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有個賭徒的老婆,受不了老公的長期暴力與精神虐待,試圖帶着女兒離開,男人持槍衝到了火車站,挾持了妻女。

一位英勇的路人介入其中,試圖說服那個賭徒,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雖然路人發現無法說服對方之後,沖了上去,但在混亂之中,那賭徒還是在殺害了妻女之後,開槍自殺。那是他。

她知道,新聞的影片,是有人用手機從一段距離之外拍攝的,只照到他的背影,可她認得他的身形,認得他那頭黑髮,還有他穿的風衣和長褲。那是個糟糕的一天。

很糟。

她回到船屋之後,看見他仍半裸着躺在沙發上,地上多了幾罐空的啤酒罐。他睡著了。

她站在沙發旁,看着那個沉睡的男人,他裸露的上半身十分強壯,上頭有許多新舊傷痕,就像她一樣。只是,她的傷,不是為了救人。

他是。

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股說不出來、無以名狀的情緒充塞心口,半晌后,她拿來一張毯子,攤開蓋到他身上,然後曲膝坐在沙發旁的地板上。

天慢慢黑了,她沒有開燈,也沒有離開,只是環抱着膝頭靜靜的聽着身後男人的呼吸,凝視着眼前的黑暗。在這之前,她其實不是很確定自己為什麼會來找他,她和這男人相處的時間並沒有很久,對他來說,她幾乎和一個陌生人沒兩樣。

危險的陌生人。

可是,當她出現在他門口時,他沒有趕她走。

這男人收留了她,或許早在當時,她就隱約知道,他不會那麼做,不會趕她走,就像他在船上沒有丟下她,就像他試圖拯救那女人和孩子一樣。

他是個好人。

如果她在他的身邊待得夠久,是不是……會不會……也可以變得好一點?閉上雙眼,她傾聽着他的呼吸,想着。

她想要變好……想要變好……

她有張小臉,不是特別漂亮,但臉很小。

剛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發削得很短,這幾年漸漸留長了,他才發現她發質很軟,而且有自然卷,若沒有綁成馬尾,她及肩的長發會像白雲一樣的捲起來,圈着她的小臉。

小飛機的引擎聲在耳邊轟隆作響,阿萬閉着眼,縮在狹小的座位上,不知為何,過去的日子浮現腦海。

他記得自己躺在沙發上睡着時,醒來總會見到她像個孩子一樣,縮坐在眼前的地板上,背對着他,環抱着她的膝頭,把那張小臉擱在膝頭上睡覺。

風吹來時,會揚起她那像白雲如棉花一般,柔軟蓬鬆的黑髮。

每一次,他都很想伸手摸摸看,看它們是不是如想像中一般柔軟。有幾回,他伸了手,卻停在半空,沒有真的觸碰下去。

怕吵醒了她,驚嚇到她。所以,還是把手縮了回來。

只是靜靜的看着,看着這個好似自來貓一樣的小女人。

一開始,他在沙發上睡覺,是因為發現她正在後面的浴室里洗澡,他不想讓她太緊張,他知道有人在附近時她都無法放鬆下來,即便那個人是他。

後來,他才發現她根本不在意被人看到身體。她對自己是個女人這件事,幾乎沒有自覺。身體,對她來說,就只是身體。

那反而讓他更加困擾,更不願意趁機大飽眼福,占她便宜。所以,總在沙發上就睡了。

誰知道,她卻老喜歡跑來窩在他前面,不是為了引誘他,他知道。

但他還是把手臂在胸前交叉,將雙手掌心塞到腋下,阻止自己觸碰她。只是看着。

看着那個在黃昏時、在深夜中、在清晨時分,蜷縮在身前的小小身影。就是只自來貓。

他想着,卻總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每回看着她,總有一種莫名的寧靜浮上心頭。

到了後來,他會刻意在沙發上睡覺,只為了能在醒來時,看見她。思及此,掌心又微微的作癢。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聽着小飛機轟隆的引擎聲,他張開眼,有些惱,想着。可惡的自來貓。

她是被嗆醒的。

清醒的那瞬間,她就察覺到泥水正倒灌進她的口鼻之中,發現自己倒在泥水裏,她立刻伸手撐起自己,趴跪在那及踝的泥水裏嗆咳着,把灌入口鼻、喉嚨和肺里的泥水都咳了出來。

若非麻醉藥的藥效已經開始退去,她八成會因此溺死在這裏。

跪在泥水裏,她邊咳邊抬眼朝周遭看去,她在一條小溪里,雖然是小溪,溪邊兩岸的植被不知為何卻離得很遠,顯露出大片的河床。

她頭頂上的天空是藍的,雖然有些雲,可天氣看起來不錯,但當她轉頭往水源來處看時,一眼就看見上游山上有雲攏聚。

那些山圍繞在一起,像個該死的漏斗。

一股寒氣驀然上涌,她還在咳,但她能感覺在她腳下的溪水十分湍急,流勢很快,還有變快的趨勢,而且夾帶着泥沙,幾乎在一瞬間,就變得比她剛剛清醒時還要更加渾濁。

水只及踝,不深,很淺。

但她很快就站了起來,眼也不眨的就開始往河岸跑。山上在下雨,大雨。

她知道水很快就會來,河床那麼寬,表示這條河,暴雨時會有大水沖刷下來。

河岸很遠,她身體裏還殘留麻醉劑,她跑到一半,就聽到了那可怕的聲音,那聲音隆隆的,由遠而近,她沒有轉頭去看,只是頭也不回的繼續往河岸飛奔。腳下的溪水在轉眼間由踝及膝,她每跑一步,就能感覺到水漫得更高,流得更急,阻礙着她的前進。

水花在她腳下四濺,她拔腿狂奔,大水來得極快,她沒有回頭,但眼角仍覷見那奔騰而下的水流,彷佛只眨眼,那渾濁的惡水已來到眼前,她跑到河岸邊了,及時抓住了一根低垂的樹榦想將自己拉上去,但幾乎在同時,強勁的水流衝撞到她身上,那力道之大,讓她腳下一滑,樹榦應聲而斷,她瞬間掉入那夾帶着強勁泥沙的洪流之中。

她及時閉住了氣,但在下一秒卻撞到一顆大石頭,一時間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喝到了一口泥水,她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只是再次閉氣,讓水流帶着她通過一道湍急的河道,她閉着眼,在洶湧的泥水中卻分不清上下左右,但剎那間,她感覺到自己觸了底,是河底,她手腳並用奮力一頂,順着水流,往外游去。

忽然間,她的腦袋脫離了水面,她睜開眼看,發現視線有些模糊不清,帶着一片血紅,但她離岸不遠,她在洪流之中試着躲開一個朝她衝撞來的流木,但仍是閃躲不及,那該死的木頭重重的撞上了她的右肩。

她的右手脫臼了,她痛得差點失去意識,在帶着她快速前進的滾滾洪流中載浮載沉,她知道她不能昏過去,而且她需要她的右手,所以當她看見前方有顆石頭時,她沒有閃避,她轉身讓自己的右肩撞上去,讓脫臼的右手撞回原位,然後雙腳朝那石頭一踢,讓自己朝岸邊游去,飛快伸出雙手再次嘗試抓住岸邊另一根低垂的枝幹和藤蔓。

這一次,她成功了,手腳並用的把自己拉出了那可怕的泥流之中。等她確定自己爬上了樹,上了岸,爬得夠高夠遠時,才敢回頭查看。

那本來只有兩公尺左右寬度的小溪,已在轉眼間消失,數十公尺寬的洪流在眼前翻騰着、咆哮着滾滾而過,所有方才觸目所及的河床都已被淹沒。

她站在那棵大樹旁喘咳着,抹去臉上的血水,知道自己在水中撞到了頭,那些流木和石頭的撞擊大概會造成瘀青,但她的手腳沒斷。

山上的烏雲不知何時擴散開來,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大雨忽然而下,像有人當頭淋了她一盆水那樣又急又快。

察覺到腳下變得更加濕滑,泥土有些鬆動,她飛快再往後退,就在這時,一陣輕快的音樂聲突然傳來。她一怔,低頭一看,才發現左手手錶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寬約一公分的金屬環。

金屬環向上的一面,顯示着電子時間。

當她抬起手查看時,那金屬手環突然冒出了光線,投影畫面在她手臂上。

那長方形如手機般的投影桌面,出現了一條金色的蛇,它在她手臂上成八字形遊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與此同時,一個女人歡樂的說話聲乍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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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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