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逆行(七)
馮喆和裘樟清被救上去后被這幾天一直參加救援的醫生做了粗略的檢查,馮喆基本沒事,都是皮外擦傷,而裘樟清的確手腕脫臼了,瘀腫淤血,血壓偏低,被立即送往縣醫院進行醫治,在臨走前,裘樟清確認馮喆不需要到醫院進一步治療,就讓人派車將他送回去,要他好好休息。
……
傍晚的時候天空又是電閃雷鳴,但是雨卻一直沒下來,馮喆坐在屋裏,他將前門和後窗都打開,風呼呼的往裏刮著,接連不斷樹枝狀的閃電將他的臉照映的忽明忽暗,這時外面傳來了屯一山的聲音。
“小娃,出來。”
這時候天已經有些冷了,屯一山披着一件綠色的軍用棉大衣坐在屋前,他的跟前放着兩個凳子,其中的一個上面放着一碟油炸花生米,旁邊還放着一瓶酒。
馮喆坐下,就聞到了一股酒香,他拿起這瓶酒,卻看不到任何的商標,沒有名號,但是酒的香味卻透瓶而出,很醇厚。
馮喆看了一眼屯一山,將酒打開,給屯一山和自己都倒了酒,屯一山端起來就喝,馮喆習慣了屯一山的沉默,也將酒喝了,果然入口綿軟,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兩個人一直都沒說話,這樣半瓶子酒就下了肚。
平時馮喆喝酒基本都不醉,可是今天喝了半斤,卻有些頭腦模糊,心說屯一山這瓶酒也不知什麼時候珍藏的,酒勁這麼大。
“有些時候,英勇犧牲,比冷靜的權衡利弊要容易被人接受。”
屯一山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然後又是一陣的沉默。
馮喆深以為然,他覺得屯一山說的,就是自己這幾天在老炮台上的遭遇。
“有時候做事出發點是好的,可是還要懂什麼叫時政,審時度勢並不意味就是要做一個投機分子。”
“現實往往就是殘酷的,認真做事是基礎,有時候也需要講究手段,策略,方法。”
“往往做好事的目的並不是沽名釣譽,也許出發點也不是為了口碑和人心,但是有些時候確實是需要犧牲一些什麼、浪費一些什麼、來換取一些什麼、從而達到一些什麼目的。”
一瓶酒很快見底,屯一山寥寥幾句,再不言語,披着棉大衣進了屋裏,沒有出來。
馮喆坐在走廊里,一個人把酒獨斟、細品。
屯一山這是在肯定自己?還是在提醒自己?
花生米吃完了,酒也全部落肚,馮喆暈暈乎乎的回屋睡覺。
這一夜的風颳了整整一個晚上,閃電雷鳴的也是一個晚上,可到底雨也沒落下來。
昨天沒什麼感覺,早上醒來,馮喆發現肩膀和胸前有一道血樣,火辣辣的,這是昨天麻繩勒下的痕迹。
出了門就看見屯一山拿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在院子裏舞動,動作凌厲豪邁,天空和往日相比好像有些晴朗,馮喆在水管那裏刷着牙洗着臉,看着屯一山揮刀的姿勢,有板有眼的,像是練了很多年,不過以前倒是沒見他顯露過。
到了單位,辦公室里沒一個人,馮喆坐下整理了一下東西,安安靜靜的,就這樣一直到了十點多,趙曼推門進來,臉上帶着笑:“小馮!好消息!”
馮喆抬頭看着趙曼,趙曼揮手說:“我剛聽說,那天說被你推房子活埋人的那個老人,竟然活着!”
趙曼的這句話有些繞口,但是馮喆聽明白了。
趙曼走到馮喆辦公桌前,在馮喆身邊說:“其實不是那樣,那弟兄倆不是鬧嗎,說你害死了他們的父親,可是他們的父親根本沒死,還活着,活的好好的……”
趙曼正說著,李雪琴一臉笑容的走了進來:“馮喆!趙姐,你們聽說了嗎?老炮台失蹤的人里,有一個被找到了。”
趙曼就笑:“我正和小馮說這事呢!原來,那老頭子在塌方之前,去老炮台後山不知幹嘛去了,結果天下雨,路滑,他就掉到一個坑裏,怎麼也爬不出來,他那兩兒子就說是你將他們父親給活埋了,這真是胡說八道!”
“沒憑沒據的,怎麼能亂說呢!”
“結果怎麼著,這下老頭被救援隊發現了,他們沒話說了!”
李雪琴聽了就冷笑:“人沒找到就說別人是殺人犯,找到了連一句對不起道歉的話都沒有,什麼人嘛!”
這時林曉全也走了進來,嘴裏哈哈着:“怎麼?司法所擴大會?怎麼沒叫我?”
“領導,老炮台失蹤的一個老頭子找到了,沒死,不是被馮喆推房子壓死了,那真是無稽之談,他們真會冤枉人!真太氣人了!”
林曉全點頭:“我剛知道,劉書記已經向縣裏彙報了。”
馮喆就說:“可是畢竟還有一個人沒找到,再有,胡紅偉的父親也去世了。”
李雪琴一聽馮喆這樣說,皺眉問:“那還要怎樣?劉再芬剛才已經重新給鎮裏領導都彙報了當時救援的詳細情況,老疙瘩當時賴在山上不下去,你們總不能綁架他!”
“都是人,他們的命是命,別人的就不是命?他們的命就那麼值錢?別人去救他,去做工作倒是犯了錯?什麼道理!”
林曉全看看義憤填膺的李雪琴,再瞧瞧馮喆,笑道:“總之找到一個失蹤的人,還算皆大歡喜,這樣,我們中午去聚一下,怎麼樣?——不過雪琴就不去了吧?”
“憑什麼啊?幹嘛我不去?”李雪琴瞪眼。
林曉全笑:“你不是不喝酒嗎?去了干坐着?”
“你們干喝酒不吃菜的嗎?”
趙曼笑:“光喝酒那飯店可不怎麼歡迎我們。”
找到一個失蹤的人怎麼就皆大歡喜?這和司法所有什麼必然的關係?林曉全他們有什麼可慶祝可聚的?
林曉全插諢打科的本事絕對能夠匹配所長這個職務。馮喆面不改色的跟着眾人,幾個人說笑着,就到了下班時間,出門的時候,馮喆遠遠的看到了劉再芬。
劉再芬一見馮喆就站住了,瞧着馮喆,臉上都是慚愧。
馮喆心裏明白,其實那天劉再芬對着裘樟清沒解釋清楚,主要是當時的場面很混亂,自己受到批評和責難,也不能全怪劉再芬。
馮喆對着劉再芬點點頭,這才隨着林曉全幾個走了。
到了飯店剛剛坐定,胡端就打了林曉全的電話,知道了吃飯的地點,一會也就來了,李雪琴見了就說胡端幹活的時候見不到,吃飯的時候哪次都沒拉下。
胡端嘿嘿的笑着:“這次不能怨我,我兒子病了,我總得管吧?我那可是親生的!”
“嘁!說的也是,是你老婆親自生的,可是不是你種下的,就不清楚了!”
大家聽了就笑,胡端也不惱火,嘻嘻說道:“那沒關係,那個我不清楚,你肚子裏的這個,我還是有把握的。”
林曉全就哈哈大笑,趙曼搖頭說:“胡端,你完了,人家那口子端着槍正往這裏殺奔而來,你等着跪地求饒,狼奔豕突吧!”
幾個人正說著話,有人拉開門就走了進來,眾人一看,是劉奮鬥。
“好嘛,喝酒不叫我,還有沒有將領導放在眼裏?”
趙曼幾個都站起來請劉奮鬥進來坐,林曉全笑:“我們司法所聚餐,你這個非司法所成員不請自來,算什麼?”
嘴裏埋怨,林曉全說著手將劉奮鬥往自己跟前拉:“再說,對領導的尊敬是要敬在心裏的,只放在眼裏,那哪成?”
劉奮鬥坐下,眾人就向他敬酒,到了趙曼跟前,林曉全就笑:“男人們喝酒,女士就算了,省的鎮長夫人找麻煩。”
劉奮鬥聽了就在林曉全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吃菜喝酒還佔不住那張嘴不是?”
趙曼就說:“那這酒就不喝了吧?”
林曉全擺手:“別!心中無私天地寬,你們坦坦蕩蕩,幹嘛不喝,還要喝個交杯酒呢!”
“去你的!這哪像所長說的話!”
林曉全笑:“這話也就是所長說,別人能說嗎?不能吧?”
趙曼和劉奮鬥將酒喝了,劉奮鬥就看着馮喆:“我對小馮可是印象深刻!哎對了,這幾天我要去省里辦點事,怎麼,讓小馮跟我去一趟吧?”
林曉全聽了瞪眼:“這是我司法所的人,你憑什麼說要帶走就帶走?再說了,上次的好處費,兌現了嗎?”
劉奮鬥撇嘴說:“車,是一定要給的,不過,給了后也只能讓小馮開,那是他掙來的好處,贛南之行,小馮功不可沒——你急什麼急!”
“你堂堂鎮長,說話沒水平,我這不是努力為屬下着想,為屬下爭取利益嗎?屬下好了,我這臉上也帶光彩,再說,小馮會開車嗎?那還不得我們幾個關心他?手把手教他?”
“你車到底什麼時候給吧?”
林曉全說著,劉奮鬥就沉吟,林曉全一指馮喆,馮喆就站起來,雙手端着酒敬劉奮鬥。
劉奮鬥呵呵一笑,說:“瞧,多機靈,也就是小馮的面子,下午,你去開車。”
林曉全和趙曼都有些喜出望外,就笑了起來:“君子一言!”
劉奮鬥搖頭說:“本鎮不會說瞎話。”
“誰在說本鎮?”外面又有人拉開門進來,當頭的一個方臉大耳,竟然是半間房鎮劉依然書記,後面跟着的,是半間房鎮公安派出所所長唐經天。
在各級政府機構中,鄉鎮一級是最低的,也是基層,但是政府職能和上面的幾級幾乎沒有任何差別,除了沒有軍隊外,政府部門該有的架構鄉鎮一級都有,只不過在名稱上可能叫的不同,還有就是管理者分的不是很細,一人兼職幾個部門的事物的情況比較普遍。
可有一點是明確的,劉依然是半間房鎮委書記,就是半間房鎮真正的一把手。
劉依然進門,屋裏的人全站了起來,劉奮鬥嘴上就笑:“劉書記來了,什麼都能鎮得住,我就不鎮了。”
劉依然就說:“你該鎮繼續鎮,我又不是老虎,屁股就這麼大一點,坐在哪裏也就鎮哪裏,屁大的地方。”
趙曼笑着說:“劉書記鎮全鎮,劉鎮長挨着書記的身邊鎮一片。”
劉依然到了主位坐下,問:“那他鎮哪裏?”
劉奮鬥說:“書記說我鎮哪裏,我就鎮哪裏。”
“他鎮關西,”趙曼一說,屋裏人都笑,劉奮鬥說:“那我就鎮關西。”
唐經天就說:“好,鎮關西好。”
《水滸》裏有個鎮關西,那是反面角色,欺男霸女,被花和尚魯智深三拳頭給打死了,劉奮鬥這個副鎮長坦誠自己是鎮關西,倒是有些能大能小的意味。
司法所原本五個人,這會加上劉奮鬥劉依然唐經天,就是八個,但是包間大,也顯不出緊促,馮喆心裏隱隱的感覺,今天這頓飯,這幾位領導看似都是無意來到的,其實也許就是事先安排好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接近自己。
而接近自己的原因也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昨天在老炮台拽住了要掉下土崖的女縣長裘樟清。
那天被裘樟清批評之後,所有人都像是無視了自己,而現在,以前從未和自己照面的劉依然都出現在了同一個飯桌上,要說是偶然,那麼這個偶然也來的太是時候了。
劉依然既然到場,一切自然以他為中心,在座的兩個女人中李雪琴這下倒是安靜了很多,年紀大一點的趙曼就顯得活躍起來,當然話題總是圍繞着劉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