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 狗咬
第七章
蘇杭眨着眼睛獻殷勤:“淮哥,你真好!”
尹淮看慣了他厚臉皮的樣子,將他腦袋一推,站起來向外走,蘇杭知道他肯定做了好吃的,就牛皮糖似的黏在他身後,跟着他竄進了廚房,伸手去摸那剛坐開的湯鍋。
“我從不用香水,你知道的,會影響我的嗅覺。”尹淮把他手打開,終於出聲,蘇杭反應過來,原來是回答之前的話。
“醫生不是說過以後少喝酒嗎,怎麼昨晚又不聽話了?”尹淮性子糯,說話聲一向很輕,羽毛般的,繞過蘇杭的耳頰時,就像被一隻手輕輕拂過,就算沒錯,被這麼一拂,也能自己悔出些錯來。
蘇杭以前得過胃病,那還是中學的時候,小小年紀就逞能跟人家拼酒,最後雙雙拼到了醫院去,尹淮趕到的時候他正面色慘白地躺在病床上輸液,還賤兮兮地嘲笑着臨床的“手下敗將”。也就是打那起,尹淮的老媽子性格在蘇杭身上簡直發揮到了極致。
“知道了,知道了!”蘇杭陰奉陽違地嘿嘿笑了兩聲,熟門熟路地去取瓷碗瓷勺,掀開鍋蓋,見是一鍋醋黃|色的筍絲豆腐湯,聞着就有口水從口腔里滋生,他被酒精侵蝕的胃早就反抗了,即刻盛了酸香熱燙的一碗,盤坐到尹淮家的沙發上,邊玩手機邊喝湯。
尹淮拿他沒辦法,從衣櫃裏拿了件毛衣給他套上,不過蘇杭是標準的模特身材,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簡直是反基因化形,尹淮的衣服套在他身上,生生短了一截。
尹淮一邊老媽子一樣使勁兒往下拽,將毛衣都扯變形了,還一邊念叨他:“剛睡醒就玩手機,眼睛要不要了?本來就有點近視了,再這樣下去劇本都看不清了,以後人家看你的戲會說你是睜眼瞎!還有,昨天半夜你經紀人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事。”
“唐星姐?她能有什麼事,眼看我走下坡路了,就什麼玩意還能撈點錢就把我往哪兒塞,誰家撂挑子不幹了就送我上去頂,當我是千斤頂、萬金油?”他雖然嘴上抱怨着,可工作上一項都沒有過疏漏,這是他的夢,即便是再荒唐再不溫不火再不被人看好,也是他心甘情願。
蘇杭不高興地划拉幾下屏幕,將幾個未接來電都刪掉,刪到後頭手指一頓,看見了個根本不可能打來的號碼,152開頭的,記在心裏滾瓜爛熟,他看着,神色不禁怔忪了一陣。
“怎麼了?”尹淮伸手去接他的碗。
蘇杭恍惚回過神來,道了聲“沒事”就笑嘻嘻按掉了手機,唏哩呼嚕把一碗湯都喝進肚子,光着腳跳下沙發,將碗拿到廚房去洗,洗着洗着眼神又放空了,連洗潔精擠多了都沒注意。
開放式廚房與客廳只隔着幾步路,水柱嘩啦啦地打到蘇杭的手背上,沿着碗沿轉了一圈,又帶着香精氣味涌了出去,合著清潔劑泛起大量的白色泡沫,滑膩膩的。
尹淮瞧着他不對勁,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畢竟他雖然名義上是蘇杭的擔保人,實際里卻只能算得上是與蘇杭稍微親近一點的朋友,半個兄長。蘇杭成年以前,他還能仗着年長一些,擁有點兒話語權,可真等蘇杭成年了,他又沒有太大立場去處處過問對方的事情。
就像幾年前,蘇杭突然說要去參加什麼選秀,去混娛樂圈。尹淮的工作註定是與時尚界、娛樂圈有所交集的,他向來不看好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於是說也說了,利害關係也跟蘇杭講了,勸了三天也沒勸住,眼睜睜看着他飛蛾撲火似的,一頭扎進了那個深不見底的灰色旋渦里。
蘇杭洗完碗,聽見尹淮的手機響起來,是首法語民歌。
尹淮舉起屏幕朝他晃了晃,蘇杭抬頭瞅了眼來電,手臂撐着廚台,兩條長腿橫跨一掃,越過廚台上的刀具和調料盒,在尹淮驚呼聲中翻了過去,接着一屁股沉在沙發里,接過手機聽在耳邊。
耳旁還是尹淮絮絮叨叨的念,電話里經紀人的聲音嬌滴滴地響起來:“喂,尹先生嗎?”
蘇杭一挑眉毛:“是我,你幹嘛給淮哥打電話。”
“蘇杭!”嬌聲瞬間拐了一百八十度,直上雲霄,在蘇杭耳邊吼着,“要不是你給我捅婁子,電話又不接,我能給尹先生打嗎!昨晚你去給彭輝陪酒了?!”
蘇杭一猜就是這事,於是半個身子沒形沒狀地歪在沙發靠背上,翹着二郎腿理直氣壯地說:“啊,怎麼了,我荒廢三年如今想重拾夢想,有問題?”
“重拾夢想,你有個狗屁夢想,”經紀人唐星氣得聲音發顛,呼哧呼哧地訓他,“你剛出道就給我搞大牌推合約玩失蹤的時候怎麼不提夢想!蘇杭,你特么想玩票就安安靜靜地玩,你仗着那張臉愛勾引誰勾引誰,就一條,別給我捅事兒行嗎!”
手機在枕邊,開着免提,唐星吊著剛打上石膏的半條腿,劈了的骨頭都還在隱隱作痛。蘇杭這人的性格和那張漂亮的臉蛋一點都不相符,一身的狗脾氣,她早就習慣了被頂紅杠白的,因此嘴下也沒留情,還深深喘了兩口預備接下蘇杭的“回禮”。
誰知電話那頭靜了幾秒鐘,蘇杭的嗓音才透過話筒傳過來,竟有些罕見的低迷意味。
他怔忪問道:“姐,我還來得及嗎?”
“……”唐星一時也愣住了,心想蘇杭你喝錯什麼酒了,這戲路不太對啊,你不跟我頂嘴就算了,還叫我姐?她突然從病床上坐起來,像是被什麼玩意嚇到了,驚訝道,“蘇、蘇杭……你怎麼了?你跟姐說,是不是彭輝那老王八蛋怎麼著你了?”
蘇杭沒說話,唐星就自以為是猜中了,一想起彭輝那老色|狼曾經聚眾淫|樂把小明星玩到醫院去的爛名聲,頓時痛心疾首自家的小白花,隔着電話就怕蘇杭想不開,開解他道:“沒事兒,沒事的蘇杭,你就當被狗咬了一下,你值當得跟狗一般見識?你就是腕兒小,等你腕兒大了,有的是機會整他!”
唐星還要接著說,就聽電話里噗地笑了,笑得清風清水的,撓得耳邊發癢,她怔了幾秒,聽見蘇杭說:“不是那隻狗,是……別的狗。”
“啊,別的狗也是狗!”唐星順勢罵道。
蘇杭出道這幾年,接觸過誰唐星都心裏有數,他不是個能放着被咬還不還口的人,不是彭輝那隻狗,還能是哪只狗?
唐星不敢說罷了。
蘇杭放聲笑了出來,似乎心情好了一點,唐星見縫插針地提了提接下來的日程,還提醒他明天有個廣告拍攝,叫他別忘了去。
兩人難得和和睦睦地沒有掐起來,唐星反而覺得有些不對滋味。蘇杭出道時若說值八分,那張臉就佔了五分,唐星接手他的時候,就知道他那張臉會給她惹事,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就開始玩神秘失蹤,起先還是半夜找不着人,後來大白天也堂而皇之地不見蹤影。
唐星敏感地感覺到,他可能是被什麼人包養了。
前前後後統共三年,蛛絲馬跡順藤摸瓜,唐星怎麼可能猜不到包養他的那位是誰,更何況她還收到過某位的暗示,但有什麼用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聾子瞎子,不知道、看不見。
可就算她哪一個都不想惹,也總要選一個靠邊站,她畢竟是個新經紀人,還是要在圈子裏混的,所以她接受了暗示選擇沉默,以蘇杭為代價,給自己鋪一條平坦的路。
她總想着,以後有能力了,可以補償蘇杭,可以盡己可能地幫助他、培養他。
可她把自己想得太厲害、太高尚了,等蘇杭真的解放出來的時候,早已經沒有當初那麼火,她除了跟着他一起罵罵人,卻連一條好資源都拉不過來給蘇杭,只能拚命地給他攬一堆爛活,叫他出去充臉面,自我安慰着他只要還活在觀眾視線里,總有一天可以反敗為勝。
唐星覺得是自己耽誤了蘇杭,欠了他,她不僅自己沒有能力,還以那樣的借口毀了蘇杭。
蘇杭知道什麼,蘇杭什麼也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只是這一口對處於出道黃金三年的蘇杭來說,有點疼了。
喧鬧說盡,唐星再也笑不動了,她的手指懸在屏幕的紅色掛斷圖標上,只一怔的功夫,病房門就被人推開,走進一個踩着黑色皮絨面精緻鑲鑽的小高跟的女人,她長發披肩,挎着一隻唐星想要了很久的限量款包包,攜着落落大方似名門淑媛的笑容,站定在唐星的病床前。
枕邊的手機還沒來得及掛斷,蘇杭還說著話:“唐星姐,我不想放棄,我想重新好好混……”
在來人無懈可擊的笑面里,唐星那點強撐起的自信敗得一塌塗地,她伸手握住手機,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有些不甘但卻毫無辦法地嘆了口氣,笑着應道:“蘇杭,什麼來得及來不及的,你還年輕,以後路子多着呢……姐肯定幫你。”
一直等她掛斷電話,女人才朝她伸出一隻手,塗著水艷口紅的嘴唇輕輕撇開一個禮貌的笑容,道:“你好唐經紀,我是方梓。”
唐星握住她的手,心裏卻如泉眼般冒出些淋漓的快意,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了蘇杭,她痛快地想道,蘇杭啊,你被狗咬的那口,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