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逆行(八)
其實馮喆根本就沒有考駕照,但是裘樟清之所以這樣問,必然有她的道理,所以馮喆就肯定的回答了。
裘樟清就說:“好。”
裘樟清說著話就到了院子裏,月色很亮,將院子照的如同白晝,馮喆看到司機已經將車子駛了過來,穩穩的停在了裘樟清面前,裘樟清慢了一步,說:“後天到縣裏,找錢主任。”
馮喆答應着,覺得裘樟清沒什麼可對自己講了,就從裘樟清身邊走過,伸手給裘樟清拉開了門,趁着開門的機會看了一眼前座的司機,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輕人,腮幫子鼓動着,像是在嚼口香糖,車裏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煙味。
馮喆伸手護在車門頂上,防止裘樟清進車的時候碰到頭。
裘樟清再次看了一眼馮喆,她個子算是高挑,只比馮喆低半頭,目光里說不清是什麼內容,兩人離得很近,但是馮喆表面一點沒有壓迫感,平靜的看着裘樟清。
馮喆有自己的精神勝利法,面對對自己造成壓力的人和事物,他就在心裏想對方的弱點,想着對方哪裏不如自己,這樣就能在腦海里泛出優越感,雖然有些自欺欺人,其實這樣做正是自卑和不自信的表現,但大多數時候也比較有效。
而裘樟清雖然是縣長,可她首先是個女人,從生物學的觀點來看,男人總是比女人有力氣,自己還救過她,所以這一點上,自己是強大的,有心裏優勢的,這樣,馮喆面對裘樟清的時候就坦然了許多。
等裘樟清進到車裏去,馮喆看着她,見裘樟清再沒有話說,就輕聲說縣長再見,關上了門。
車子一晃眼就駛出了大院,老劉鼻樑上駕着老花鏡走了過來,嘴裏叼着煙,咳咳的問:“馮司法,那找你的人,誰呀?”
原來老劉沒有看到裘樟清,那個司機也沒有透露裘樟清的身份,再說馮喆也留意了,裘樟清坐的車不是縣長的小號車,於是就說:“我的一個朋友。”
“我就說。我問司機要停車費,他問我有沒有停車發票,我就說沒有,他說沒票怎麼報銷,結果,給了我一盒煙。”
“馮司法,我不知道那人是找你的,他也沒說啊,要不,我哪能收他的停車費,再說他也沒停多大一會,你說這真是……”
老劉手裏拿着一盒黃鶴樓,馮喆點頭說:“給你的你就吸吧,反正他就是煙多。”
老劉呵呵笑着:“馮司法的朋友不錯!黃鶴樓呀……”
馮喆面無表情,轉身就走了回去。
到了屋裏,馮喆坐下,看着紙上的“八個黨員七顆牙”那幾個字,左手拿起筆,又寫了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問君能有幾多愁,白雲千載空悠悠。”
停了一會,馮喆又寫道:“一:駕照。”
“二:後天找錢主任。”
“三:裘樟清不喜歡現在的司機?這個司機是不是她的專職司機?”
“四:為何要讓自己去文化局?”
“五:文化節?補充人力?為誰補充?文化局,還是裘樟清自己?”
“她這是感謝自己,還是別有它意?”
馮喆想了想,又在第二條後面劃了一個問號,寫道:“錢主任?”
錢主任就是那天在老炮台上和裘樟清一起的那個戴眼鏡的男子,因為馮喆是司法部門,來梅山縣的時間短,對縣政府人事並不知曉,尤其這幾天事多,別人都疏遠他,他猜測這個錢主任應該是縣政府辦公室的人物。
縣委書記秘書一般由縣委辦副主任兼任,縣長副縣長秘書一般由縣府辦副主任兼任,這是一種慣例,跟着裘樟清的人自然是縣府這邊的人,那錢主任應該就是專門為裘樟清服務的,只是不知錢主任是縣府辦的一號主任,還是裘樟清的專職秘書。
錢主任要是裘樟清專職秘書的話,為何今晚裘樟清沒有帶着他來?而那天裘樟清在慌亂之中是喊了一句錢主任的,那麼馮喆猜測這個錢主任不是裘樟清專職秘書的成分大一些。
這樣的話,裘樟清難道沒有隨行秘書?
再有,如果是裘樟清有意的不帶錢主任一道來半間房,那樣是說明這個錢主任並沒有和裘樟清走得太近?
今晚純粹是私人性質的會面?
馮喆陷入了沉思。
馮喆左手寫的這些字和“八個黨員七顆牙”筆跡完全不一樣,風格不同,原來的幾個字結構工整,一筆一劃,頗為嚴謹敦厚,現在左手寫的字卻有些飄逸不群,龍飛鳳舞,在紙上呼之欲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人能認出這兩種字體出自一個人的手筆。
思考了一會,馮喆把寫滿字跡的紙撕碎,將紫砂杯拿出去,倒掉了茶葉殘渣,清洗好杯子,心說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沒錢,連招待人喝水的杯子都是牛闌珊送的,而且這個紫砂杯已經被自己“第一次”使用了兩回,一次是對嚴然,這一次,是對裘樟清。
撒謊不是馮喆的本意,可是有些時候,謊言比真實更容易讓人接受,戈培爾說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是真理,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辦法,馮喆認為沒人願意撒謊,除非這人本身做的事情具有非常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說謊而說謊。
裘樟清讓馮喆第三天到縣裏去,馮喆第二天中午就動身了。
馮喆是這樣理解的:裘樟清沒說讓自己是第三天早上、還是中午,還是下午到縣裏,也沒說具體的鐘點,所以他思索,要是第三天早上動身的話,恐怕到了縣府也就是午時了,找不找得到錢主任不說,把時間全都耽擱了,如果裘樟清需要早上見自己,或者早上過問自己是否到了錢主任那裏,自己卻還在路上,這樣就可能讓裘樟清留下自己辦事邋遢不積極的印象,這樣是要不得的。
防微杜漸,細節決定成敗,馮喆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在裘樟清面前有一點的閃失,讓她對自己產生任何的不正面的看法。
再說自己就要離開半間房司法所了,半間房也沒什麼事讓自己留戀的。
考上公務員已經一年多了,當初市司法局裏的同事對自己就是真實的冷漠而疏遠,現在半間房鎮司法所的這些人對自己是熱情而虛偽,歸根到底還是冷漠和疏遠,既然無牽無掛,所以晚走不如早走。
林曉全開了劉奮鬥給司法所的桑塔納不知去哪裏了,馮喆就給趙曼說自己辦些事,請了假,就坐上了去往縣城的班車。
梅山縣整體經濟比較發達,縣城頗具規模,馮喆聽說縣裏如今在申報晉陞縣級市的,早先在司法局的時候來梅山縣抗災就有所印象,到了縣裏,到處都能看到請慶祝梅山縣第三屆文化節圓滿成功的橫幅標語,馮喆就到了縣賓館住下,休息了一會,上網查詢政府有關領導的簡歷。
這一看,馮喆才發現,裘樟清竟然今年才二十八歲。
在仕途上想要發展,需要三個“行”:第一,自己能行,要有真本事,就是有人要提拔你,你要是爛泥糊不上牆,那不行;第二,需要有人說你行,就是要有人賞識你,這是機遇;第三,說你行、賞識你的人要行,就是賞識你說你行的人要能行,要有話語權,能夠一錘定音。
二十八歲的代*縣長,還是女的,這意味着什麼?
馮喆記得很清楚,自己剛剛到五陵司法局的時候算過一筆升遷的帳,要是一切順利,馬不停蹄的話,自己想要做到處級幹部這個級別,起碼要到三十歲以後了。
馮喆盯着電腦螢屏上裘樟清那自信的眼睛看了好大一會,瞧瞧時間,就出了門。
上了出租車,和司機聊了幾句,詢問了一下,這司機很熱心的給馮喆帶到了一個駕校,馮喆到了駕校里一看,果然有很多人正在偌大的場地上學開車,他觀察一會,到了一個教練模樣的人跟前站着,聽大家都叫他王教練,等這人落單,掏了煙遞過去。
這王教練三十多歲,以為馮喆是駕校的學員,看看馮喆遞過來的煙不錯,就不客氣的讓馮喆給自己點上,馮喆問:“教練,每天一個學員人亂換着,也就能上車練一個小時,時間明顯緊張啊。”
馮喆說著話將整盒煙放到這人手裏,這人就問:“那沒法,狼多肉少,小車一個車基本十多個學員,大車更緊張,你學的是什麼照?”
“關鍵是時間不能集中,比如說我一下就練一個小時,然後有事就可以走了,不然在這白白呆一天。”
“你跟着哪個車?”王教練又問,馮喆就說:“我正準備報名,先看看。”
王教練聽了仔細的打量了一下馮喆,說:“還沒報名?”
“嗯。”
“聽你的意思,是說沒時間?”
“王教練能不能照顧我一下,我這情況特殊。”
“這樣……你來。”
馮喆跟着這人走了幾步,到了一個車裏,兩人坐在正副駕駛上,王教練說:“我叫王晚春,你瞧,這是我的教練證……這是我的身份證,你想學大車小車?”
王晚春將身份證都讓自己看了,馮喆心說這人有圖謀,就回答說小車。
“小車啊,那正規的、走手續的辦證,連學習到出照是三個月,兩千四的學費,情況你也見了,你不特殊情況嗎?而我能特殊對待,你,把錢交給我,”王晚春的眼睛看着馮喆不眨:“我負責單獨教你,每天連續上車不小於一個小時,最快的話,保證你一個半月拿到駕照,你看怎麼樣?”
馮喆看看王晚春,王晚春眯着眼說:“我說話算數,這駕校是我姐夫的,我這也算是近水樓台,給你開個單灶。”
馮喆考慮了一下就點頭,王晚春說:“那你什麼時候……”
“就這兩天吧。”
馮喆說著就要下車,王晚春又說:“喏,這是我的名片,考慮好了就來,我一般不帶學員出車上路。”
馮喆下了車,王晚春也下來,這時遠處有人叫他,像是車子熄火了,王晚春答應一聲,回頭對馮喆說:“看你是實誠人,我剛才說的那話,你懂的?”
馮喆點頭說:“明白,法不傳六耳。”
王晚春笑笑的走了,馮喆瞅着他到了那熄火的汽車旁邊開了引擎蓋擰呲幾下,車子就打着火了,十來個學車的學員就在那笑說王教練真行的話。
這個王晚春還真有意思,在自己姐夫的駕校里幹着損公利私的活,不過這個和馮喆沒關係,馮喆要的就是這種結果,能很快的拿到駕照還能集中時間學車,在這一點上王晚春顯然就是馮喆所尋找的目標。
到了駕校大門口,一個風姿綽約的長發女子迎面走了過來,戴着一柄大大的墨鏡,馮喆目不斜視的走過,這時擦身而過的女子忽然張開了口:“馮喆?”
馮喆站住回頭看這女子,只見她伸手抹了一下發端,低着頭眼睛從墨鏡后泛白看着馮喆,說:“貴人多忘事,眼高於頂。”
馮喆這下就認出了這個女子是誰了,自己和她見過一面,那是幾個月前在五陵市醫院裏,這女子和嚴然在一起,只不過那時她穿着護士服,這會卻是一身便裝。
“你好,李玉。”
“沒你瀟洒,”馮喆一下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李玉上下審視着馮喆,嘴裏問:“你怎麼在這?被停職了?”
李玉能知道自己被停職的事情,必然是嚴然告訴她的,但是李玉顯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馮喆就沒吭聲。
“沒事找事干也好。學車?學車就要避免心浮氣躁,不然今後就是拿了駕照,上了路還不知會出什麼事。”
“這責任心不強啊,到哪都干不好,都幹不成,都是兔子尾巴。”
李玉的話裏有話,冷嘲暗諷。
嚴然那天不知從哪裏得知了馮喆在後店子村被裘樟清斥責的消息,於是滿腹怨言的打電話質問馮喆,語氣之中對馮喆極為失望。
可是馮喆什麼時候答應或者表示讓嚴然對自己充滿期待了?
拋卻了男女之間的情感不提,僅僅有一點馮喆對嚴然懷着感謝的,就是梁志國可能是受到了嚴然舅舅王全安的影響將馮喆分流到了半間房鎮司法所,不然很可能這會馮喆就是在五陵市法學會做聯絡員。
考慮有這一點,馮喆那天在嚴然詰問“你怎麼可以這樣”的時候才沒有發火,才沒有主動掛了電話,這已經給嚴然留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