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話里話外,還是對他的行事不滿且生疑,只不過礙於他上峰的身分而不敢硬碰而已。
蔣大人怒在心頭卻有苦難言。
誰知他寵愛逾命的外室恰恰好前些時日發現有孕,這對年近不惑之年卻始終膝下空虛的他而言,不啻是天大的好消息,偏又愛妾孕初不穩,為此他不惜將南方几名大國手全強請進了外室宅邸里號脈,幾乎傾盡千金,用上了無數靈芝首烏等等珍貴藥材,才穩住了愛妾的胎。
這幾日焦頭爛額,他自大喜大憂中來回折騰了一趟,等稍稍喘過氣時,才發現離主子豐郡王在兵部和戶部立下的到糧期限已迫在眉梢,原本設想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隔山觀虎鬥的計劃也岌岌可危。
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各位毋須多慮,本官已飛隼傳書稟告主子個中情由,況且我們走的是太湖西的秘密水道,遠遠避開了太湖東那處,不會有事的。」
況且他以防萬一,又在船隊上加重軍備,便是有變數,也當可應付自如。
「大人,」何副將卻針鋒相對,進一步咄咄逼人道:「主子計劃周全,本是萬無一失,可卻因大人之故,致使全船隊陷入步步危機,難道大人無須負起全責嗎?」
蔣大人緩緩欺近何副將,居高臨下瞪着他,眼神晦澀。「何副將,你這是想藉機奪權嗎?」
氣氛陡然緊繃如易碎薄冰,眾人下意識地屏息以待,暗暗地手按刀柄後退了幾步。
只剩下居中對峙的兩名大將,一個剽悍如猛虎,一個精明若豺狼,彼此之間殺氣噬血氣息濃厚膠着,彷彿下一瞬就要撲殺撕咬起來。
就在此時,湖面泛起隱隱的霧氣中,夾雜着由遠至近嗡嗡然漫天異響,席捲震撼而來,下一瞬,外頭炸起了數十聲凄厲的慘叫和驚吼聲——
「啊!」
「有敵來襲!」
「是箭雨!快躲!」
「全力護糧……嗷……」
電光石火間,無以計數的利箭猛烈地釘在船艙外,有些甚至裂臆而入,站在艙門口的幾名將官首當其衝,當場被射成了刺蝟。
蔣大人和何副將也顧不得內鬨,迅速抓過手邊的軍案或其他硬物,一邊護擋着一邊拔出刀劍,強忍驚慌憤怒奔衝出船艙——
卻見陰沉沉霧茫茫的湖面之上,在最初一波鋪天蓋地的箭雨過後,隱約有燃燒的火把和打着旗幟的數十艘尖錐快船破霧逼近!
蔣大人和何副將不約而同臉色大變,心直直沉入深淵。
是太湖水匪——敬郡王的魔犬走狗!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裏?東宮的人馬呢?是沒有對上陣還是……已然全數被殲滅了?
蔣大人和何副將心頭髮涼,交換了一個絕望而狠戾的眼神——
無論如何,一定要誓死突圍!
消息緊急而秘密傳回京城時,豐郡王在大帳中狠狠摔碎了最心愛的白玉杯盞。
……船隊傷亡十有七八,遭劫的糧草有二十萬石之數……副將何樹方陣亡……
蔣承運重傷……
「廢物!統統是一堆罪該萬死的廢物!」
他面色蒼白滿額冷汗怒氣沖沖,胸膛劇烈起伏着,用儘力氣才壓抑下了暴躁震怒的咆哮,良久后,方瘠啞地開口。
「查清楚了,東宮那頭的人馬也折損了?」
「回稟主子,東宮在漕運的人馬於太湖上遭遇水匪,亦被燒殺一凈,落於湖中的屍首幾乎染紅了大半太湖東。」跪着回稟的黑衣人頭垂得低低的,心驚膽戰道:「水匪蹤跡再度消失於太湖水道中,屬下猜想,他們截了糧已退守回老巢了。」
「好,本王的好二哥,不哼不吭的竟養出了如此精兵悍匪!」豐郡王盛怒而笑,面色深沉冰冷。「看來,這些年來本王都小覷了我這個好哥哥了,竟連東宮也吃了這麼一個天大悶虧。」
「主子,二十萬石糧草遭劫,屬下怕這消息壓不了多久——」黑衣人硬着頭皮道。
豐郡王閉上了眼,胸口洶湧着沸騰的怒火和難以言喻的受挫和無力感,更有熊熊竄升而起的不甘!
若在尋常之時,他自是可以趁着糧草遭劫之事,藉機向父皇求請前往剿匪,狠狠地暗中擊潰收拾二哥的人馬,可是如今北羌戰事要緊,戶部護送糧草不利,遭狠狠打臉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又豈會放棄這個打擊他的機會?屆時定會在父皇面前大進讒言,摘了他手上的權——
思及此,豐郡王冷汗透背。
好不容易籌謀了這麼多年,眼見大好局面,又怎能毀於這一仗?
「既然二哥不顧兄弟道義,那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他冷冷一笑。「想必四哥會很高興拿到二哥這麼多年來治下軍中吃空餉的證據。」
「主子,可此計不是預待敬郡王在北完戰事中佔上風傳出捷報時,才要——」黑衣人提出疑問。
「他此次私截了二十萬石糧草在手,如虎添翼,又明裡暗裏重重捅了我和東宮一刀,若不能趁這時將他打下來,定會後患無窮。」豐郡王拳頭緊握,眸中煞氣畢露。
「諾!」
朝堂之上風起雲湧,幾個皇子對掐得你死我活的當兒,在平慶伯府暗中看好戲看得樂不可支的容如花這日一早,忽然被容太夫人召到了敬壽堂。
「小九見過祖母。」她溫雅有禮地屈身一福。
「好孩子,快來祖母這兒。」容太夫人慈藹親切地對着她招手。
容如花心中暗暗冷笑,面上依然是有些受寵若驚地嬌憨笑着上前,在容太夫人身邊的錦榻挨着坐下。「祖母近來氣色紅潤,光彩照人,夜裏也睡得好吧?」
「好,好。」容太夫人笑着輕拍她的手,「多虧了有小九,給了祖母侯府神醫的養顏安神方子,祖母不只氣色好,連身子都鬆快了不少,這全是你的孝心和功勞啊!」
「若不是有幸得祖母庇護,小九又哪能在伯府中這般安居自在,別說幾個神醫方子了,便是要小九為祖母豁出性命去,小九也心甘情願的。」她淺淺笑道。
祖孫兩個各自心思肚腸,可面上自然還是要維持一副祖孫和樂融融的親熱模樣,容太夫人是內宅後院的老狐狸了,數十年的功底信手捻來自是真假難辨,而飽經世情磨難鍛煉的容如花也不遑多讓,那眼神那笑容那情狀滿滿都是真誠的孺慕,讓容太夫人心中都忍不住啐一聲——這丫頭都賊成精了!
幾番話交手下來,容太夫人終究人老憋不住氣性,似笑非笑地道。
「好孩子,聽說長公主宿疾終於好了些,延宕了的賞花會近日就要重開,咱們伯府已經接到了花帖,可上頭除了你母親和你之外,再別無他人……」
容太夫人話意未盡,懸在半空等着她接,容如花嘴角微微上揚,狀若天真溫馴地問:「祖母的意思是?」
「你幾個姊姊也適逢婚齡,正是相看良婿的時候,偏偏你母親近來大病小病不斷的,精力不濟了好陣子,好不容易這兩天她身子恢復了不少,也同祖母說,想着領你幾個姊姊一起去賞花會逛逛。」容太夫人頓了頓,語氣更加親切。「可全京城都知道,長公主的花帖最難得,不是指了名兒下帖的,縱使攀親帶戚的也進不去長公主府……祖母是想,小九能不能請冠玉侯相幫上一幫?」
容如花眸光低垂,做出猶豫沉吟狀。「這……」
容太夫人眼神微微冷厲,面上笑容猶在,語氣已威嚴了三分。「將來你出嫁一切事宜自有祖母籌劃,至於你幾個姊姊,小九也該出些力才好。」
她如何聽不出容太夫人話語裏潛藏的警告?
「自然是這個道理。」容如花咬了咬下唇,小聲地應了下來。
「好,好,就知道祖母的小九最是友愛姊妹了。」容太夫人滿意地笑着。
稍後,容如花親手抱着容太夫人賞給她的一小匣子珍珠,自敬壽堂而出。在她身後的栗兒面上高傲,實則心中隱隱為她擔憂。
長公主的花帖又豈是那麼好拿的?若是一有不慎,甚至會連累得小九姑子遭長公主厭棄。
「小九姑子,花帖一事當是由宮嬤嬤打理的,不如奴去求宮嬤嬤悄悄地把名字添了?」栗兒低聲提議。
「不妥。」容如花搖了搖頭,小臉上的那抹憂心立時收拾得乾乾淨淨,溫和笑道:「我應該親自修書一封,求請長公主允可才是。長公主溫柔和善,若覺得此事妥當的話,是不會為難我這小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