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杯
?於知樂走的很快,但景勝還是寸步不離跟着她。
好像又回到了當初,她怎麼甩都甩不掉他的那個晚上。
忍無可忍,於知樂佇足,側頭看他:“景勝。”
“到。”男人旋即立正,煞有介事。彷彿她是排長,而他只是個剛入伍的小兵。
“……”那種分外熟悉的無可奈何又浮出來了。
於知樂定定心神,聲音冷嗖嗖:“我不太想看見你。”
她說的真情實感,並非矯揉造作。
景勝愣了下。
不太想見到他啊。
這可怎麼辦才好。
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刻把這個女人拉到自己懷裏,把她頭摁進自己胸口,溫柔得一匹地說:“那就別看,你這樣聽我說話。”
或者更騷地來一句:“我什麼都不說,你聽我心跳,它停了一個月,現在才起死回生。”
但不行啊,他家小魚乾現在估計還在氣頭上呢,他可不敢隨便再做一些觸她炸點的舉動。
所以,景勝選了個最穩妥的方式,他當即背過身,完全背對於知樂,然後胡亂看向別處,好氣說:
“那我們這樣說話好了,你沒有沒有舒服點?”
於知樂盯着那個一本正經的後腦勺:“……”
面前的男人撂給她一個自以為很規矩的後背,一邊絮絮叨叨講起了心裏話:
“你不喜歡看到我,那隻能這樣了,沒關係,我不氣,你開心就好,不想看就不看。於知樂,你最近怎麼樣,你是不是又瘦了?還是因為換了個髮型?不過你新髮型也太好看了吧,你怎麼什麼髮型都這麼美……”
說到髮型,還極其認可地點頭,點頭。
於知樂:“……”
預估這人大概要自說自話到天明,於知樂索性放下環抱的兩臂,掉頭背離,朝他反方向走。
“不過你還是要多吃飯,就算以後要上鏡,你現在這樣也太瘦,反正你高啊,再胖點無所謂。這個公司宿舍你還習慣么?伙食怎麼樣?我覺得應該比你的那個租房環境好一些,你能來景元我其實都沒……”
這般滔滔不絕地傾吐着,景勝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於知樂沒反應在他預料之類,可怎麼感覺背後空蕩蕩的?
景勝回頭,只見女人已經掉了個頭,走出去起碼有五米遠。
我草,險些把她放跑。
景勝健步如飛,重新追上去,急促的步伐顛出了他心頭那些憋屈和忿懣,他開始為自己打抱不平:
“於知樂你別跑行吧,我們多久沒見面了,知道我多想你嗎?”
於知樂想捏眉心,想扶額,她再一次停下來,打算儘快把這隻聒噪的黏糊蛋打發走。
剛要回身,男人突地抬手架住她肩,不准她動,要她維持住現下的姿態。
於知樂:?
見女人再無動作,他才開口:
“這樣也行,你不回頭,就看不到我。千萬別回頭,一回頭又要看到我了。”
“……”
景勝真是神人,條條大道通羅馬。
他總能找到那些旁門左道,再順理成章繞過來,無論面前被設下什麼樣的關卡與障礙。
於知樂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所以還是調了頭,問:“你公司沒事?”
景勝皺眉,認真狀:“我在工作啊。我二叔出差了,心繫公司,特派我來視察民情,監督新人。”
於知樂好整以暇:“看完了?”
亮晶晶的下垂眼,仔細端詳過來,跟鑽研科技成果似的:“還在看。”
於知樂偏開臉,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景勝,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知道啊,”景勝看向她,他眼睛裏,總有種葉隙里篩下來的日光一樣滌盪純粹的感情:“不然我站在這裏幹嘛?”
“於知樂,”景勝喊出她名字,那些浮誇的神態也在頃刻間收斂得體,他語氣也變得正式:“我不介意再追你一次,兩次,一百次,一千次。”
男人真是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你,我永遠不怕失敗。”
——
十年多以前,在高中的課堂上,於知樂就聽過這樣的辯證哲學,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可這一秒,她卻不敢保證,她不會再一次陷入景勝這種路數的追逐。
人的思想很怪,如果不是因為感情不和而是其他因素分手,再重逢,再見到彼此,心裏也不會升騰出厭倦。
相反,對方那些好還歷歷在目,再與當前的他重疊,恍若一物。
於知樂其實和他沒什麼話說,她可以冷臉相對,甚至可以逼迫自己說一些刻薄傷人的話。
可她講不出口,倒不是心疼眼前男人,只是,沒必要。她為了自己和他分開,並不都是他的錯。她不記恨,只是需要尊重。
嚴安走後,她都沒詛咒辱罵過他。更別說景勝了。
這段時間,她不是沒想過景勝。男人沉悶的這些天,她有時也會猜,他在做些什麼。
但她從未期待或者祈禱過,他再回來找她。
她並不想見到他。
至少不是現在。
這種感情矛盾而複雜。
煩心的是,景勝今天又憑空出現在她面前,周身注入了整個四月的生命力。
與以往的他,並無區別。
他的生命力是瘋長的野草,太容易感染人了,比戒煙還難,她不能倖免。
她的工作剛起步,不希望自己重回被他影響的狀態。
當然,她更不希望景勝還老圍着她打轉。都是獨立的個體,誰也不該為誰活着。
於知樂輕微地嘆了口氣,問:“景勝,你喜歡這樣……”
“喜歡。”他回得比有獎競答還快。
於知樂說:“我不喜歡。”
男人突然耷下眉毛:“你不喜歡我了?”
“不是,”……又被他繞進去了,於知樂馬上扳回來:“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有自己的計劃,你也有你的生活,你今天過來,我有種……我的生活再次被強行介入的不舒服。你能回去嗎?”
“你的生活,我的生活,有衝突么?”景勝問。
“沒衝突,”於知樂竟然沒有否認,反而順着往下說:“正因為沒衝突,所以你沒遇到我之前,你的人生里沒我,你也一樣可以生活。”
“……”什麼破結論?好像又充滿邏輯。
景勝發現,於知樂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她一旦想和人辯論,也很會下套。
可為什麼,突然之間,覺得自己變得可有可無?
景勝一定要為自己爭取回地位:“我哪影響你了?”
“你現在就在影響我。”
“怎麼影響了?”
“你沒來,我這會已經吃過飯準備午休。我下午還有訓練。”
“……”好像真是……
景勝啞口無言。
怎麼辦,他又犯錯了,無聲抓狂,為什麼他什麼都干不好??
景勝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麼,他開始翻自己的風衣口袋,看看有沒有糖果啊小麵包啊,總之先別讓於知樂餓着。
媽的,剛買的新衣服,屁都沒有。
人越急,腦袋越容易當機。
景勝沒多想,捋高了袖子,把結實的小臂送到於知樂面前,鄭重其事:“來,咬一口,就當泄憤,還能假裝墊飢。”
頓了頓,補充:“正宗無毒狗肉。”
“……”
蠢瓜。
於知樂在心裏又怒又笑。
她強行冰封的心臟,在被男人那些可愛的小聰明軟化前,她真的不能再和他多待了。
於知樂索性不去吃飯,徑直走回寢室,關上了門。
走前還撂下一句:“不要再跟過來,也不要再找我,別逼我發火。”
這一次,景勝很聽話地站在原地,一下都沒有再往前邁。
——
景勝一臉失落,雙手揣兜,走兩步,踹一下空氣地下了樓。
到了一層,走近刺目的日光里,景勝還是認為自己不能就這麼算了,坐以待斃擺明不是他風格。
更何況,於知樂都沒吃午飯。
前思後想,景勝加快步伐,走出寫字樓,找到最近的一家餐廳,打包了三菜一湯。
拎着包裝袋,剛要出門,景勝眉心一皺,又折了回去。
他回到前台,從錢夾里取出一張黑卡,而後將手肘擱到枱面上,問:“你們這送外賣嗎?”
——
一回房,於知樂就躺到了床上。
本想小憩半小時,可翻來覆去睡不着,於知樂索性拿出手機,玩手游。
沒一會,有人敲門。
於知樂望了眼門板,室友有房卡,不會是她。
她心生疑惑,翻身下床,往門邊走,貓眼裏,是一個穿藍背心戴藍帽子的外賣小哥。
遲疑片刻,於知樂打開門。
那外賣員的頭倏地坑得極地,不和於知樂對視,只是把手裏東西遞了過來。
饒是如此,於知樂還是馬上認出了他是哪位好佬。
她倚到門框,不解發問:“我不是說了不要來找我?你怎麼又來了?”
還玩起了角色扮演?
“……”把帽檐壓老低的男人身形一僵。
“景勝,”於知樂抓了下頭髮,逼迫他回答:“回答我。”
瞬間被看穿男人不惱反笑,偷偷笑,竊竊笑,眼見他自顧自抖了會肩。他忽然抓住於知樂一隻手,把打包盒袋子硬塞到她手裏。
然後三步並作兩步,一溜煙跑了。賊快。
於知樂:“……”
拎着那沉甸甸的外賣,女人一動未動。幾十秒后,她另一隻手裏的手機震了,斂目,點開來:
一個陌生號碼,
“我不是景勝,我只是於小姐的專人外賣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