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杯
?林有珩許久沒有開口,只是深深端詳着於知樂。
此刻的她,可真像一張翻面的白紙啊。
她好像什麼都沒有了,親情,愛情,但也好像什麼都不需要了。
林有珩莞爾道:“看來你已經準備好。”
於知樂恍然回神:“什麼?”
林有珩又喝了口拿鐵:“我今天過來,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
她放下腿,正襟危坐:“公司同意簽你了,你的那些條件,我們也接受,你不用和嚴安組樂隊,單獨出道。”
於知樂的瞳孔,隱隱浮出亮。在許多追夢年輕人的眼裏,林有珩都見過這種不可抑制的光芒。
但很快,這點亮又黯下去幾分。
女孩的反應在林有珩意料之中,她一語道破:“你剛和景勝分手,又簽約他家旗下的公司,對你來說,是有些為難。”
“所以,”林有珩看着她:“我剛才會問你那些問題。”
“你心態豁達,是我欣賞的那類人,”中年女人雙手交疊到桌上:“你剛才的話里,我也聽出了一些你想要擺脫景勝控制的意思。但我必須說兩句,你去別的公司,其他地方,其實還是脫不開景元的勢力。每個行業輔車相依,不止是我們傳媒業。”
林有珩一臉的感同身受:“我年輕時和你一樣,也是一個不被家裏重視的女孩子,我父母是老師,非常傳統,他們常說一句話,好女孩子去唱什麼歌啊!”
“但我還是去了,”她笑笑:“雖然最後沒怎麼唱吧,但我創造了許多好聽的曲子,成就了不少優秀的歌手。”
“所以我坐在這,完全有資格,也有資本說這些‘大話’。”
林有珩正視着面前這個,似曾相識的自己:“於知樂。”
她第一次叫出她的全名,不再是那麼客氣的於小姐,也因而顯得更為親近:
“你要實現自我,實現夢想,在哪都一樣,沒必要為了男人膈應這些。我大學時還拒絕過景緻成呢,現在不一樣在他手底下幹活,相處愉快。”
似乎想到什麼,林有珩掩唇笑出聲:“哈,他們景家的基因太有趣了。景董事長的夫人,景勝他奶奶,也是個女歌星,戚鶯音,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於知樂搖頭。
“民國時期的了,先不提這個。”
見女孩臉上的遲疑在減退,林有珩才放心滿意地總結陳詞:“既然決定好了,那就心無旁騖,走下去,別回頭,更別左顧右盼。能影響你的,只有你自己。”
——
四月中旬,於知樂正式簽約景元音樂。
這紙消息很快傳到景勝這裏。
彼時,他在開周五小會,並把財務總監訓了個狗血淋頭。大家都戰戰兢兢,不發一言,小景總最近火氣大得彷彿更年期提前了三十年,在公司內部是眾所周知的。
桌上手機一響,景大噴菇被打斷,面色更為不快。
他閉了閉眼,癱坐迴轉椅,一把撈過手機,舉到眼前看,是條微信新消息。
宋至:[圖片]
景勝放大那張圖,是份景元音樂公司的藝人合同,乙方那欄,儼然簽上了龍飛鳳舞的“於知樂”三個字。
眉心瞬間舒展,景勝揉了兩下左眼,放大縮小,再放大再縮小,把那個簽名重看了好幾遍。
然後嘴角咧開了,眼尾也彎起來,不受控制地無聲地痴笑。
這番神態當然被一圈的下屬盡收眼底,眾人對望,不知原委。
緊接着,更詭異的事發生了,前一秒還美滋滋笑眯眯地景勝一拍桌子,起身宣佈:“散會了,散會。”
然後拿上筆記本徑直走出了會議間。
留下大家面面相覷。
一回辦公室,景勝就給宋助打電話,興沖沖問:“哎哎哎宋至宋至,圖片不是你p的吧?”
宋助回:“我哪有這麼高的p圖技術。”
“喔,”失而復得的狂喜快把景勝沖暈了:“她簽了我家公司!是不是在暗示我還有機會?一定是吧,哈哈,呵呵,肯定是。”
他浮想聯翩,在那情不自禁地樂呵。
景勝撐臉,一隻手急促地在桌面叩着,腿也焦慮地抖:“你今天見到她了嗎?”
“見到了。”
“我靠!我都沒看見!”景勝來回掀着面前一本無辜的商業書,一定做些高頻率的動作,才能緩解他內心那些激動的顫慄。他埋怨道:“你怎麼不偷拍幾張?我雇你有什麼用?”
宋助很委屈:“我怎麼拍,也就遠遠看了幾眼,於小姐今天搬到公司宿舍了。”
“她……”景勝有好多話想問,百轉千回,終究只說了兩個字:“好嗎?”
“我看於小姐狀態還不錯,”宋助停頓少刻,又道:“哦,她還剪了短髮。”
“多短?”
“到下巴,內扣那種。”
“好看嗎?”
“好看啊,感覺更有女人味了。”
“你他媽不準再看了!老子要把你眼睛挖了!”景勝語氣陡然兇殘起來。
“……我現在沒看了啊,”怎麼會遇到這種上司:“我都在回公司路上了,你駕照我也領過了。”
“你別回來了,”景勝吩咐:“到張弛店裏等我。”
“啊?”宋助困惑。
“買車。”
“??????????”
“慶祝我重新拿到駕照。”
“……”
——
張弛也是景勝的老朋友了,前幾年,就在寧城市中心開了家蘭博基尼專賣店。
最近店裏引了一輛lp750,他還特意拍下幾張照片在朋友圈大炫特炫,聲稱沒人要就自己開。
碰巧這半個月,景勝都在潛心重考駕照,想藉此轉移對於知樂的思念之情。
刷到他朋友圈的跑車九宮格,他留評道:給我留着。
張弛回復:留多久?
景勝:不用多久。
現在來到店裏,景勝繞着這車瞧了兩圈,愈發愛不釋手,騷黃色的車身簡直為他量身定製。
宋至跟在他後面,心裏翻白眼:一高興就買車,不是第一次了。
張弛挑眉:“怎麼樣,要嗎?”
“要啊,”景勝揮揮手:“叫財務開單子,我開出去晃一圈。”
張弛把車鑰匙交給他:“不要人陪?”
“瞧不起哥哥?又不是第一次開這種車。”剪刀門一開,景勝坐進駕駛座。
在一步三堵的商業區,弄輛超跑,實屬有錢人手癢閑得慌。
但這種充滿銅臭味兒的車型一上路,註定了它地位崇高,方圓十米以內的車主都變得分外謙讓,沒人敢加塞佔道。
所以一路上,景勝開的也算通常。
偶有人跡罕至的大道,他會加速飆一飆,那令人窒息的推背感,簡直和他迫不及待想見到於知樂的心,如出一轍。
中途,景勝還去了趟商場,換了身新行頭。
跟駕照有個蛋關係,單純想以最酷的模樣,重新出現在他想瘋了的女人面前。
風水輪流轉嘛,以後他當她的司機。
車上就剩一個座椅,只屬於她一個人。
把車停到景元傳媒的公司大樓下,景勝降下車窗,緩緩往大院裏挪。
門衛一見是他,匆忙升起橫杆,拿開路障。別人進這兒得刷工作證,但景勝不用,他直接刷臉。
底盤太低,不得不慢吞吞趟過那兩個減速帶,景勝越發心煩氣躁。
他把車停好,下來就給二叔電話,一接通,他急不可耐問:“叔啊,你在公司嗎?”
景勝邁着兩條大長腿往樓里走。
電話那頭,吵吵鬧鬧的,二叔似乎在忙,等了一會,他才到靜處回話:“我不在啊,我今天到上海了。”
“啊……”景勝惋嘆:“我特意跑到你公司來看望您。”
“呵,”二叔才不信:“我信你才有鬼。說吧,什麼事?”
景勝走上台階,笑嘿嘿:“我聽說林總監簽了……”
“於知樂啊。”
“對對對。”
“都多久了,你還想着那女孩子?”二叔也是新奇。
景勝單手揣兜,眼睛到處瞄:“誰讓咱們景家好男兒都是情痴啊。”
“是啊,”二叔聽他瞎逼逼,配合著作深以為然狀:“你今天過來幹嘛?”
景勝說明來意:“我聽說,她們新人都住公司宿舍。”
“沒錯啊。”
“在哪——”
“那是集體宿舍,你別去弄得雞飛狗跳。”
“我就遠遠地,看一眼,”景勝的語氣變得央求:“也不行嗎?”
二叔無奈:“你這會在哪?”
“在大樓,正門口。”景勝舉目四望,被朗朗日光,晃眯了眼。
“你在那等會,我找人去接你。”
“哎哎,”見那邊要掛電話,景勝匆忙喊住他:“二叔,找個男的帶我,我怕她看到不高興。”
“你小子!”
“嗯,好吧?”
“行——都按你說的來。”
二叔很體貼給他安排了一個年輕男助理當嚮導。
景勝跟在他旁邊,往目的地走。他心裏急,又不好意思總催,顯得自己像個好色之徒,走的這一段,他覺得自己快憋出病來。
於知樂所住的新人宿舍,有一個空闊安靜的走廊。
兩邊牆上,依次掛着斑斕陸離的相框,定睛看,會發現是一些國內外知名歌手的抽象肖像畫。
男助理停下來:“景總,於小姐就住前面第二間。”
近在眼前。
景勝突然心跳加劇,忐忑之極,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需要我去叫她嗎?”男助理問。
“別別別!”他飛快否決這個提案:“別叫她!”
突然,第二間的門,被人從里推開,似乎有人要走出來。
下一秒,一個頎長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閃到男助理背後,縮、縮下身,試圖把人高馬大的自己,藏到了他後邊。
瘦小的男助理:??……景總你……?
見沒什麼動靜,景勝小幅度昂頭,只從助理肩膀那探出兩隻眼,悄咪咪偷窺。
鬆一口氣,出來的女人,並非於知樂,而是個蛋卷頭的矮個子姑娘,應該是她室友吧。
猛躥的心墜回去,有些慶幸,也有些失望。景勝斂目盯地面,懶洋洋踱回原處。
再抬眼,蛋卷頭女孩根本沒關門,而是回頭和門裏人說笑。
緊接着,一個高挑的女人跟了出來,門框后,她的側臉,逐漸顯現完全。
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側臉,
那美到,不能更美的側臉,
他第一次見就着了迷。
這些天,它入了他的夢,有百次千回。
靠靠靠靠靠!
措手不及,心再次提到嗓子眼,這次不知道往哪藏了。
景勝騰地回身,完全背對於知樂走出來的方向,搓後腦勺,猛搓後腦勺頭毛,兩條腿也變得難以安放。
他裝作無意地側身,仰目,欣賞欣賞壁畫。
他只是路過。
真的只是路過。
男助理斜覷:……???
能感覺到一高一矮,兩個女人在走近,景勝越來越希望,此刻有個地縫能將自己掩埋徹底。
原來他真的這麼慫,他根本不敢見於知樂。
可人生嘛,往往事與願違。
萬萬沒想到,超沒眼力見的男助理,竟然主動和這兩人打招呼。
於知樂和那個蛋卷頭也停下了身,她一定已經認出他來了。
小助理還開始客氣地介紹他:“這是景元地產的景總。”
“……”
於知樂沒有說話。
唯獨蛋卷頭道了句:“景總好。”
景勝努力調整好面部表情,內心極度崩潰地回頭,他一點不敢和於知樂對視,只裝模作樣頷首兩下。
好,好。
你們好,我也好……我好個吊。
“你們去吃飯?”小助理問。
“嗯。”蛋卷頭說。
“去吧,”景勝擺出官方高層慰問腔:“早點吃飯。”
還是不敢看於知樂。
但他清晰知曉,女人從頭至尾的沉默,那種,似乎並不驚喜反倒還帶着抵觸的沉默。
蛋卷頭說了聲謝,走過他們。
景勝這時才敢抬頭,望過去,望向於知樂纖瘦的背影。
她真的剪了短髮,完全露出秀潔的脖頸,她似乎變得不一樣,可還是他心心念念、深愛着的那個樣。
景勝在懊悔,他確實心急了,他應該慢一點,穩一點,找一個最好的時機,再和她重逢會面。
可是,來都來了,能有什麼辦法,開着八百多萬的超跑,穿着格外帥氣的風衣,不就為了見她一面,看她一眼。
女人漸行漸遠,眼看着要拐過這個白色的長廊。
景勝心一橫,叫住她:“於知樂!”
兩個女人同時頓步,一個回了頭,一個沒動作,於知樂是後者。
他直接撇下小助理,大步流星,往女人那走,直至停到她身邊。
蛋卷頭好奇望過去,結果接到景勝的吩咐:“你先去,我有話單獨跟於小姐說。”
妹子聽話地點頭,先行一步。
入圈第一要義,少言,多思,慎行。
終於只剩下他們兩個,景勝還在絞盡腦汁想着開場白,於知樂已經先開口,她聲音平得聽不出一點波瀾:“什麼事?”
景勝:“……”
啞巴了。
但總要擠出點什麼:“沒,沒事,就想看看你……嗯,好久沒見了啊。”
他也曾巧舌如簧,如今唇齒打結,比牙牙學語的嬰兒還不知如何開腔。
於知樂沒有說話。
景勝斂目盯着她,長久地注視這個女人,可她卻始終正視前方,連一寸餘光都不給。
不知為什麼,她不折不扣的冷漠並沒有輕易打垮他。甚至,激起了他熊熊燃燒的征服欲。
這畫面,這感覺,都似曾相識,景勝彷彿突然找到了切入點。
他重新拿起那些油腔滑調的武器,那些曾幾何時,將她拿捕入瓮的厚臉皮網罩。
他跟她撒嬌:“我今天穿這麼酷,你不看我一眼嗎?”
“……”習慣很可怕,言語上的引導更可怕。於知樂禁不住瞥了他一下。
等她察覺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心生無名火,她不想再停在他面前,疾步朝前走。
如同得到莫大鼓舞,景勝勾唇,追上前,嘴裏還在不快嘟囔:“不是吧?真的就一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