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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煙消失了,就像是一陣輕煙消散在了風中。
山莊裏頭的護衛沒有見過玉生煙。
掃雪的大叔也沒有見過玉生煙。
她消失了,就像是從來沒有這個人存在一般。
傅晚晴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了,她仰着頭在輕輕地笑着,她說:“玉生煙想走,當然沒有人能夠攔得住。”她險些忘記了,三個月的期限早就過去了,那所謂的三年三十年不過是一個玩笑話,偏生只有她自己當了真。玉生煙,她又變回了原先那個沒有任何束縛的玉生煙了。
玉生煙消失了,作為一庄之主的傅暉很高興。俠義山莊與魔教勾結,這可是一個不得了的罪名,會讓他傅暉身敗名裂的。如今魔教教主玉生煙,總算是走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精雕細琢的“玉觀音”上,那是一個絕世的美人,可這塑像到底是個死物。傅暉的眼神慢慢地柔和下來,其中泛起了些許愧疚。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如果當初自己早去一步,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晚晴,你跟你娘親真像。”傅暉嘆息了一聲。
傅晚晴神情一冷,她望着傅暉輕笑道:“您想說什麼,就直說吧。”她站起身,在傅暉的眼皮子底下取來那尊玉觀音,將它捧在了手中,像是什麼珍稀寶物一般。“江湖上早已經傳得紛紛揚揚了,爹爹您難道還不開口么?”
傅暉的面色一僵,他摸了摸下巴,擠出了一抹笑容來,說道:“晚晴,你也到了適婚之齡,江湖上多俊才風流之輩,不知道你心屬誰人?大大小小數百個門派,能與咱們俠義山莊門當戶對的也就是那幾個。誒,當初楊家的賢侄不出那等事情該多好啊……現在鍾家的兩兄弟不成器,郭家那小子又太頑劣,數來數去,也只有點滄派的……”
傅晚晴嬌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些事情爹爹您做主就好。”
傅晚晴的眼神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她這反常的態度讓原本打算費盡口舌勸說的傅暉吃了一驚,旋即便又滿意地點點頭,女兒家么,到底是要嫁人的。自己這個女兒功夫再好,性子再要強,還是免不了會有女兒家的羞澀。
沈勝衣這個人,傅晚晴原先是不討厭的,但這絕對不是說她對此人有歡喜之心。
傅大小姐忽然間要嫁人了,這幾乎轟動了整個江湖。按照他們的思路,沈勝衣提親,該是被傅大小姐一口否決了才是,誰知道會發展到如今呢?一定是白道聯盟內部出了差錯,這只是聯姻罷了;其實沈公子與傅大小姐郎才女貌的,倒也是般配;江湖二美之一的傅大小姐要嫁人了,那玉大教主會花落誰家呢?
“傅姐姐你想嫁人了?你真的答應你爹了?”郭舉驚叫一聲,顯然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她看着傅晚晴面上那慵懶的笑容,又繼續叫道,“傅姐姐你還不如同意嫁給我呢?怎麼說我也比沈勝衣要強吧?”
“郭小兄弟。”傅晚晴輕哼了一聲,笑道,“你想得美!”
“難道讓沈勝衣那小子佔便宜不成?”郭舉不滿地叫道,見着傅晚晴沒有說這話的**,她又問道,“玉姐姐真的走了?她是回碧水教去了還是前往別的地方?”
傅晚晴神情冷了下來,手指在案几上敲出了篤篤的聲響,從她的薄唇中吐出三個字來:“無極宮。”
“她知道無極宮在哪兒?”郭舉問了一句,滿臉驚訝。
玉生煙對一切事情都看得無比明白。
傅晚晴從來不在她的跟前隱瞞什麼,就算對付碧水教的計劃也坦然地擺在玉生煙的跟前。玉生煙從來不在乎這些東西,可不代表着她一無所知。傅晚晴沒有後悔,就算重新來一次,她也不願意在玉生煙跟前有所欺瞞,她們之間就應該坦坦蕩蕩的。
玉生煙去無極宮為了什麼?傅晚晴很清楚。
“她要去無極宮救出樓可心?”郭舉眉頭擰了擰,又說道,“她不是不動手么?那應該不能夠將樓可心帶出來吧。”
傅晚晴輕輕一笑,應道:“她不是不動武,她只是不肯拔出懷袖劍。”
就算不拔劍,也很少人會是玉生煙的對手。
郭舉是傅晚晴的好友,她知道無極宮的事情,可她不算是無極宮中的人。盯着傅晚晴許久,她嘆息一聲,問道:“傅姐姐要親自去一趟么?”
傅晚晴笑得意味深長,她說道:“我想見一見懷袖劍的風采。”
玉生煙的心中裝着其他的人,光是想到這一點,傅晚晴就無法接受。如果玉生煙開口請求,自己會不會放了樓可心呢?這一點傅晚晴想不明白,可如今玉生煙她走了,一聲不吭就離去了,這讓傅晚晴的殺機旺盛到了一個快要膨脹的地步。
像是一陣山煙飄過石階,還沒有看清時候,一道白影已經飄然而過。
玉生煙回過頭看向山腳,那兒是匍匐朝拜的村民,還有一群粉衣女子給他們分發著食物和衣物。瑟瑟的冬日,對貧苦百姓來說,實在是難以煎熬。極輕地嘆了一口氣,她轉身望着那高高的山崖,似是看到了傅大小姐那笑容明媚的面龐,玉生煙的唇也勾了勾。在這明媚的笑容背後,到底藏着什麼樣的心事呢?三個月已經過了,如果當初定下的時間再長一些便好了,玉生煙的心中忽然生出此般喟嘆。
“玉教主。”這一聲叫喚像是一片花朵落在了地上,很輕很輕。
玉生煙回過頭來,她似是見過這個人,朦朧中彷彿聽到有人叫過她越紅花。她應該就是越青檀的妹妹吧,兩個人的眼眸生得極像。玉生煙收回神思,點點頭,應了一句:“越姑娘。”
越紅華沒有說話,她仰起頭,向著山上掠去,而玉生煙則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後。她們兩個人,或許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無極宮中到處都是穿着粉衣的女人,她們那遮擋面容的輕紗,此時也除了去。沒有人阻攔玉生煙,像是沒有瞧見這個人一般。空蕩蕩的大殿中,擺放着一張案幾,上頭擱着還冒着熱氣的精緻糕點,玉生煙袖手站在門前,淡淡的目光望着殿中的那個女人。
一張臉,縱橫的疤痕就像是蜘蛛網。
玉生煙的眸中很平靜,越紅華的心卻是一瞬間起伏起來,可她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我姐姐她發過瘋,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知道么?”玉生煙問了一句,她從越紅華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恨意。
“她知道。”越紅華點了點頭,又說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恨她,可我必須要展現出恨她的樣子,這樣她的心中才會好過,這樣她才能夠減輕負罪感。我早就原諒她了,可是她偏偏不肯原諒自己。”
“她為什麼會瘋?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瘋。”越紅華輕笑一聲,那醜陋的疤痕擠在了一塊兒,看着極為可怖。可她的眼神是柔和的,在柔和中還夾雜着些許的無奈與悵然。
“越青檀是無極宮的人。”玉生煙很平靜地說了一句。
“是的,她是無極宮的人。”越紅華嘆了一口氣,應道,“玉生煙,你不該來的。”
“樓可心呢?”玉生煙問道。
“難道大小姐不曾告訴過你么?”越紅華偏了偏頭,又重複了一次,“你不該來的,你現在還可以選擇回去。”
玉生煙搖了搖頭,她將視線從越紅華的身上收了回來。她當然知道樓可心被關在哪裏,傅大小姐從來不會在她的跟前隱瞞任何事情。
知道了自己離開的傅大小姐會怎麼樣呢?她會很生氣,可她的笑容卻不會消失。
玉生煙一轉身,只留了一個背影給越紅華。
“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越紅華低喃了一句,玉生煙沒有聽到。
就算玉生煙聽到了,她也絕對不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