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醫生我的牙被你甜掉了(4)
葉蘇和溫景然以這樣的聊天方式聊了好幾天,葉蘇也漸漸發現,溫景然其實並不介意自己只回復他一個“恩”。大概是認真地只把它當做和日常交談中的回答。
比如上次他問自己是不是要睡了,葉蘇賭氣學他,沒多久就收到他回復的一句晚安,對話框的末尾帶着默認表情里她幾乎從來沒有用過的月亮,因為她覺得一點也不可愛。
坐在床沿獃獃看着手機屏幕,葉蘇突然覺得自己很幼稚,無理取鬧。過了好一會兒,她捧着手機,在字母鍵盤上拼出一句晚安,帶上那個她不怎麼喜歡的月亮,發給溫景然。
她窩在被子裏,看着兩句一模一樣的晚安和表情,突然覺得那個彎彎的月亮好像也沒那麼不可愛。
這天清晨,葉蘇照例收到了溫景然的晨間問好。他有晨跑的習慣,起的很早。
葉蘇笑着打好早上好三個字,發出去前看着對話框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清乾淨。
把話筒湊近唇邊,說出早上好三個字,然後發送。
剛醒還沒起床的聲音聽起來軟軟糯糯的,帶着撩人的慵懶。葉蘇掛上耳機聽了好幾遍,扯起被子捂住臉。
“跟誰道早安呢?”對面的余周周從被窩裏探出個腦袋,頭髮亂糟糟的擋住半張臉。
“朋友。”葉蘇推開些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
“鬼扯!”余周周翻了個白眼,攏了攏擋住眼睛的頭髮,“首先,你幾乎從來不對誰說早上好!從我和你同屋三年多都沒怎麼聽過就可以得知!其次,就算要說,也不該是剛才那個語氣!仍是從我和你同屋,且同進同出三年多得知!”
“就你事多!”葉蘇露出整張臉,笑得明媚燦爛。因為余周周剛才的話而有些感慨和感動,情緒無限度地柔軟下去,撒嬌似的對余周周皺了皺鼻子。
她們在一間屋子裏一起住了三年多,大部分時間一起笑,一起討論感興趣的話題。每周都會空出一晚,窩在誰的床上一起看一部電影。如果是傷感類型的,過後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或是安靜地抹眼淚。也會看葉蘇不喜歡的恐怖片,然後周周會慷慨地讓出自己床鋪的一半,邀請強裝鎮定卻把被子拉過頭頂的女孩分享她暖暖的被窩。
都是明媚透亮的美好回憶。可是這樣的生活是有期限的,任何事物都是有期限的。
內心柔軟的情緒里混進一點酸澀,葉蘇覺得心口有點悶,把被子蓋在臉上偷偷揉了揉眼睛。
“趕緊起床了,等會兒院裏還有報告會要聽呢!”余周周自然看不見葉蘇心裏的百轉千回,掀開被子下床。
“恩。”
“恩你大爺!”
葉蘇咯咯地笑了,聲音捂在被子裏聽起來悶悶的。
余周周剛擠好牙膏就聽見葉蘇喊她,轉身朝向她,看見她格外柔和的眼神,萬分認真地對自己說,周周,等我成功,就把他帶來給你看。
微怔,漫不經心地比了個OK的手勢。轉回先前的方向,她輕輕地笑了。
*
學院這兩天請了位頗有名氣的醫學研究者來做研究報告,是從本校的醫學院畢業出去的。據說這幾年,研究的課題獲得了些成就,上個月還在美國某著名期刊上發表了文章。趁着這會兒,學校立即聯繫上他,態度誠懇地邀請其歸校做一個學術報告。
今天你以學校為榮,明天學校以你為榮。他就是貫徹了這麼一句話的人
葉蘇和余周周趕到學院報告廳時,大半的位置上已經坐了人。前面兩排端端正正地坐着的都是拿獎學金拿到手軟的學霸級人物,佔據後面幾排的比較精彩,同級近四年,竟然還有一些很生的面孔,葉蘇不禁感嘆。
院領導三令五申必須到場否則扣學分,結果當真就在進門處安排了學生會的小幹事,給進門的師兄師姐一個一個地簽到,不少人一進門就開始給不打算來的舍友打電話。
有頭有臉的人物要來,就是不一樣。
一進報告廳余周周就拉着葉蘇往後排走,挑了兩個靠過道的位置坐下。她們一向不愛聽這種報告,主要還是聽不懂。
“帶耳機沒?”余周周在包里翻了好一會兒,確定自己把耳機落在桌上沒帶之後,熟稔地朝葉蘇伸手,轉過臉見她正插着耳機似乎在看視屏。
葉蘇白了身邊那位一眼,卻還是把耳線拔了下來,放在余周周的掌心裏。
“下次再不帶就給我認真聽報告會。”
“是是是,”余周周咧嘴笑,隨口問她,“你看什麼呢?不然你用好了。”伸直的手掌還沒有收回去。
“海賊王。”
海賊王?余周周明明記得葉蘇從來沒有看這類長番的耐心。
葉蘇聳聳肩,順手將手機劃到和溫景然聊天的界面,點開最近的一張圖片,那是一朵看起來有些嬌弱的淺紫色小花。
溫景然說,那是他晨跑中途休息時,偶然在路邊看見的。
收到這條消息時,葉蘇聽見心底的歡呼雀躍,興奮得想要尖叫。
他向她分享自己看見的景色,即便那僅僅是他生活里一個短短的瞬間。她說不出這朵小花的品種,只知道它將他們的生活連接在一起。
這時候,突然從後邊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打斷了葉蘇的思緒,她回頭,看見一張憨直的臉,以及他矚目的小平頭,本能地掛上客氣的微笑。
想起些什麼,視線移開一些,正好迎上他後面那位的視線,他的眼神里有轉瞬即逝的驚詫。
果然,她看見他身後的姜何。
“好巧。”姜何對葉蘇微笑,眼神溫柔而專註。
一如未曾分手那時。
“恩。”葉蘇只輕輕點點頭,自然地撇開目光,看見平頭坐在了余周周的身後。餘光里,瞥見走在後面的姜何坐在了自己身後。
葉蘇看着平頭旁邊空着的一溜位置,抿唇發獃。
“怎麼了?”姜何看着發獃的葉蘇,淡妝下看起來氣色很好。那雙眼和以前一樣,亮而清澈。摘了牙套,學會打扮后,她的模樣在人群中又似往日那般出挑。
姜何覺得心裏隱約有股躁動的感覺,說不上那是一種怎樣的情緒。身子微微前傾靠近,說話的聲音很輕。
“葉蘇?”他小聲喊她的名字。
習慣真的件很奇妙的事情……即便你們之間已經不再有那層親密的關係,彼此相處時的習慣你卻都還記得清楚,說過忘記,還是會將目光投向她所在的地方。她喜歡的食物,她愛挑有陽光的日子去圖書館看書,她凝望夕陽時經常濕潤的眼睛,那些記憶清晰而鮮活。
可親手將她推開的,也是你。
“沒什麼。”葉蘇偏頭對姜何笑了笑,然後轉過身子坐好。
就是覺得有點倒霉罷了。
偏頭看見後邊的平頭傾身,把一袋牛奶糖懸在余周周的眼前,而後者塞着耳機不明所以,一把奪下擋住自己視線的紅色包裝,回頭瞧見對方的模樣后冷笑着扔了回去。
葉蘇淺淡地笑了笑。
有很多人都知道,平頭喜歡余周周,從大二就開始追周周。那會兒余周周每周有兩天要去學校附近的居民區當家教,教到晚上九點,葉蘇每晚都去校門口候着她,等她一起回宿舍。
後來平頭也不知道從哪兒打聽來的消息,直接就跑小區里等她。葉蘇等了幾次,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多餘,便安心地不再等。
一段時間后,葉蘇覺得平頭人不錯,一直勸着周周考慮一下,余周周很是耐心地說,再觀察一段時間然後做決定。
再然後的某天,葉蘇和余周周去市中心逛街的時候,看見平頭和另一個姑娘走在一起,有說有笑,沒有牽手,但靠得很近很近。一起排隊買第二支半價的甜筒。
明明昨天才打電話約余周周,而周周因為先和葉蘇約好出去散心,拒絕了平頭的邀請。
彼時葉蘇轉臉,看着周周逐漸冰冷的眼神和笑容,她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瓦解破碎。她伸手捂住周周的眼睛,另一隻手拉住她的手腕換了個方向,走着走着便開始跑起來。
“這群狗兒子!去他媽的!”
葉蘇少見地爆了粗口,余周周聽見后笑出了聲,扯開捂在自己眼前的手。她們笑得顛顛的,眼角有點點淚痕,在路燈的映照下晶瑩透亮。她們拉着手一路小跑,從人群中側身穿過,偶爾會撞到人,帶笑回頭說一句抱歉然後繼續奔跑,沒有目的地,像結伴出走的瘋子。
那時候,葉蘇剛分手。腦海里全是姜何冷淡的眉眼,決絕的話語縈繞在耳邊。
後來葉蘇才知道,平頭喜歡余周周,但並不只喜歡余周周。
濫情者的感情廉價,無論葉蘇或是余周周,都還沒有貧瘠到非要靠這樣的愛來溫暖自己。
回憶里的場景清晰得就像在眼前,多虧那份感同身受,葉蘇心裏微澀卻保持微笑。
過去了,她時常告訴自己,會有更好的。
後面的平頭不知和誰有說有笑,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傳進葉蘇的耳中。即便她並不關心,卻還是有破碎的詞句鑽進耳中。
她抬頭看了一眼演講台上中年男人和他正在講解的ppt,他語調和緩,說話並不怎麼用力氣。目光偶爾環視下方,眼裏流轉的是漫不經心。
果然一點都不懂,真是浪費時間。
葉蘇把手擠進旁邊余周周的臂彎里,摘下她一隻耳塞,塞進自己耳朵里。
“下次再不記得帶耳機,”附在余周周耳邊小聲說,“就自己辣耳朵吧!”
手指划拉着和溫景然的聊天記錄,葉蘇突然想起她和姜何的聊天模式。和姜何聊天時,她似乎從來沒有覺得不開心過。即便後來他不再喜歡她,也會小心藏起不耐。
分手過後葉蘇才注意到,姜何在和女孩子聊天這方面表現得很聰明,不會過分活潑也不會讓對話尷尬,敏銳地避開所有讓對方不愉快的雷區,因此在院裏頗受女孩子歡迎。
他和溫景然不一樣。
“要我教教你怎樣和女孩子聊天嗎?”葉蘇笑着敲下這幾個字,發給溫景然。
“你說說看。”溫景然回復的速度有點超乎葉蘇的想像。
葉蘇把手機的一角抵在自己的下巴處,不知道此刻的溫景然臉上會是雲淡風輕又或者饒有興趣,她看着她完全不理解的ppt發獃。
“可是我認真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片刻后她輕笑回應。
因為你現在這個樣子就很好。
自然,撩妹技巧也是不可以亂教的。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消息卻不是來自溫景然。葉蘇點進另一個聊天頁面,兔子頭像的女孩給她發送了一條圖片消息。葉蘇放大,細細凝視屏幕上的舊照片,腦內回憶着曾經的一些細節,片刻后輕輕笑了。
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看這張照片,原來有很多事情早有預兆。
把手機塞進包里,葉蘇理了理裙擺。
“周周,我想開溜了!”她偏頭看着余周周。
從沒有做過帶頭早退的頑劣分子,偶爾任性想做一次,還有些興奮。
“一起!”余周周扯下耳機,塞進葉蘇的口袋。
和葉蘇的感受一樣,她也不大想待在這裏了。
兩人正準備按住摺疊椅起身的時候,姜何卻輕聲喊住葉蘇。
“什麼?”行動被打斷,葉蘇蹙眉,轉頭看着他。
“這周六,有個高中同學聚會,你去么?”姜何抬手搭在她位置的靠背上,像來時那樣微微湊近,專註的眼眸里倒映出女孩清秀妍麗的面容。
他的眼睛裏有壓抑不下的閃亮,讓她想起高中時期他們在教室里的第一次對視。
“高中同學?”他刻意拉近的距離使得葉蘇毫不掩飾地皺起了眉頭,他的話讓她有些詫異。算了算日子,似乎那也不是逢年過節有假期的時間,不少同學還在外地。
“恩,都是我們班的。”姜何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尷尬卻沒有退開,眼裏有莫名的執拗,“丁嬙也去。”
聽見丁嬙的名字從姜何的嘴裏說出來,葉蘇心裏一震,細細看着他的表情卻並沒有什麼變化,平淡得就像是說出普通老同學的名字。甚至是為了讓她去參加,才會提起這個名字。
先前內心那股隱晦的情緒,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膈應,抑或兩者都有。
“再說吧。”葉蘇擺擺手隨口應了句,錯開視線不再看他。
餘光瞥見姜何較勁似的,一直看着自己。
忽略他,葉蘇趁着台上的院領導正專心聽着報告,按下摺疊椅,彎腰從後門溜了出去。
報告廳的後門直接通向室外,剛踏出便感覺視線開闊起來,一片明亮。滿地落葉,踩上去時發出脆響。葉蘇仰起頭,看見被枝葉切割得破碎的光影。
“要去了?”余周周從後面跑來,搭住葉蘇的肩膀,笑容在陽光下有幾分明媚。
看了一眼和溫景然約定的時間地點,葉蘇的唇邊泛起暖暖笑意。
“恩!”
“晚上早點回來哦!”
余周周步子很大,每一腳都踩在深黃的落葉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突然背過身來,上上下下又把身後不遠處的葉蘇打量好幾遍,皺眉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嚴肅。
“我都說了,讓你帶上咱們宿舍那把水果刀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