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波童營
童子營,戰爭的產物。
戰死將士的遺孤,總要吃飯睡覺,總需要人照看着成長。若連孩子都不能保全,想讓武士奮勇殺敵,怠工偷跑、臨陣脫逃、嘩變投敵……無數的慘案,讓君王將相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自小習文練武,文是兵書戰法,武是斬將奪旗,遊戲中藏有戰陣的奧妙,有意無意的教導中,忠君報國的信念,隨着個頭不斷成長。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童子營出來的戰士,踏着父輩血色的足跡,在邊關重鎮攻掠殺伐,在鬧市僻野查案緝兇,在遙遠的異國他鄉潛伏刺殺……清輝立國數千年,無數優秀的將領從童子營陸續走出來,經過時間的沉澱,如今帝國的豪門巨族翻開家譜,每一個帶着家族騰飛的先祖,身上幾乎都有着童子營的烙印。
起初,童子營只收留烈士遺孤,帝國八十一府所轄每城設一營,沒有人數限制,不管強弱殘疾,只要是烈士遺孤,每一個孩子都有帝國撥出的專款,哪怕在王朝內爭最激烈的天災之年,童子營的經費也從沒有拖欠過。
少年軍校,將軍的搖籃,守護帝國的武士。
戰功和榮耀,見證着豪門的興衰榮辱,在閃耀的光環陰影里,總少不了權謀詭計,難免夾雜起人性的貪婪與虛榮。哪一個當權者,不想從童子營分一杯羹,讓自己身上,灑上童子營的光輝?特別是帝**部與民部,對童子營歸屬權的爭奪從未停歇過。
妥協與平衡,帝王權謀的核心。
在君王調停下,軍、民兩部分解了童子營。
民部接管了營務,擔負起童子營日常管理的職責,規則條令依舊,只是行文里變化了隸屬,也許是為了平息軍人們的疑惑,撥付的錢糧比軍部管理時到增加了許多,贏得官民好評如潮。做為對軍部的妥協和安撫,帝國在所轄九郡增設九所童子營,營務隸屬軍部,成員列入軍籍。為顯示力量和決心,軍部直接將所屬童子營更名軍校,限制年齡,抬高入營標準,從面向大眾轉為培養精英。
歷史前進的車輪,撞翻了保守,碾碎了陳規,督促着各行各業的規則發展完善,從而自成體系。
嬰孩抱進育嬰院,六歲轉入託孤所,十二歲男兒生陽氣,女子來天葵,脫去幼稚體格漸長,童子營的大門便在此時敞開。營中學習五年,邊關歷練一年,年滿十八歲離營獨立生活,自由去選擇生存的路。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金戈鐵馬,也不是所有人都熱愛殺戮流血。
凌波府童子營,每年一次的入學測試。
冬去春來遲,殘雪濕帽靴。說是春風,撲面冰寒。問誰家,衣食窘迫,大冷天為生計忙活。
凌波童營大門前,各城童子營選拔出的優秀少年,在教官冷厲的目光下,雪地里列隊成陣,隨着凌波童營測試官此起彼伏的叫號聲,一個個身影消失在那壯觀的門樓深處。
按軍制每年招收一巡一百三十人,所屬三十六城每城名額為一隊二十五人,參加測試總人數九百人,說不上百中挑一,也所去不遠。
民部接掌了童子營,自然不想讓軍部尋隙發難。效仿軍部在每府加設一標重點培養,各城童子營每年錄取的人數,關乎着城主的政績,與教官的前程息息相連。
據說初分營,當時的民部大臣就放出狠話:“童子營事關民部榮辱,是本相的老臉,誰打本相的臉,本相就罷誰的官!”民部手握文官考評稽核、調遣任免大權,民部大臣的臉面,縱然是清輝帝國的君王也要顧着幾分,地方的官吏那是要當成祖宗供着的,誰會沒事找事和自己的官運過不去,所以童子營慢慢成了帝國貪官污吏的禁區。
“帝國文官的節操底線!”
一貫看不起文官的軍部大臣,不甘地在酒後下了結論。
當然這一切與如今正參加考核的少年們無關,事實上此刻許多人正在玩命地奔跑。
凌波童營圍牆根的環營路周長十里,路面每隔一段胡亂扔着些雜物,這些雜物都是上一屆學生精心準備的惡作劇,絕對沒有重複。
第一關測試內容:速度和觀察力。
形式:男負重五十斤,女負重三十斤,沿路跑一圈,記下路途遇見的物品,到終點后寫下來交給測試官。
標準:雙淘汰,按照速度淘汰一半,按觀察力成績淘汰一半。
“媽的,這是那個缺德鬼!”
路面上,扔着幾雙臭襪子,旁邊立塊小木牌,上面畫個笑臉,嘴角的箭頭指着一行歪歪扭扭的留言:學弟,不是很臭,也就半個月沒有洗。
跑過木牌的少年,有人在肚子裏罵娘,也有心思狡猾之輩,有意把臭襪子踢到一堆,給後面的人增加難度。
沒辦法,倒霉的後來者也只能停頓片刻,扭着鼻子撥開襪子堆,記住臭襪子的大小、顏色和數量,這可都是測試分數。
環營路上,參試的少年們一個個氣踹噓噓,負重跑十里,對這些自小訓練的少年來說並不是多麼艱難,問題是那些測試物品太過奇葩,不知不覺中打亂了少年們跑動的節奏,差距也就逐漸拉開。
“漂亮!”
“這屆到底多少美女啊?”
“那幾個學弟可比你英俊多了!”
九個百人隊,一個接着一個跑過去,路旁看熱鬧的少男少女們議論紛紛,男孩們嘴角就差流口水,氣得女孩們咬牙切齒。
笑臉木牌旁的大樹下,兩男一女三個少年,一個男孩哭喪着臉,一男一女盡量裝作同情地望着他,可臉上分明是幸災樂禍。
“秦如風,嘿嘿。”話沒有說完,就被哭喪着臉名叫秦如風的男孩打住:“雷鳴,住嘴!再說我和你絕交。”說完可憐兮兮地看向女孩:“華岳妹妹,這可是你出的主意,別讓我一人背黑鍋啊。”
長發披在腦後,額頭隨意扎一條兩指寬紅布條,白皙的臉蛋透出健康的紅暈,精緻的五官挪一絲嫌多,少一點欠缺,頎長的身軀上,一身上窄下松的黑色軍裝,褲腿塞進牛皮靴筒。
華岳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眼睫毛一閃一閃,秦如風情知要糟,還來不及開口,清脆的語聲傳入耳畔。
“真的嗎?我怎麼不記得了,如——風——哥——哥。”
後面的話拖長了語調,威脅的意味十足,轉而又變得明快:“隨你怎麼說,反正你的臭襪子,字是雷鳴寫,與我無關。”
敦實的個頭,憨厚的臉龐,雷鳴聞聲濃眉一揚,無所謂地接過話頭:“我寫的我認,難不成還怕了新來的!”
秦如風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亂轉,臉上那還有一絲沮喪的神態,身子一縱,雙手抱住樹榦,三兩下爬到大樹枝丫上坐下來。
“黑鍋我背了,說好了,要是評上最有創意獎,獎勵歸我,不許再和我爭,哈——”
笑聲嘎然而止,路兩旁的吵鬧聲瞬間停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個少女從遠處跑來,將身後的競爭者甩出足有半里地,路過那些扔在路上的雜物,腳步依然保持着穩定的節奏,只是稍微扭頭瞥一眼,嘴角上彎,臉蛋上露出兩個小酒窩,寫滿了不屑和嘲笑。
少女在小木牌前難得地停下腳步,含笑看了一眼木牌后彎下腰,左手撿起倆只不同顏色的臭襪子,右手纖指點點小木牌,在笑臉的嘴角鑽出兩個小洞,一邊一個把臭襪子掛在小洞裏。
左右打量着小木牌,少女似乎意猶未盡,端直走向雷鳴。
“學長,借您的畫筆用用。”
話說得很客氣,語氣卻似乎有天生的威儀,反正從來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雷鳴學長,下意識地就把畫筆遞給了少女。
“聞着很臭,嘗嘗香不?”
寫完字,少女雙手把畫筆還給雷鳴后欠身道謝:“學長真好,謝謝。”
少女跑遠了,背影都消失在遠處的拐角,小木牌旁看熱鬧的少男少女們才醒過神來。
“這是入學測試?”
“滾,難不成還是旅行看風景。”
“那女孩不就是看風景嘛,我的天,別告訴我她真是在參加考試。”
臉蛋清秀,彎眉大眼,身材略顯廋弱,留一頭齊耳短髮,說不上多麼好看,但絕對能與華岳媲美,這是那一刻大家共同的印象,就連女孩們也不例外。
事後多年,帝國步兵上將雷鳴都說不清那一刻是什麼感覺,最後無奈中歸結為一句話:“看一眼,我就覺得她值得追隨。”
第一關測試結束,三百一十五人合格,五百八十五人被淘汰出局。
速度和負重,高垣早就習慣,至於記住沿路的雜物,從小習慣了打獵的人,並不覺得是多麼高深的學問,山林里處處藏着兇險,觀察環境中隨時可能爆發的危險是獵人的生存本能,也是用累累傷痛換來的經驗與教訓。
第二關測試內容:力量與爆發力。
形式:舉重,用拳腳擊打木樁。
標準:按照綜合成績換算成分數,從高往低錄夠百三十人。
舉重測試不需分組,二十個測試官,隨便在那個人處排隊都一樣,校場早就擺放好石鎖,五十斤起步,按照最高成績記錄。
不知道山外的孩子到底有多大力氣,高垣有意識選擇了最長的隊伍,前面排着的少年扭頭看看高垣,小聲問道:“兄弟,你能舉起多少斤?”高垣自幼練習的石塊哪裏稱過重量,都是石匠估摸着用鐵鎚砸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嘿嘿,別不好意思嘛,我就能舉起一百五十斤。”問話的少年以為高垣不願意透底,先說出自己的水平,然後擠眉弄眼:“咱哥倆排在一塊就是有緣,我告訴你,聽說還從來沒有人舉起過二百斤呢。”
高垣覺得再不回答就是對人的不禮貌,心裏沒底地回答:“二百斤我沒試過,一百五十斤應該沒困難。”
“兩個吹牛鬼,睜大眼看看。”
兩人話聲雖然不大,排在前後三五位的人還是能夠聽見。前面隔着兩個人,一個五官清秀的少年扭頭嘲笑道:“舉起一百五十斤沒困難,呵呵,知不知道還要舉着石鎖往前走十五步,再將石鎖平穩放下才算有效。”
清秀少年說的標準,測試官開始前就說過,讓上一屆的學長又做了幾次示範動作,高垣自然清清楚楚,也就是因此開頭才不好回答前面少年的問話,眼下聽清秀少年語帶嘲笑,心中不喜,懶得招惹麻煩,對前面的少年笑了笑,下巴一抬,示意繼續排隊。
“我倆說話,關你屁事,有膽你也選一百五十斤。”少年話題剛開就被人擾了興緻,吊著胖臉看看清秀少年,一副不怕事的模樣。
“你倆——”清秀少年似要發作,又見引起不少排隊的人注意,最終忍住一口氣,憤憤然瞪了兩人一眼再不多言。
過了一會,前面少年扭過頭,壓低嗓音悄悄告訴高垣:“我叫蒙一川,一會就選一百五。兄弟,有膽就和我一樣選,一次成功,氣死他。”
“嗯,我是高垣。”
高垣不願多事,低聲報上自己的名字,低頭閉目養神,偶爾靠聽覺跟着蒙一川往前挪動。
“兄弟,到我了。”
聞聲睜開眼,蒙一川已站在測試官面前。
“我選一百五十斤。”
隊伍剩不下幾個人,蒙一川的選擇到沒有引起轟動,反是測試官多提醒了一句:“真要選一百五十斤,你只有三次機會!”
“一口唾沫一根釘,一百五!”
蒙一川舉起石鎖的動作一氣呵成,原地停了停,看似在調整呼吸,高垣不由笑笑,早看不見清秀少年的影子了,也不知道蒙一川在表演給誰看。
十五步,看上去走得不是很難,可蒙一川放下石鎖后,聽見測試官喊出:“合格。”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邊擦汗邊大喊:“兄弟,管他在不在,都要出口氣。”
測試官不明所以,走過去將手掌貼在蒙一川胸口檢查片刻,抬腳就將他踢出去,嘴裏笑罵道:“小子裝的挺像。”腳下用的是巧勁,蒙一川挨了一腳,穩下身正好站在高垣旁邊,小聲嘀咕道:“嘿,看上去就是個教書先生,騙鬼呢!”見測試官瞪眼,趕緊閉嘴站好。
走到石鎖前試試分量,高垣徹底放下心來,別說十五步,一百五十步也能堅持,輕輕鬆鬆贏得了一個合格的評定。
誰也沒有留意到,測試官望着兩人走遠的背影,在名冊上畫了兩個小圈。
爆發力的測試更簡單,用全力對着木樁打一拳踢一腳,木樁旁邊的石板發出不同的光芒,高垣和蒙一川都看不懂,全力出拳踢腿后,沒有熟人可供詢問,倆人乾脆直接擠進校場中的人海,按蒙一川的話說就是不管考上考不上,先找清秀少年出口惡氣,所謂人生得意須尋仇。
清秀少年沒有找到,測試總成績很快揭曉。
高垣,蒙一川,兩個名字從童營主事口中念出,寫着各自所屬城名的石板上,亮起紅色的光芒,像是在為少年指引着未來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