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虞老爺的審美
餃子包了一半的時候,葯熬好了,虞楠裳怕蘇子毛手毛腳不成事,親自送了去。
時已點燈。虞老爺還坐在炕沿守着傅晏,臉上神色極憂心的樣子。見她來了,他忙把傅晏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然後才接了葯,餵給他喝。
呵呵,嘴上說著不要不要……虞楠裳心裏笑自己爹爹。
虞楠裳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生病的時候,爹爹也曾餵過她喝葯。爹爹會很細心地把葯吹涼,用小湯匙一點一點喂她。她嫌葯苦不肯吃的話爹爹還會跟她談判,爹爹吃半口囡囡吃半口。總而言之說不盡的細緻耐心。
但是眼下喂這“燕娘”吃藥,那些細緻耐心全不見了。虞老爺只略吹了兩口,就捏住傅晏下巴把那依然滾燙的葯汁連着碗往他嘴裏倒。
“哎,很燙的……”虞楠裳阻止不及,傅晏已然被燙到了。他頭一擺一掙扎,又碰着了葯碗,小半碗葯灑在了他下巴及脖子上。
疼痛的刺激讓他從昏迷中睜了睜眼睛。
他先看到一道極溫暖的光。慢慢地那光凝定成一雙明澄澄的眼睛,和如夕陽照水般溫煦的容顏。那眼睛極關切地看着他,嫣紅的嘴唇一動一動,溫柔的聲音如同天籟:“是不是很疼?吹一吹就不疼了哦……”
叫她這麼一說,滿身的劇痛似乎真的減輕許多呢……
不過轉瞬時間,傅晏再次陷入昏迷。
“爹啊你怎麼這麼粗心了。”虞楠裳已經奪下碗,又抽出袖中手帕給“燕娘”擦拭。還好,“她”脖子上纏着厚重紗布,大部分葯灑在了紗布上,並沒有浸透。下巴被燙到的肌膚也沒有起燎泡,甚至紅腫也不曾,依舊白皙細膩。虞楠裳看看帕子上擦到的厚重脂粉,恍然大悟:原來是脂粉擦的厚,燙都燙不穿?!
虞老爺此時顧不上理會閨女的責怪。他思及一事暗鬆一口氣:荻陸說給殿下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先用了一層特製的膏脂,再擦普通脂粉。那層膏脂,會使殿下的肌膚看起來如女子般白嫩,且即便水洗也不怕的。現在看來倒是所言非虛。
“殿下這張臉本就生的桃李麗質,美若女子。再經我的調弄,保准沒人能看穿!”又想到當時荻陸的促狹樣兒,虞老爺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虞楠裳注意到了自己爹爹的神情,她疑惑地眨眨眼睛,扭頭朝窗外喊:“蘇子,再端碗葯來!”
這碗葯虞楠裳不敢叫她爹餵了。“我來喂她吧。”她說著就動手把傅晏往自己身上靠。嚯,被子擋着看不出來,這燕娘臉不大,身上倒是一副大骨頭架子,沉的很!
虞老爺忙不迭地阻擋:“別別別,你別……還是爹爹來,爹爹來!”
“哎呀爹你別搗亂了。我看剛才燕娘給你燙的好痛的。她本來就夠可憐了……”虞楠裳堅定地推開她爹的手:“要不爹你去包餃子吧,眼看着天都黑了,還有一半沒包出來呢。”
虞老爺平素對自己閨女嬌慣慣了,此時竟沒法違拗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一隻胳膊摟住那死豬一樣的小子,一隻手拿着勺子舀起葯汁送到自己唇邊細吹吹,再小心地用勺子撥開他緊閉的嘴唇,極慢極慢地一點點喂進去,又柔柔地說:“來,張嘴吃藥了,吃藥了就不難受了。”,又時不時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拭流到唇外的葯汁……閨女的臉幾乎要貼到那死小子臉上……虞老爺臉沉的要下雨了!
然而虞老爺即打定了主意不把自己閨女牽扯到他籌謀的這件驚天之事中來,少不得得認了。只沉着聲兒道:“等喂完了葯咱們一起包。”
距離這麼近,虞楠裳此時才看清了這“燕娘”的容貌。自己爹的審美果然不同凡響。這燕娘眉目精緻也是精緻的,但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因為她面部線條極大氣,有種男子的英俊洒脫。這讓她看起來美的驚心動魄……虞楠裳心裏不由自主就比較上了,終忍不住問她爹:“爹爹,是燕娘好看還是囡囡好看?”
“自然是囡囡好看!誰也不如我囡囡好看!”虞老爺回答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到底是自己的親爹。虞楠裳甜甜一笑。
慢慢騰騰足有一刻鐘才喂完。虞老爺忙把傅晏按回炕上:“不用管他了,讓他睡會兒,他現在需要靜養。咱們去包餃子。”
虞楠裳一邊下炕穿鞋,忽又想起一事:“晚飯給她做點什麼吃?熬些米油可合適?”
餓死省事兒。虞老爺思及許多不為人知的前塵往事,不由得有些氣悶。“隨便弄點就行了。她剛吃了葯,不着急吃飯。”
父女倆一起下廚包餃子,小蘇並宣叔也一起來幫忙。宣叔是從虞老爺年輕時伺候到現在的老人兒。原本他也成了家搬出去獨住來着,前兩年他娘子下世;他的兩個女兒都已嫁了人,一個兒子做了捕快經常不着家,他乾脆就搬回虞家來住,一是人多熱鬧些,二是一些漿洗縫補的細碎活計有大姑娘給張羅着他也省心。
才高八斗的虞老爺包起餃子來也是一把好手,絲毫不遜色他閨女。他有個絕活兒,一次取用的餃子餡不多不少絕不做二次增減,剛剛好能包出一個圓鼓鼓又精緻又結實的餃子來。
餃子剛包完,門口傳來腳步聲,大汪親熱地跑了過去。大家就知道,宣叔的兒子宣軒來了。
“這小子真會掐時候。”宣叔出去給他開門。
宣軒走了進來。這是一個眉目周正一身正氣的年輕人,他和虞楠裳同年,但月份比虞楠裳大幾個月,因此虞楠裳稱他二哥。他手裏提着個大包小包,有給虞家的節禮,有給自己爹扯的布匹和棉花,好叫囡囡給做一身棉襖——囡囡那針線活可是沒的說!還有給大汪帶的肉骨頭——因此大汪最喜歡他了。他進屋先恭恭敬敬問候了虞老爺,又道:“才聽說老爺新納姨娘,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嗐,別聽他們胡說,別聽他們胡說!”虞老爺連連擺手。
一轉頭他又拉了虞楠裳到無人處私語:“囡囡,若是往後這妾室敢欺負你,你儘管跟二哥說!這種人,二哥有的是辦法對付她!”
“哦?”虞楠裳故作驚奇道:“二哥都有什麼辦法?”
“辦法多了,比如說,找個無賴鬧上門,只說是她在青樓時的舊情人,如今死灰復燃。老爺一準兒把她趕出門。”宣軒惡狠狠道。
“哎呀!”虞楠裳驚訝道:“二哥你越來越像個官家人了!”
“我本來就是官家人,什麼叫像。”宣軒驕傲地道。
大鍋里煮起沸水,不多時餃子就下好了。這樣的冬日,往常他們會在炕上擺上炕桌,一家人坐上炕吃。熱乎乎的火炕,熱乎乎的吃食,三個爺們少不得要喝上幾兩小酒,虞楠裳也會陪一杯半杯。今兒個因為“燕娘”在那兒,堂屋又太冷,只好在廚房裏吃。
宣軒和所有人一樣,對虞老爺突然納個妾這事兒心懷好奇,偏虞老爺口風又緊,他便殷殷向虞老爺勸酒,希望虞老爺酒後吐真言。
吃的喝的正熱鬧的時候,突然停院子裏的大汪狂吠了起來,接着又是附近人家的狗子們接二連三地叫了起來。
虞家眾人一怔,都側起了耳朵往外看,不久就聽到人喧馬嘶的聲音。宣軒先道:“我出去看看。”
然而不等他走出房門,就聽一個洪亮聲音道:“北衙兵馬追捕盜賊,各戶百姓不許鼠竄外出,安坐家中等待搜查!”
北衙兵馬,負責皇城守衛,直接聽命於皇帝。宣軒驚疑道:“什麼盜賊用得着北衙來追捕?更何況這事兒我怎麼半絲風聲也沒聽聞啊?”
“囡囡,你去內室陪伴燕娘,她現在受不得驚嚇。”虞老爺淡定自若地吩咐虞楠裳。
虞楠裳答應一聲,帶着蘇子去了。
“咱們繼續吃繼續喝,反正和咱們不相干的。”虞老爺又招呼宣叔和宣軒。
宣叔跟虞老爺跟久了,早學會他主人的處變不驚。宣軒卻是不行,瞅着外面哪裏還能吃喝的下去。
虞楠裳帶着蘇子進了內室上了炕,緊挨着傅晏坐下。看看他還是那麼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伸手試試他額頭,倒是溫熱了些——之前她喂葯那會兒冷冰冰的,好不讓人懸心。
不多時,就聽大門被砰砰敲響。
外面似乎來了不少人,火把映亮了窗欞。就聽到有人厲聲詢問着虞老爺:“誰是戶主?姓甚名誰?你呢?……你是京兆尹捕快來這裏做客的?腰牌何在?……”
蘇子從窗戶縫裏往外瞅瞅,告訴虞楠裳:“他們拿着張畫像和老爺比對……”
一時外面的人往屋裏走來。就聽見虞梅仁道:“屋子裏有生病卧床的女眷,不便見人……”
“便是生孩子的,今兒個也得見!”
門帘被粗暴地扯開,蘇子嚇的一頭鑽入虞楠裳懷裏。
進來的是幾個人高馬大的兵士。全付鎧甲與兵器讓他們看起來煞氣逼人。然而等他們看清燈下的虞楠裳,眼神兒頓時直了直,渾身的煞氣也收了一收。“咳咳,”為首的兵丁清清嗓子,勉強把目光從虞楠裳臉上挪開,看看戶簿,道:“虞楠裳?”
“是我。”虞楠裳輕聲應答。
“蘇子?”
蘇子卻嚇得不敢出聲兒。虞楠裳替她回答:“是她。”
“怎麼還有一個女人?戶簿上可沒有!”
“大人容稟。”虞老爺不慌不忙道:“這是我買的一個妾室,是我疏忽了,還沒來得及去里正處登錄入戶簿。哦,她的賣身契等我取出來請大人過目。”
“不必了!”為首的兵丁裝作是在打量床上那人,實際眼角餘光又黏到了虞楠裳臉上——對於床上那婦人他只大概有個印象,高聳的髮髻、雪白的小臉兒,依稀也是個美人兒。
虞楠裳則一直大大方方地撲閃着眼睛看着他們,兵丁們卻給看的有些腿軟,也有些自慚形愧,覺着多接近這女子一步都是冒犯……
“行了,去其他屋舍再看看!”他們輕手輕腳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