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過去這些年來,她可以清楚感覺到長公主對自己的關心疼愛,是真的將她當成了子侄輩那樣地照拂的,縱使不同意阿琅哥哥和她在一起,也從沒惡言相向過。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傷長公主的心……
「小九。」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
容如花心一凜,迅速回過神來,想也不想立時屈膝行禮,乖巧笑喚道:「給母親請安。」
平慶伯夫人今日穿了件綉着金色牡丹的大紅緋色華衣,烏髮梳堆如雲,珠玉簪環華麗地綴於其間,面若滿月朱唇翹鼻,美眸眉梢底隱約有一絲蕩漾的媚色……
顯是近來日子舒爽,被滋潤得十分稱心。
「小九這些天可忙得很哪,」平慶伯夫人笑着,美眸里精光閃動。「今兒可有空閑陪母親說說話兒?」
「只要母親不嫌棄,小九自然樂於兩老承歡膝下。」她也笑得好不天真可愛。
平慶伯夫人眼神森冷了一瞬,面上喜色越歡,甚至親手牽起了她往另一頭臨水而築的水榭上走。「母親就知道小九是個有孝心的……雖說比不上你那做了郡王側妃的大姊姊,可也比你其他幾個姊姊聽話多多了——對了,你們都在這兒候着吧,我們娘倆兒說說私話。」
「諾。」許媽媽和一干侍女便留在九曲橋這頭守着。
栗兒也恭敬地站到了許媽媽身邊,卻是不着痕迹地瞄了早已掠影飄至水榭頂上潛伏的青索一眼——
誰知道這個惡毒的伯夫人又想下什麼狠手?幸好還有青五在。
平慶伯夫人和容如花在水榭內只停留了約莫盞茶辰光,後來離開的時候,「母女倆」都是笑着的。
……待回到寢堂后,始終面露深思的容如花終於對滿臉關切的栗兒開口道。
「她說胡媽媽的兒子向她哭求想接回母親侍奉盡孝,做主子的也不該離分人家骨肉至親,這是造孽。」她嘴角隱有一絲諷刺。
伯夫人毒殺她親娘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造不造孽呢?
「真真可笑。」栗兒冷笑,頓了一頓,警覺問:「只是,伯夫人怎麼會突然又想起這個人?您允了嗎?」
「我自然拿話遮掩了過去。胡媽媽已屍骨無存,阿琅哥哥當初故意命人將她的屍首帶走,只留了她的一根銀簪和幾片被撕扯破的衣衫與血跡,蒙了伯府的人……」
過往記憶躍現眼前,她下意識揉捏着隱隱作痛的傷腿。「伯夫人今日口氣分外強硬,似有幾分試探,好像已經懷疑胡媽媽根本不在我手上了。」
栗兒神情嚴肅起來。「您懷疑是有人泄了口風?」
「不,冠玉侯府上下一心固若金湯,向來內言不出。」容如花吁了一口氣,自嘲地笑笑道:「當時拿胡媽媽的事兒也只是想分一分她的心神,讓她驚疑顧忌,咱們好趁亂行事,本也不指望這事兒能給她造成多大的阻絆,不過她能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不愧是掌中饋多年的伯府夫人。」
栗兒擔憂地看着她。
「後來她倒也緩和了口氣,還讓我賞花會都跟着她——」容如花停下揉捏膝蓋的動作,蹙眉道:「事情不太對勁!」
「小九姑子?」
「讓府里的暗線們都查查,最近伯夫人除了劉太醫外還見了什麼人?許媽媽那兒更要注意。」
「奴明白。」栗兒面色嚴肅,迅速地領命而去。
冠玉侯府安插在平慶伯府的釘子果然了得,不到半炷香就傳來了容如蘭的奶媽媽最近頻頻回府求見伯夫人,卻總被許媽媽攔住,帶回了自己的居處,不知兩人商議了什麼,可奶媽媽離去時每每面色不善。
「容如蘭……」容如花喃喃。
「小九姑子,可要命人盯着她?」
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道:「現在京城情勢緊張,各府想必都加強了戒備,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落了行跡,咱們自己謹慎些便是。」
「這……」栗兒猶豫。「還是讓青五跟主子稟一聲吧?」
「阿琅哥哥正忙着,我不能給他添亂。」她堅定地道:「誰都不準說去,知道嗎?」
栗兒遲疑了一下,還是頷首聽命。
「青五哥也不行喔!」容如花沒忘記仰頭對隱於高處的青索巴巴兒地叮嚀。
青五哥不行……
「……咳,」青索嘴角抽抽,「諾。」
【第七章】
董卓少耕野得一刀,無文,四面隱起山雲文,斫玉如木。及貴,以視蔡邕,邕曰:此項羽刀。
——《王侯鯖》
長公主賞花宴這日,容如花靜靜坐在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庶姊當中,她聽着庶姊們互相比着身上的簪環配飾衣衫,神魂卻已飄得老遠。
長公主府佔地遼闊,亭台樓閣和大大小小或華麗或雅緻的建築就有二三百處,訓練有素精明能幹的奴僕也有三千人,更不用提戍衛全府內外的千人制精兵了。
今兒應邀而來的世家子世家女多是嫡系的郎君和嬌嬌,其中雖有才華洋溢,抑或生得貌美出色的庶齣子女,卻也大半流於陪襯。
方才容如花隨着平慶伯夫人踏入賞花苑中,自然而然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平慶伯夫人身邊那位小嬌嬌是誰?怎麼好似有些眼生呀?」
「您不知道?妾身倒是見過一面的,就在上次平慶伯太夫人壽宴上——」其中一位官夫人壓低了聲音。
「噫,原來她便是前些時日冠玉侯說要納為貴妾的那位?」
「這貴妾不貴妾的,人家冠玉侯可從來沒有說過,還不都是平慶伯府自己在瞎嚷嚷。」某公府的大夫人嗤了一聲。「平慶伯府心可真大,一個區區小庶女就想嫁入冠玉侯府,當咱們京城都沒人了呢!」
「話不能這麼說,當時平慶伯太夫人壽宴之時,連東宮和冠玉侯都到場祝賀了,聽說便是衝著這位小九姑子的面子去的。」有個雍容的勛貴夫人發話了,謹慎而持平地道:「咱們還是莫妄自議論了。」
「襄陽伯夫人,您也未免小心太過了,平慶伯府都恨不得宣揚得天下皆知,咱們還有什麼好說不得的?」
隨着那一頭貴夫人們的議論紛紛,矜貴的嫡女們對坐在這頭庶女圈中的容如花隱隱投來了敵意甚深的目光。
就連庶女這邊也下意識地坐離得她遠了一些。
容如花就這樣被孤立了。
端坐主人高位上的長公主柳眉皺了皺,胸口沒來由一陣不舒服的發悶,卻也忍不住怒其不爭地低聲道:「看看,本宮擔心的就是這個!」
宮嬤嬤何嘗不明白長公主這護短的性子,她不悅的除了小九姑子果然如自己所料那樣,輕易就被勛貴名門圈子排擠於外,恐怕最惱的還是這些誥命婦和嬌嬌竟膽敢這樣瞧輕她家琅兒心愛的小九。
——小九過去幾年還幾乎是本宮手把手教大的呢!
向來溫柔優雅的長公主臉色一沉,暗中那點子複雜矛盾難言的心緒全化做了憤憤不平的火氣。
「嬤嬤,你去——」長公主深吸一口氣,正要吩咐,卻突然一頓,保養得雪白細緻的纖纖素手按住了宮嬤嬤,神情略愕,上半身微微前傾。「等等!」
嬌嬌們那頭,大司空王昭的孫女兒王喬已然對上了容如花。
「敢問這位嬌嬌,」風姿綽約面若桃花,一舉一動皆帶世家大族貴氣風範的王蒿微笑着,語氣卻有一絲咄咄逼人。「你,可是平慶伯府上之庶女?」
在眾人或看好戲或擔憂的灼灼目光下,但見容如花慢條斯理地起身,姿態娟秀爾雅地行了一個不卑不亢卻完美無缺的禮。
「小女行九,正是平慶伯之女,見過王嬌嬌。」
「你知道我?」王薔美眸微眯,心下略凜,隨即笑了。「既知我的身分,再行這個禮是否太不相宜了?我既是太原王氏正統嫡長女,祖父更是當朝大司空,嬌嬌是庶女,以禮相見該行的是跪禮才是,又怎會是平輩相交的屈身禮呢?」
容如花不語,只是那雙渾圓的杏眼有些訝然地微睜,眨了眨。
王薔出身門閥,自幼被詩書膏粱錦繡嬌養而成,身上自有一股傲然矜貴氣質,一流露而出自然威壓得身旁其餘嬌嬌有些喘不過氣來,卻沒想到直接面對她氣勢的容如花卻神情如常,僅在最初有一絲訝異,隨即靜靜地含笑佇立在那兒,沒有半點下跪行禮的跡象。
王薔沒來由有些煩躁不安起來,可就連宮中生母地位較寒微的公主都對她殷勤地喊着王姊姊前王姊姊后的,這小小庶女又怎麼敢直面於她卻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