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司令府的爭奪
話說,天津慕家並不是個大家族,世代子嗣稀薄。
祖上勉勉強強還能生兩對男女,然而到了慕剛這一代,就只生了一男一女,即慕奕和慕琪。
其實人丁不興,可以納妾解決,但慕家世代為軍,總忙着打仗,沒心思風花雪月。
是以,老司令到了年紀大,歇了戰,萌生想抱孫子的想法的時候,才意識到人丁興旺的重要性。
於是他給慕奕找了一院子的姨太太和通房。他絕不希望兒子跟他一樣。只守着董氏一個婆娘,以至於人丁不興。
可誰知道,慕奕得了一種怪癖,對女人的身體反感。
好不容易等到他那個怪癖消失了,他卻死心塌地愛上一個女人,甘願為她守身如玉……
上面說到,祖上還有一支旁系,那就是慕剛的弟弟慕志為。
因為清時封建,家族的地位向來是以長為尊,所以司令的位置傳給了大哥慕剛,並把司令府予其居住。
慕志為生性懶惰,沒有什麼建樹,在軍中謀了個半大不小的閑職,悠哉度日。結婚後,就分了家,到天津的東部去。
在慕剛去世后,二房就蠢蠢欲動,好在有慕奕鎮壓,他們便按捺住奪權的動作了。
董氏一直知道,二房不甘心平庸,倒也不是慕志為扮豬吃虎,懶惰無能是他的表象,而是他生了個特精明,十分能幹的兒子慕域。
他們在一旁伺機而動,當他們得知慕奕死在南洋時,慕志為立即請了族長來開會,企圖繼任司令的位置。
族長還算公正,他宣佈,若一個月內,慕奕尚未回歸,便由二房暫時代理軍務。
一時間,司令府人心惶惶,人人都喚慕志為一聲‘司令’,前綴必須帶上一個‘代理’,慕志為不在乎。看樣子還很受用。看見兒子慕域有點不甘,慕志為安慰,“沒事兒,反正咱們遲早是要取代而之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慕志為的老婆命司機把傢具都搬到司令府門口,迫不及待地想要搬到司令府來住。
司令府是中式建築,非洋人別墅,雖沒有別墅的精美,但一樣的氣派豪華,佔地面積寬廣,單是主院就有東南西北四座,大小房間十五個,僕人合居的四合院就有兩座。裏頭還有後花園,小橋流水,可泛舟游水的荷花池,佈置古樸的九曲迴廊。
那氣派的程度,相當於王侯府了。
所以慕志為他們一家子早就垂涎這座府邸。
董氏氣得要暈過去,她站在大門口攔人,氣勢威嚴,“司令都還沒死,你們就迫不及待地想搬進來了么?”
慕志為的太太竇氏陰陽怪氣地笑,“喲,人都一個月沒回來了,想來早就死了,屍體都不知丟到哪腐爛發臭了呢!”
董氏將她推到在地上,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她,“想進門,先從我身上踩過去再說!”
竇氏咬了咬唇。從地上爬起來。到底是長房啊,高人一等,不可侵犯的威嚴就擺在那兒,容不得他們放肆。
“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族長說了,一年後慕奕要是還沒回來。我們大夥就當他死了。軍政府就由我們接管,司令的位置也由我們繼任,當然了,這座宅院,我們也會光明正大地搬進來。”竇氏得意地通告着。
董氏深呼吸,企圖平靜下來,然而不管她怎麼平復心緒。她的手還是控制不住發顫。
她很憤怒,很悲痛,也很自責。
如果當初,她同意慕剛納妾,家裏就多幾個男丁了。這時又怎麼會被二房騎上頭來?
這一年裏,董氏四處燒香拜佛,只求慕奕能活着回來。
她不相信兒子就那麼死了,他是那麼驕傲又剛強的人啊。
時間轉眼就過了一年,二房那邊近日頻頻來告示,趾高氣揚地要董氏母女做好搬出司令府的準備。
慕奕消失了整整一年,董氏已經死心了,阿奕……果真是死了。
她悲傷欲絕,有好幾次想上吊自殺,都被慕琪發覺。
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下,董氏整日消沉,她等得人生都快絕望了。
而世事總是難以預料,就在司令府陷入了低谷的時候,慕奕來信了。
得知了他活着的消息,董氏激動得流下喜悅的淚水。知道阿奕還活着,她就有動力支撐下去。
慕琪將府里的事都告訴了他,足足寫了兩頁,密密麻麻的,鋼筆字娟麗秀美。
因為慕奕秘密傳信,用了假名,所以慕琪也不敢大意,將信交給下人去投遞。
她親自去了送郵的航班公司,給了二十塊錢的高額酬金。要求半個月內送到南洋。
司令府的僕人們感覺到府上氣氛的轉變,他們發現董氏竟然有閑心喝茶賞花,大小姐慕琪和孫小姐臉上愁雲散去,開始參加交際舞會。
家裏的三個女人,為慕奕的回歸做好準備。
時隔一年,慕奕的部下要員都與司令府生疏了,再加上她們沉浸在悲傷中,無心跟部下打交道,現在該籠絡的籠絡,該炒熱關係的炒熱關係。
司令府安插了二房那邊的眼線,便將此異常現象彙報到慕志為那邊去。
慕志為睡在躺椅上,竇氏一邊給他按摩,一邊挑逗着他。
這竇氏一點也沒有正室的端莊氣質,身上的風塵味很濃。她原先是慕志為的小妾,多年來很得慕志為的寵愛,慕志為甚至為了她滅妻,然後將她扶上正室之位。
“阿爸,我看她們不太對勁,得派人去查查。”慕域是個多疑的人,他皺眉說。
慕志為嗨了一聲,“查什麼查。這點風吹草動就驚動你?又不是慕奕回來了!”
慕志為就是懶,懶得去關注。
竇氏附和道:“就是呀阿域,那個慕奕都不知道死多久了,人死不能復生,哪能活着回來?司令府那個老女人,不過就是死撐着,不肯承認而已。”
慕域瞥了這兩人一眼。一絲譏諷在眼裏悄悄劃過。
在他們看來,司令府的幾個女人一反常態,不過就是想肆意地享受僅存的一點富貴。
再過不了多久,她們就要被逐出司令府了,到時可沒有這麼快活的日子可過了。
要說董氏她們,一點也不知道收斂。
“咱們哪需要繼續做愁苦狀?就是要快活給他們看,免得他們太放肆!”董氏說。
孫香玉點頭,也道:“反正奕哥快要回來了。”
實際上,慕奕短時間內不能趕回,他還有三個半月才到工期。
慕奕收到信的時候,已是八月末。
慕琪也是體貼,知道他識字不全,遂遣詞造句都是通俗易懂的,幾乎沒有什麼生僻字。
慕奕看完。便陷入了沉思。
若是慕琪看到他這樣平靜的反應,肯定會大吃一驚,這個脾氣暴躁的弟弟,看完了信上的內容,居然沒有暴跳如雷,將信紙撕碎!
信上寫的是司令府現在的境況,軍政府的政權則被慕志為拿捏着。司令府遍地是二房的眼線,還有就是,族長約定的時間即到,華北五省江山易主迫在眉睫。
慕奕他,不是不急的,只是他深知,急躁無利。
貝拉從菜市場賣魚回來。就瞧見他坐在沙灘上,欣賞着海景,看着貌似很悠閑。
她當下就持着木板過來。
慕奕耳風一動,便有察覺,在她的木板掃了過來的時候,就躲了過去。
“天殺的,你不去幹活。坐在這裏幹什麼?”
說話間,貝拉看見擺放在沙地上面的信箋。她自顧拿起來看,勉勉強強認識幾個結構簡單的字,其餘便看不懂了。“home/letter?”
慕奕點頭。
貝拉拍拍他的肩膀,“不就是收到家信了么,不要做出這麼傷心的樣子來,好好乾活,你要是表現好,說不准我就提早結束你的工期。”
慕奕深吸口氣,他早知道天津的情況十分糟糕,但他顧慮着貝拉的恩情,而沒有倉促回去。
以他的身手,他若想走,誰也攔不住他。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抄起大刀就去刮魚鱗。
他一如既往地工作,踏實勤奮,雖然他偶爾會偷個懶,被漁民們罵幾聲,日子忙碌得很平常。
只是……貝拉發現他很沉默,像在壓抑着什麼。
她猜想。大約是那封家信帶來的影響。
可能是他家裏的人,出了什麼事了吧。
九月中旬,是洋人的敬老節。
平日裏省吃儉用,小氣又斤斤計較的貝拉難得大方地給她的祖父買了一套新衣服和一頂氈帽。
漁村裏的老人,今天得到了厚待,不僅年輕人們敬愛他們,而且鎮府還派了人送禮品來。
慕奕看着喜悅得落淚的老人,扯開唇角笑笑。他拿出昨天買的一條皮帶,準備送給貝拉的祖父。
他落海時,是貝拉將他救起。
他養傷時,是她祖父照料他。
老頭不像貝拉那麼凶,他是個寬厚溫和的長輩。
慕奕正要送禮物去,貝拉便提着一個箱子過來。
她難得沒有對他板臉,作兇巴巴的模樣。“嘿。我准許你回家!”
慕奕一愣,今天可不是愚人節,她在開什麼玩笑?
“你沒聽錯,”貝拉重複道,“你可以走了。”
“為什麼?”
貝拉哼了一聲,“我們漁村,不想要工作的時候常常發獃的夥計!”
天地可鑒。他可從來沒有發獃走神!他工作很勤快的好不好?
老頭走了過來,笑着說:“姆易,你家裏,也有爸爸媽媽要孝敬,我們不能拘留着你。”
貝拉把箱子扔給他,“喏,給你裝衣服用的。哦對了。”她低頭,從口袋裏摸出二十個硬幣,五十塊的紙鈔,塞進他手裏,“你,今天正式解僱了!”
慕奕一陣錯愕。
他起初還不明白她為什麼給他錢。直到聽到“解僱”二字……原來,她沒有吞他的工錢。
他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心中的熱流洶湧澎湃。
“看什麼看,再不走我可要改變主意,讓你做到聖誕節再走了!”她又露出精明又兇悍的表情。
慕奕閉了閉眼,忽然抱住她。
貝拉叫道:“你這小子,要走了還想吃我豆腐!”
其實他們知道,這是一個告別的擁抱,老頭在一旁擦了擦眼角。
慕奕向他們鞠躬,鄭重地道謝。然後提着箱子離開。
臨走前,貝拉喊他
“我以前,很討厭中國男人,我認為他們很不負責,陰險狡詐,貪婪好色。”頓了頓,她笑了,認真地說:“You/are/a/good/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