平地,蓋起了一座美輪美奐的神仙樓閣。

周圍的武林人士對眼前的景象嘖嘖稱奇。幾日前還荒煙漫漫的廢墟,怎麼突然之間就旱地拔蔥似長出了這麼一座樓閣?

胡真半張着唇,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

四周翠竹高聳彷佛昨日,然而原本的屋舍卻整個消失了,新建的亭台樓閣攏着長幔輕紗如夢似幻,夜風襲來硫磺泉香,忽聞遠方簫聲縹渺,她頓時熱淚盈眶。

「胡公子?」

她勉強揮揮手,只能假作虛弱地扶額。「欸……人太多……」

聶冬指着不遠處人略少的地方,蹙着的眉透露出一絲憂慮。「咱們過去那邊讓公子稍作歇息?」

「不,不用,我沒什麼事……」胡真懊悔自己的失態,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還想成什麼大事!

「別逞強。你進宮多日都沒好好歇息吧?」

聶冬悄悄攙住他,有力的手臂撐着他的半個身子。這姿態太過親昵,胡真連忙鬆手退開,只尷尬地笑了笑。「是有點乏,但我沒問題的。」

聶冬還是不大放心地垂眼睨他。

胡真總是這樣,對誰都淡得很,半步也不讓人靠近;臉上看着是笑,其實都是退着笑,愈笑離得愈遠。原以為他是因不喜歡夜梟,但見的次數多了,才發現

他對誰都一樣,客氣又疏離。

胡真調息半晌,終於冷靜下來,這才開始細細斟酌眼前的局勢。

四張巨木劈成的長桌列擺在樓閣前,每張長桌約可坐二十來人。單是這木桌就教人咋舌,該是多神俊的巨木才有這般大小、泌出如此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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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俠龍戲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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