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碼頭挑沙(二)

第二十八章:碼頭挑沙(二)

貳拾捌:碼頭挑沙(二)

蘇州又看了看那工頭,搖搖頭繼續裝沙了。

老二周卻放下手中活計,躊躇半晌,問他道,“後生哇,我瞧着你不像尋常人家的娃娃,你咋個跑到這碼頭來,就是挑個沙?”

蘇州毫不隱瞞,“被人送到這裏來的。”

“誰哇?”老二周駭得瞪大眼,“送你來這兒幹啥?”

“可能,”蘇州想了想,“不想再在蘇州城看見我。”

老二周還在嘀咕,蘇州蹙着眉,細長鳳眼突然一瞬,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說來他在酒樓砸死了那個自稱是九老太爺孫子的人的事兒,是不是有些太平靜了?

可如果那些人是為報復,為什麼不早些出手?

蘇州微翹的眼角突然泛上一絲冷冽,那些人,果然還是忌諱着張承山啊。

所以他才剛離開張家,就被敲了頭嗎?

孩子覺得很好笑。

趁着張承山不在他身邊弄暈他跟當著張承山的面兒弄暈他有區別嗎?

橫豎張承山都要知道這件事。

更何況他都能想得出來,心思縝密的張承山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只是現在,張承山一定是着急的吧,不過着急歸着急,蘇州估摸張承山還沒到自亂陣腳的地步。

在蘇州眼裏,便是火燒眉睫,張承山,也從來不是一個會亂了陣腳的人。

就算他心下再焦急,臉上,也一定是定然的神色,深邃的眼永遠涌動着教人看不穿的平靜。

不過只要一想到軍爺人面前不慌不忙地搜尋着自己的下落,背地裏卻眉毛擰得似繩結一樣的模樣,孩子內心真是想狠狠大笑。

也正如蘇州猜測那般,此時的張承山已經將這事兒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

軍爺卻也不着急。

為什麼?

這也只有軍爺自己心裏知道他自個兒是怎麼想的了。

“我說後生哇……”老二周直接打斷蘇州思緒。

蘇州立刻回魂,雙眼看向他,“啥?”

“你來了這幾天,你叫個什麼名字哇?”老二周問。

“蘇州。”

“啥來着?”

“蘇州,”蘇州再解釋了一遍,“蘇州城的蘇州。”

“這怪怪的名字哇,”老二周道,“咋起了這麼個名兒?”

蘇州腦中立即閃過當年張承山於滿庭暮春色中停步回頭道的那一句“蘇州好景連天”來。他長眉一揚,很是不在意地回了一句,“誰知道呢。”

“不過這名字叫在嘴裏很硬哇。”老二周又道。

“硬?”

“有嚼頭哇,聽着順溜,叫着也順溜。”

順溜……蘇州眼角一抽,不知道張承山聽到這麼個評價,會是個什麼反應。

他很期待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湧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

“不幹活就滾!”工頭突然罵了過來,“別他媽拿着老子的錢還用稀泥給老子抹牆!”

“趕緊幹活幹活,”老二周催促道,“這工頭可是個不好惹的哇。”

“還不是被吊打。”蘇州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後生你懂啥哇!”老二周道,“你打了他,他還能留你吃這碗飯?到時候你身無分文舉目無親的,要怎麼討生活哇?”

“簡單。”蘇州道,“再打一頓,打到他肯給我飯碗。”

“真是傻哇!”老二周搖頭,“你以為他跟你一樣傻哇!一聲不吭地任你打哇!他身後有人哇!”

“什麼人?”蘇州問了一句。

“聽說是哪個山嶺附近的大老闆哇!”

“哪個山嶺,他這沙場是替那大老闆開的?大老闆是搞建築的?”

“還是幹活兒哇!”老二周卻突然閉了嘴,“省得一會兒又該挨罵!”

老二周不說,蘇州也不好強求,不過他對這工頭後邊兒究竟是什麼人可一點興趣也沒有,說白了他們之間還不是有利益關係撐着,沒有利益,那什麼老闆能給這工頭照應?既然有利益,就沒有垮不了的關係。

他早便知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不過一個利字,這二者還不是隨便轉化?

他這麼一想,也不去管那工頭背後的老闆究竟是人是鬼,只專心地忙起自己手中活計來。

蘇州正忘我地勞動,忽聞得一陣騷動,碼頭上的眾人一齊嚷嚷起來,揮舞着各種工具,大有一副揭竿而起的架勢。

“這是怎麼了?”蘇州下意識地朝老二周看去,老二周眯着眼,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這時候就聽那工頭惡狠狠罵著眾人,蘇州聽了半天,總算聽出些味道。

不過是工頭太過殘暴,此刻犯了眾怒,卻還要伸了一張嘴,自以為正義地為自己的暴行辯解。

這種事情,蘇州真是不想去判個誰對誰錯,道理在那兒擱着,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任由眾人分說。

“後生哇,”老二周忽然伸出手戳了戳蘇州,“看來咱們今天是不用忙活了。”

“怎麼?”

“這不明擺的嗎?”老二周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家這都鬧起了罷工,那工頭,他還能有心思監管着誰哇?咱這碼頭出了事,咱都得等,那頭可等不了哇,那可等着要沙子,工頭,這下可有得忙了哇!哼,就讓他看看我們這些苦力的本事!不然他還當我們是病貓哇!”

蘇州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咱們的本事就是罷工?”

“這…這……”老二周被他噎得不輕,“這”了半天,也未能“這”出一句完整的話。

蘇州連看也沒有再看那群人,只是繼續忙起了自己的事兒。

他需要這份活兒,需要回家的盤纏。

他認為他自己只應該是一個自私的小人物。

他們鬧事情,是他們的事。

他不想管他們,他只想管好自己。

只要清楚他自己想做什麼,就夠了。

老二周卻不明白了,開口道,“後生你幹啥?暫且不用費力氣了哇。”

“我知道,”蘇州頭也不抬,“我得把這些弄完。”

老二周還是不明白,只是歇一會,這蘇州為什麼要這麼拼。

不過蘇州很有先見之明,這場鬧劇很快便以另一批挑沙者的到來收了尾。

工頭舉着他那根鞭子,耀武揚威地盯着一群人迫不得已再次干起活兒來,罷工?老子找不來千八百人替你們!這碗飯吃不了就擱着!跟誰面前耍心機?!愛干不幹,不幹走人!

本來豪氣衝天的一群人見罷工沒有得到分毫好處,這碗飯卻眼見要吃不到嘴裏了,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搶着去干一些活,苦累且不提,光是工頭的言語侮辱都得一絲不差地聽進去,尊嚴壓了又壓,說到底不過是為謀一份生計,以期填飽肚皮而已。

老二周的嘆息在蘇州耳邊一聲響過一聲,或許歲月對於他來說,是一種權衡,在自尊與溫飽面前,無疑溫飽才是王道。

而這嘆息,也不過是承載麻木的一種載體。

再多的爭執,在風霜侵襲中,麻木了,退讓了,也終不過是生存佔了上風。

休道流年委頓,回首來路,才知亂世求生之難之痛。

有的人,窮其一生,也不知庸碌為何。

那些失去的尊嚴,沙粒一般,於歲月長河中逐漸流走,到頭來,卻連是因何消逝,也不知。

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尊嚴為什麼逐漸消亡,直到永寂。

而有的人,一份尊嚴,換一份溫飽。

出賣了尊嚴,起碼求得了生存。

比起那些一生於尊嚴溫飽二者中掙扎,卻仍不知自己為何掙扎的人來說,這些人,大抵,要好上一些罷?

而蘇州,從來便知道生存面前無自尊一話。

那麼若今日這些罷工不成的人是他呢?

只怕就算他知道這話,也會拚死護住他殘破的尊嚴。

因為他的某些東西,已經回不去了。

若再不護住這僅剩的自尊,他高傲的靈魂如何能忍受這般任人宰割?

又或許,若要說他肯為了什麼事,什麼人,連這僅存的尊嚴也不要了的話,這個人,當前來看,除了張承山,世上再無人可消受。

蘇州幽冷的眼中濺出冰花,他的命都是張承山給的,要為張承山付出自尊,又有什麼不能?

他其實是,真的很不喜歡欠人家什麼東西。

尤其是與張承山,這般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

工頭提着鞭子走了過來,指着蘇州道,“剛剛沒跟着一起鬧吧?”

蘇州懶得看他,“嗯嗯”了兩聲就算回應,在他看來,這工頭,還是少惹為妙。

工頭瞧了瞧他,“這身板看着纖瘦,肌肉倒是挺不錯嘛。這沙子挑着費力氣嗎?”

“還行。”

“往後好好乾,”工頭道,“虧待不了你。”

蘇州“哦”了一聲,便沒了下文。

工頭或許覺得有些無味,乃找着話題道,“家是哪裏的?”

蘇州動作停了一下,“我要幹活了。”

“你歇歇,你歇歇。”工頭說著,搶過蘇州手中鐵鍬。

蘇州長眉不自覺一挑,神色很有些冰冷地盯着他。

“不是,”工頭解釋道,“剛剛他們都在鬧騰,也沒見你休息,勞力也該適當歇歇嘛!你說你這細皮嫩肉的,累壞了可就讓人心疼了!”

這工頭話中多多少少有些輕浮意味,蘇州聽了很是反感,薄唇一動,卻愣是忍住了那句“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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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軍官不好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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