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回津,塵埃落定
上官長青已經知道,慕奕還活着的消息了。
一個人,在一場刺殺中消失了整整一年,原以為必死無疑,卻料想不到,竟然還活着。
上官長青覺得不可思議,心裏五味陳雜,“袖袖,你打算怎麼辦?”
盈袖覺察到他語氣的變化。
她說:“去年,他險些因我而死。雖然,這並非是我害他,他本身就不安穩。攬了很多血債,時刻都有仇敵追殺。但是,他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也就不會孤身一人來到南洋,在酒醉之下,遭到刺殺。這一年來,我心裏是不安的,也不是不怨自己……”
上官長青不忍她這麼自責,“這也是他當時選擇放棄你的代價。袖袖,你沒有錯,不要怨怪自己。”
“幸好,他還活在這世上。剛找到他,我很驚喜,甚至想過,要跟他在一起。”盈袖垂下眸子,長長睫毛遮住了她眼裏的黯然,“當他母親來找我,告訴我關於他的死時,悔恨幾乎要把我淹沒,心都要崩潰。我那時只想,只要他還活着,我就跟他在一起,什麼都不管了,只為他這義無反顧的喜歡。”
“那現在呢?你找到了他,還要跟他在一起么?”
盈袖搖頭,“他不想讓我與他接觸,為了擺脫我,寧願假裝失憶。”
上官長青沉吟,“或許他有什麼苦衷?”
“或許,但我想不到。他能有什麼苦衷。”盈袖笑了笑,“不說這些了,我不是來跟你倒苦水的。我今天接到老師消息,要晉級了。”
上官長青眼一亮,“恭喜。那麼就是,你僅剩半年就畢業?”
盈袖說:“本來還有一年,因為晉級的事,縮短了六個月,大概在聖誕節過後,就畢業了吧。”
上官長青嘴唇嚅囁,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但是她懂。
“長青,”她正了臉色,“年底我就會去日本。”
他一驚,看她,“袖袖,我不是要逼你……”不是要逼她走。
盈袖扯了扯唇角,“到那個時候,她就有六個月的身孕了,明年的春天,你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是,那個時候確實……”上官長青想到那個場景,一絲憧憬浮上心頭。可旋即又被他按下,他皺着眉說,“你仍然可以住在這裏。無需離開。”
盈袖搖頭,“我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從一開始,就打算在畢業後去日本。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上官長青像是想到什麼,咳了一聲。“你是說過,只是我忘記了。”
盈袖跟他道了一聲晚安,就上樓去了。
在她即將拐角,上官長青忽然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側頭看了過來,目光平靜如水。波瀾不驚。
在她這樣的眼神下,上官長青的話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好不容易他鼓足了勇氣,一口氣將那句話吐出
“袖袖,十二月我們就離婚吧。”
他終於說出來了,將他執着了小半輩子的初戀女孩,從內心深處,逐了出來。
“好,”她說,語氣平得沒有半點起伏,似是早有預料。
上官長青看着她纖秀的背影越往越上,最終消失在梯口。他像一條想上岸。最後渴死在沙灘上的魚,累得癱倒在沙發上,不再動彈,他的初戀,終於放下了。
他該為此欣喜的不是嗎,可為什麼釋然之餘,心裏越發地難過呢?
今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見十三歲的小盈袖,她瘦瘦小小的,蹲在河邊洗衣服。
上官府上的傭人將衣服一件件地塞到木桶里,三桶四桶的。都推給她洗,洗不完就別想吃飯。
她早上沒有吃,下午也沒有吃,她餓得前胸貼後背,沒什麼力氣幹活。
大冬天的,她的手被冰冷的河水凍得又紅又腫,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搓洗衣服。
上官長青這天下學,就看到了她在那裏哭着衣服。
他連忙過去,將她拉起來,從書袋裏翻找布塊,給她擦眼淚。
“二哥,我餓,餓得沒力氣洗衣服了……”
她淚眼汪汪的,看得他心疼。於是他攢着兩角錢,匆匆跑到街上去買熱乎乎的肉包子。
一個肉包,一個饅頭。上官長青都給了她。
盈袖餓得狠了,一大口就咬下去。也沒耐心細嚼慢咽,結果就嗆到了。
上官長青拍拍她的背,將水壺拿了出來,將裏面喝剩的水給她。
眼看她的嘴唇就着他喝過的那個口子含住,他心一跳,一張俊臉瞬間燒紅。
小盈袖喝完了水。就看到他這個樣子,驚道:“二哥,你的臉好紅!”她伸手去碰,“還很燙,你發燒啦!”
殊不知,在她細白的纖纖小手摸上他的臉時,臉上的溫度就更是高升。
盈袖見他怔怔地失神,以為他燒傻了,踮起腳尖,要去碰他的額頭,忽然,皓腕被捉住。
上官長青聲音低啞。“我沒事。”
“可是你……”她話未說完,便對上他黑黝黝的眼睛。
裏面有什麼東西在涌動。
情不知何起,而一往情深。
緣不知所終,糾結流離。
他愛盈袖,愛年幼時,那個怯弱柔順。遇難只知道找二哥幫忙,仰仗着他,躲在他身後的女孩兒。
當年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女孩子,如今已經長大,她比他還要堅強,優秀而獨立。已不需要他的庇護。
***
六月一過,馬上進入七月。
慕奕的工期只剩下那幾個月的時間,貝拉給他算了一下,聖誕節后,就赦放他。
慕奕開始着手處理國內的事,於是寫信投遞。寄送到國內。
他消失了一年,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死在異國他鄉。慕奕能想像到某些人高枕無憂的得意姿態。
既然他是‘已死之人’,自然就不能放出他活着的風聲,否則將要遭難,他知道那些人會斬草除根。
所以,他以“曹跡”作為寄信人。
當天津司令府那邊收到信的時候,已經是八月。
“夫人,您看,咱們收到一份來自南洋的信。”門房拿着信封進來。
董氏聽到南洋二字,心劇烈地瑟縮了一下。這個地方,讓她懼怕。成了她心裏不敢觸碰的一個禁忌。
“我不看,撕了。”她板著臉說。
她以為,是上官盈袖寄來的信件。
“哎,不是,”門房納悶,“這寄信人的名字好陌生啊。叫曹跡……”
董氏擺擺手,“不認識的直接扔了,估計是送錯了。”
門房應了聲,正要處理掉信封,一個聲音急切地傳來,“你說什麼,他的名字?”
是一身橘色旗袍優雅的慕琪,她剛剛聽說前院收到一封來自南洋的信,就立即趕來了。
她知道姆媽對南洋怨恨至極,恐怕連看都不看就撕毀。
“大小姐,寄件人叫曹跡。”
慕琪從門房手中拿過信件,盯着那寄件欄上的名字。她越看越激動,壓下心中的狂喜,她的語氣盡量平靜,“你們所有人,都退下吧。”
院落里守着的僕人聞言紛紛退出垂花門。
慕琪拉過董氏的胳膊,往屋裏趕。
“怎麼了?”董氏蹙眉。沒好氣地問。
慕琪嘭地把門甩上,三兩步來到她面前,將信件擺在她面前,聲音顫抖,“姆媽,阿奕還活着!這、這就是他給我們寄的信!”
董氏低頭。視線落在紙上那熟悉的字跡上,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喉嚨有些沙啞,“這真是阿奕的筆跡!”
他小時候就不愛讀書,字也不好好練。她總是嫌棄他寫得歪歪扭扭,丑得像條蚯蚓。就是上小學的孩子,都寫得比他周正。
可現在,她看到這些字,感動得要流淚。
“但是,為什麼寄件人,是曹跡?”從喜悅的心情中退出來后,董氏有些懷疑和惶恐,“如果只是一個字跡相像的人呢?”
慕琪眼角掛着淚花,聽到她的話,笑出聲來,“姆媽您仔細看這個名字,‘曹’同音‘草’,是個字旁。‘跡’字取其中的‘亦’,兩者結合起來,便是草字旁的‘慕’,‘亦’偏旁的‘奕’。至於他為什麼不寫真名,我想他應該是想避人耳目吧。”
董氏捂嘴哭出聲來,“太好了,阿奕還活着,他還活着!”
“姆媽,您快別哭了,”慕琪無奈地看了失態的她一眼,“先看看阿奕要跟我們說什麼。”
董氏擦乾了眼淚,湊過去跟慕琪一起看信。
信中寥寥幾句話,他簡略地說了落海被救的事,交代了自己目前的處境,最後問司令府的情況,還有軍中事務。
慕琪當下就去書房拿紙筆,立即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