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七十二章

程欽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傍晚時分回到了都城，他先回了一趟程府,顧青青不在家,念月說她還在裁縫鋪子裏。

程欽看了一眼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想起來自己最近一直忙於公事，還從來沒去過顧青青整天忙活的裁縫店。他向念月問明了地點,便一路走了過去。

此刻正是人們結束一天的忙碌回家休息的時刻，路上的行人有些神色匆忙，有些閑散悠哉。程欽猛然發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在街道上閑逛了。猶記得當時年少，恰逢中秋,他和顧青青念月一起,伴着程桓霜花一路歡聲笑語,飲酒吃蟹，那樣的好日子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走了一會兒,遠遠地看見了那個裁縫鋪子。店鋪老闆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關門,顧青青也拿着幾張圖紙從裏面走出來。那裁縫師傅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叔,他和顧青青站在門口說了幾句話,胖胖的臉龐笑眯眯的。

程欽站在不遠處，定定地看着那個少女。顧青青馬上就十四歲了，身形拔高，穿一身素色衫裙，模樣越發清秀。她頭髮梳得有些怪怪的，跟普通女孩子的髮型有點不同，有時候簡單有時候繁瑣，但是都很好看。他不知道，那是顧青青在現世學的各種花式盤發，還有歐式和法式盤發，反正在古代不看電視又不玩手機，她有大把時間折騰這些。

程欽的嘴角微微彎起，他想起來，之前有幾次顧青青梳頭髮還讓他幫忙的情景，笑得就更加溫柔。

顧青青和裁縫大叔互相道別，她一邊往前走着，一邊擺弄着手機的圖紙，這些是還沒有完工的，她要拿回家去修改一番，明天再和師傅商量怎麼做。

她走了幾步，迎面望入一雙溫柔含情的眸子。顧青青腳步停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程欽的面前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程欽一愣，正想說話，顧青青突然笑眯眯地轉過頭來：“這位小哥生得真俊，有主兒了沒啊？”

程欽僵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被顧青青調戲了，他倒也不驚訝，無論顧青青做出什麼事情他大概都不會訝異，這個女孩子常常出人意表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挑了挑眉，帶了一抹笑容：“小生家中已經有了心上人。”

顧青青對他這文縐縐的說法有些不耐，接口道：“哎呦，有女朋友了啊，好可惜，本來還想親一口再走的。”她佯裝一臉遺憾，轉過身子真的要走。

程欽有些懵怔，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又有點捨不得她說的親吻，再度開口：“不過……讓姑娘親一口也不打緊的。”

顧青青頓住身子，慢慢轉過身來，此刻夜色已經愈發暗了，她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步步走過來，湊到程欽的身邊：“你可真實在啊。”說完，接着夜幕的掩飾，在程欽的臉上親了親，順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兩個人手拉手往回走，古時的街道上並沒有路燈，走着走着就有些看不見了。顧青青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盞燈籠，此刻把它點亮，程欽接了過來，拿在手裏，舉在兩人身前，照亮了路。

顧青青忽然依偎在他身旁，一句話也不想說，路上的行人已經漸漸稀少，還有幾個來來往往的人，大多都打着燈籠，晚歸家的小販推着車，車前面掛着一盞燈。看慣了現世燈火輝煌的顧青青忽然覺得，這樣靜謐的感覺實在是很難得。

點一盞燈，指引你回家，大概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吧。

程欽也沒有說話，他心裏也有些異樣的情愫，有那麼一瞬間，他突然很想以後就這樣和顧青青一起，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每天隨着太陽的東升西落忙碌，一起牽手回家。可是，下一秒鐘，爹和妹妹的慘狀，程家的忽然易主，程潛那些未名的用意，還有朝堂上的事務，邊境戰亂未平，這些事情一下子湧上心頭，他還是不能就此拋下這一切，和顧青青心安理得地去過簡簡單單的日子。

他把燈籠挑高一些，可以照得更遠，另一隻手則握着顧青青的手，說道：“你這每天忙着裁縫鋪子的事情，一點也不像其他家的姑娘們，她們整天都在宅子裏。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覺得你這樣太辛苦。”

顧青青笑道：“其實也沒什麼的，你別擔心。我在我們那邊每天也都是要出門上班的。”

“上班？”程欽又學到一個新詞，“就是做工的意思嗎？”

顧青青點點頭：“差不多吧。”反正兩個人在路上走着有些無聊，她乾脆多扯一些，“我們那邊的女人們大多也都是要工作上班的，在一個單位，呃，單位就是類似於裁縫鋪子啊雜貨鋪子啊，還有你每天要去翰林院要進宮，你其實也算是在上班。”

程欽嗯了一聲：“看來都是一件事情，只是說法不同。”

“對的，”顧青青應道，“從古至今，人都是要靠辛苦勞作才能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們那邊的女人們和男人們一樣上班，一樣掙錢，很多女子比男子收入還要高。”

程欽贊道：“那很厲害啊！”

“是的，”顧青青笑道，“所以，我們那邊的女子比這些女子要更加自由一些。經濟自由，才能人生自由。就是說，有錢養活自己，自己靠自己，怎麼樣都行。雖然仍然有男女不平等的事情出現，但是比這些女子要好太多了。”

程欽覺得很有趣：“這倒是，我們這裏的女子的確大多都是靠男人在活，就包括你，我曾經也以為你是為了當上姨娘才進程府給我做大丫鬟的。不過，現在的你，不用依靠我也能活得很好吧。”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寂寥，這些日子，他越來越覺得，顧青青是高度比他想像得還要高。過年買年獸包子的壯舉，已經完全讓他折服了，這個女子大概離開他，不管在誰的身邊都可以活得非常開心。

程欽輕輕捏了捏懷裏那張賣身契，決定等一等再給她。

顧青青在黑暗裏彎了彎嘴角，他只說對了一半。她在經濟上可以不用依靠他，但是感情上卻不能。他對她的好，是她現在努力的動力和源泉。不過這些話，她現在還不會告訴她。

程欽努力壓下心頭突然泛起的不安，問道：“那個裁縫店現在經營得如何？”

顧青青搖了搖頭：“還不是很好，暫時只能維持收支平衡。”她發現自己不小心又用了現世的詞語，解釋道，“就是花出去的銀子和收回來的銀子基本抵銷了，並沒有更多的收益。”

“這樣啊，”程欽不太懂經商的事情，只能安慰她，“沒關係的。”

“對啊，我也覺得沒關係，”顧青青倒也不氣餒，笑眯眯地說，“我總覺得吧，堅持一件事情做下去，只要方向對了，到了一定的時間，總會有回報的。我才剛開始做，堅持得還不夠久，再努力努力，一定會更好的。”

少女的臉龐被燈籠照亮，柔和的光線顯得她的模樣更加可愛。

她正一臉喜色的說著，突然覺得眼前一黑，燈籠掉在了地上，而她自己被程欽推到了牆邊。

“嗯？”她的背靠着牆，夏天並不冷，牆面也不會覺得冰，只是這個動作非常突然，她有點不知所措。一隻手把她的臉抬起，接着一個溫柔的吻落了下來。

程欽覺得，他真的愛死了這個女孩子，她的身上有一股不服輸又很努力的勁兒，就是這股勁兒常常會激勵到他，感染到他。程欽也才剛剛十九歲，家裏最近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有些措手不及，和程桓距離甚遠，平時連個能一起商量的人都沒有，還好有顧青青在。

她讓他覺得，沒有什麼會擊倒她。

燕歸城一役，秦家人除了秦升和秦秋，一個也沒有活下來。秦升還在翰林院默默地做他的編修，秦秋暫時還在江門關，沒有任何消息。然而顧青青從來沒有向他抱怨過這些事情，程欽覺得，他應該變得更強大一些。

顧青青被他壓在牆上，一個長長的吻結束，兩個人都有些氣喘吁吁。

半晌程欽才戀戀不捨地鬆開她，顧青青把地上的燈籠撿起來，好在只是掉在地上熄滅了，她重新點着了燈芯，程欽又接了過去。

“下次再有這種事情，”她喘了口氣，捏着程欽的手指，“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

程欽點了點頭：“回家再親。”

顧青青微愕，繼而反應過來，這是他在跟她提前“打招呼”。忍了半天，她終於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程欽難得的俊臉微紅：“別笑啦，再笑我又要親你了。”

兩個人一路笑哈哈地走回府里，念月看見顧青青笑得如此開心，狐疑地問程欽：“大少爺，你跟青青怎麼了？她最近都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程欽心念一動：“她最近心情不好嗎？”

念月小聲說道：“對啊，這陣子我都沒見她怎麼笑過，你知道的嘛，她家裏出了那些事情，爹娘和弟弟妹妹們都不知道生死，再加上那個裁縫鋪子的事情也不是很順利，所以我很擔心，不過看她這幅模樣我就放心了。還是大少爺有辦法。”

程欽聽完，沉默了很久。

第二天，他進宮就被太子宣召過去，太子讀一篇文章，有些問題想跟他探討，程欽現在的職務，除了做燕將軍的副將，還仍然擔任一部分侍讀學士的工作，要給太子講學。他細細地給太子講解了半日，一個小太監跑進來，稟道：“太子殿下，張家小姐來了。”

太子立刻把書一合：“快讓她進來。”

一對小情人私會，程欽覺得自己在場不太合適，正想告退，就看見張沐婧走了進來，身上的衫裙十分漂亮，樣式特別，一看就知道是顧青青設計的那件。

程欽本來都準備退出去了，此刻他看着張沐婧，稱讚了一句：“美人如風，仙子如衣。”

張沐婧笑眯眯地還禮，太子此時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衫裙，也跟着贊了兩句。

張沐婧說道：“這裙子我那些姐妹們都很喜歡，紛紛問我在哪裏做的。我偏偏就不想告訴她們，才不要和她們穿一樣的衣服呢。”

程欽笑道：“小姐多慮了，其實穿一樣的衣服並沒有什麼，若是生得美，反而會襯托得那些不美的女子更加失色。張小姐如此美貌，實在是不必擔心。”

張沐婧聞言一愣，繼而拍手道：“對啊，程大人說得很有道理，我這就讓那些小姐妹們去買來穿，好好比上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