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合歡宮中,牆角開着層層簇簇的側金盞花,燦燦一片,開的甚是精神,用暗划金盞花賀蘭石盆種植。
佳予坐在正殿耳房中一張蛇紋木貴妃榻上,面前一張雲紋腿蛇紋木包銀暗划炕桌上,擺着五六個精巧的盒子,佳予正一件一件從中取出自己精挑細選的珠寶擺設來賞玩。近窗出擺着一架血龍木雕花赤玉炕屏,透着正午的陽光,暖紅沁黃,層層次次猶如燈芯。
“季姐姐?我來的可是時候?”一聲嬌柔的笑音,司馬良人掀了西瓜碧璽珠簾,笑盈盈的走了進來,她滿臉春色,嬌艷宛如夏花。
佳予將盒子向桌邊推了推,起身相迎:“妹妹肯賞光,就是我的造化了,還說什麼時候不時候。”說著拉着司馬良人的手,將她讓在榻上一張甌綉清露蝴蝶蘭金邊軟墊上坐下。
“寶璃上茶。”
寶璃應聲送了兩盞孔雀綠加藍釉荷葉式茶杯,杯中茶色品紅,是難得的明前金駿眉。
司馬良人望着桌上幾個來不及蓋上的錦盒中,露着幾件擺設,一個赤金累絲嵌帝王綠翡翠如意,一對兒白玉沁紅蹀躞綬帶耳瓶,一對兒象牙染雕黑枕黃鸝式盒。
司馬良人蔥白似的指甲輕輕拂過那一對兒象牙染雕盒子,不禁嘆道:“這些就是宸妃送給姐姐的禮物?”
佳予用兩隻輕輕捏起那青桃大小的茶杯,飲了一口笑道:“宸妃出手倒是很大方,不知有沒有妹妹中意的?姐姐借花獻佛,也算是酬謝妹妹晨起時的好意提醒。”
“這倒罷了,”司馬良人笑笑:“嫻兒倒是有一件事想問姐姐。”
佳予不答,露出淺淺笑意,試探道:“不知妹妹要問什麼?”
司馬良人握着佳予的手,遑急道:“姐姐,你怎麼不明白,令尊季大人和家父原是和先衛都督政見不和,後來令尊出了事,我父親也的罪過衛都督,都沒有什麼好結果。姐姐,你可知道這是為了什麼?”
佳予用帕子掩面,儼然搖了搖頭,發間一支步搖上綠松石珠串紫金墜腳簌簌的響動。
“表面上的爭權奪利,其實歸根結底就是季大人和家父都不願見到百玦和衛國結盟,原以為衛都督會繼承衛國王位,到那個時候,天下只有衛國和百玦兩國分庭抗禮,這是季大人和家父都不願見到的局面,所以他們針對衛都督,幸而他早逝,但他到底給衛國扶持了新王,這其中的道理我想姐姐應該能夠明白。”
佳予垂下眼瞼,深吸一口氣,茶杯端在手中,卻沒了品茶的興緻:“你的意思是?”
司馬嫻莞爾一笑,姝艷的面容隱着縹緲的戰火:“這宮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權利的賭徒手中的籌碼,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她一手輕輕拉着佳予的手,用一根白嫩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輕輕畫了一個“衛”字,笑道:“我們共同的目的,本就該是她。”
佳予柔荑彎曲,似將那個字眼攥入手中。若有所思卻又有心掩飾,轉而笑道:“妹妹,先前王后賞了三盒瑩肌如玉散,我用着倒好,若是妹妹不嫌棄,便帶一盒去用?”
司馬嫻站起身,平金五色雲霞履踏着團花和田紙蔚,她指尖輕撫花奇楠木花架上一盆粉紅艷麗的仙客來:“姐姐,現如今還能使上那如玉散,若是再這般心善,錯失良機,只怕以後這宮中要成她一個人的天下了。”
“天下不天下的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深宮女子,懂什麼國家大義。”佳予笑笑,有意遮掩鋒芒:“只是妹妹說的我倒是不敢苟同,宸妃不會主動害人,但也絕不會看不出妹妹的伎倆,有時候還是不要弄巧成拙的好。”
司馬嫻立在花架旁,上下打量着佳予,似有不信,佳予將將自矜掩口避開司馬嫻的目光。司馬嫻笑道:“既然如此,也不便強求姐姐,姐姐還是再想一想的好。妹妹先告辭了。”
“走好,”佳予平靜的坐在原處,一面吩咐侍女:“寶璃,把王後上的如玉散給司馬良人送去。”
司馬嫻富有深意的望着季佳予,停留片刻,欲言又止,轉身出了合歡宮。
司馬嫻坐上了轎攆,近身侍女雨竹見她面色有幾分凝重,便低聲問道:“主子,季婕妤沒有同意?”
司馬良人冷冷一笑:“無妨,左不過是還沒看準時機,搖擺不定罷了。”
雨竹柳眉顰顰,有些埋怨道:“季婕妤也太老成了些,總是這般欲迎還拒,若離若離的讓人摸不着頭腦。”
司馬良人微微抿抿額角的几絲碎發,雪白的手腕上一輪墨綠通透水潤的帝王綠翡翠玉鐲迎着陽光發出柔滑溫厚的光澤,她笑笑:“有什麼奇怪的,當年一同中選的十二個秀女,唯有她一人身居高位,還有了公子信,眼下宮中出了王后的養子公子從外,就只有公子信,大王又偏愛公子信多寫,她自然如履薄冰。”
轎攆在空長的甬道上緩緩行走,司馬嫻感到有些心煩,安之的存在讓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危機的存在,那個女人靜如深潭,但誰又能看出潭水到底有多深,或許深不見底,表面的平靜反而讓人望而生畏。
盧郅隆身邊的瑞公公手中端着浮塵迎面匆匆趕來,見到司馬嫻,瑞公公彎腰低着頭道:“奴才參見良人。”
司馬自矜和善的神情,淡淡的道:“瑞公公這是要去哪兒啊?”
瑞公公是盧郅隆身邊的老人了,從盧郅隆奪位之前就替盧郅隆做事,早已經歷練老成,他便微微笑道:“回良人的話,奴才是去定太宮傳上諭。”
“哦?是什麼上諭?”司馬嫻見瑞公公話音里的意思是有意避開了上諭的內容,便索性刨根問底。
瑞公公垂下眼瞼,轉身指着小宦官手中托盤中明黃絹帛蓋住的上諭,笑道:“上諭在此,良人若是有意,奴才等娘娘看過再去宣旨也不遲。”
司馬嫻剎那間冷下臉,如同明媚春日裏忽然掛起一陣清冽的寒風,她凝重道:“既然是給定太宮的上諭,哪有本宮先看的道理,公公且去吧,本宮便不再耽擱了。”說著一揮手吩咐起轎,先行離去。
瑞公公轉過身來迎着燦燦春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而又自得的微笑。
瑞公公到定太宮中傳旨的時候,安之正坐在雕樑畫棟的抄手游廊上發獃。面前擱着的一盞茶已經放的冰涼,卻仍舊沒喝一口。
月桂望見瑞公公,便匆匆迎了出來,將瑞公公推在一邊。
“這是怎麼了?”瑞公公一邊問,一邊偷眼打量着安之:“告訴你,這宸妃主子是大王的心尖兒,你們就這般敷衍了事,看我不回稟大王,叫你們一個個兒的吃不了兜着走。”
月桂戰戰兢兢的苦笑道:“哎呦我的瑞公公,我們哪裏敢有半點兒不盡心,只是這位宸妃主子的性情實在是難以捉摸,我們四個成日裏提心弔膽的生怕出了半點兒錯,您老明察秋毫,可別錯怪了我們。”
瑞公公挺起腰桿,笑道:“哼,諒你們也不敢不盡心。”轉而獨自捧了上諭,向安之走去。
“宸妃主子,”瑞公公彎着腰低頭偷眼望着安之:“大王叫奴才傳上諭來了。”
安之緩緩站起身,垂下眼瞼,望見自己身上的淡雅宮裝,自嘲的問道:“瑞公公,你我也算是舊相識,如今見我這樣,是不是不大習慣。”
瑞公公笑道:“承蒙主子您賞識,奴才有幾句心裏話想說給主子聽,僭越之罪,您多擔待。”
安之微微一笑:“說什麼僭越,說起越制逾禮,有誰能超過我,害怕什麼僭越。”
瑞公公道:“這就是奴才要說的,主子當年的事情,知情者不過是大王,王后,主子自己,還有奴才,絕不會有更多人知道,您有何必耿耿於懷呢?過去的一頁已經翻過去,未來的生活掌握在主子自己手裏,大王對主子千依百順,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福分吶?”
安之嘆了一聲,瑞公公還是把她當做一個普通女人看待了:“宣旨吧。”安之說著,舒徐走到瑞公公面前,輕輕跪下。
“上諭:着宸妃免除晨起黃昏請安事宜,賜御前免跪,欽此。”瑞公公說完便將絹帛一合,溫然道:“宸妃主子,接旨吧?”
安之雙手捧了那聖旨,叫人取了一塊馬蹄金交給瑞公公,瑞公公婉言推辭道:“主子,這實在使不得,這太多了。”
“拿着吧,”安之笑道:“到別人哪裏都少不了得些,到了我這兒反而空着手,怎麼說也是不好看。”
瑞公公手裏捏着馬蹄金,扁扁嘴,平白生出幾分惆悵:“奴才謝宸妃主子賞。”
瑞公公捏着金子,走到半路,又折了回來:“奴才將才忘了一件事,”他搔搔頭,似有試探,也似呵哄諂媚:“陛下吩咐了,晚膳要到定太宮來用,奴才估么着陛下今日會在定太宮歇息,主子還是準備一下。”
“準備什麼?”安之淡淡的端起茶杯,將杯中的冷茶潑在庭前一株丹桂的花根兒處:“沒什麼好準備的。”
“哎呦,我的好主子,大王今日在朝堂上可是憋了一肚子氣,您可千萬別觸了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