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刺殺
“你這招太過弄險了,差一分一毫,都要被識破。”
“對付他們只能險中求勝。”
兩個聲音從昏黃的破舊餐館裏傳出來,裏面沒點燈,空無一人的只能看着兩個身影對桌而坐,身形好似是一般的高挑,餘暉灑在破舊的餐館裏,才看的清每一桌上都擺滿了酒菜,還冒着熱乎氣。
“你都安排好了?”其中一人發問。
另一人點點頭,並未開口回答,他低下頭從身上馬甲的小兜里拿出塊閃着銀光的懷錶,看了看上面的時間。
“杜明堂呢?”先前發問的人又追問了一句。
“我已經把實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杜老大了,明天報社就會刊登他死於火災的假消息。你給杜老大說了什麼,他竟然答應的這般痛快?”看懷錶的人回答了他,又追問起來自己心底的疑問。
“我向他保證這一計可以狠狠打擊洪門。”
“他為什麼信你?你跟洪門無仇無怨。”這人又問,可是另一人卻不答了。
當真無仇無怨嗎?他心裏想着,他的確對洪門沒丁點的興趣,可是對這洪展達卻有一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洪展達往日裏都是穿着絲絨的大褂,帶着一頂禮貌,佩戴的戒指扳指都是上好的玩意兒,腰間也掛着絕頂的玉牌,只是這塊玉牌偏偏就被虞小樓看着了。這塊玉牌虞小樓再熟悉不過,他曾經也有一塊類似的,因為那一塊玉牌,他的命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那一塊玉牌,他的命險些折在落馬客棧,若不是得了病蟲兒相救,此刻的他多半已經是個廢人了。
“我與洪門無冤無仇,與他洪展達卻有斷腿之仇。”開口的人是虞小樓,對桌而坐的人是北堂鳴。
“哦?”
“時間不早了,洪津八快來了。”虞小樓並未解開北堂鳴的疑惑,只是看了看天色,覺着時間也差不多了。
北堂鳴不再追問,點點頭站起身來,朝着後邊兒走去。虞小樓走到門前,準備着迎接洪津八。打老遠就看着洪津八搖搖晃晃的背着手,大搖大擺的朝着這破餐館走過來,身後還帶着堂口的不少光棍。
這是青幫相比起洪門的優勢,卻也是個無奈的優勢,青幫上下的舵口、堂口都是隱秘着的,若非有事,絕不會讓外人得知,說起青幫人人都知道有十萬子弟,卻不知道這十萬子弟都藏身在什麼地方,或許是一個茶館,甚至是一個早點鋪子。這也是青幫不得已而為之,洪門財雄勢大,事事壓青幫一頭,青幫若是像洪門那般大開堂口,這堂口不知道要被砸多少次。
正因為這般,洪津八此刻正一點點的靠着青幫的舵口走來卻不自知,只當是一家不入流的餐館罷了,打遠處就看着這餐館歪歪斜斜的招牌,破舊的石磚牆,心裏就冒出些不悅,請人吃飯哪有到這樣的地方的。
“喲!八爺這邊請!”虞小樓看着洪津八一點點靠過來,便高聲喊了一嗓子。
“這是啥破地方?”洪津八停在了破餐館的門口,嫌棄的朝里望了望,掃了一眼虞小樓,本就打算轉身走人。
“唉!八爺您別看這地方破,你聞聞這香氣!”虞小樓說著,一邊兒扇了扇屋裏飯菜的氣味。
裏面每一桌的飯菜都是虞小樓親自下廚做的,不說是山珍海味,但也是珍饈佳肴,洪津八把腦袋朝里探探,鼻尖吸了吸,一股誘人的香氣從鼻孔走遍了全身,洪津八咽了口口水,又不好直接進去怕丟了面子,便點了點頭,故作勉強的走了進去,身後的一干堂口光棍也隨着他進去,待他們都進去落了座,虞小樓最後才進去,坐在了裏面最裏面的一桌上,正好和洪津八對桌而坐。
“嗯~~~”洪津八裝模作樣的從盤子裏夾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咀嚼起來。
洪津八原本緊鎖的眉頭一下舒展開來,口中一下子充盈着香氣,臉色也變好了不少。虞小樓得意的看着洪津八的神態,搖搖頭自己也吃了一筷子,以他的廚藝,拿下這洪津八的舌頭還是不在話下,身後七八張桌子上也傳來不停的誇讚聲,整個破餐館裏一下子變的熱鬧起來,虞小樓又給洪津八滿是一杯酒,洪津八看也不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怎麼樣,八爺,地方雖然破了些,但是味道是絕頂的吧!”
“嗯嗯嗯嗯!掌柜的呢?吾給伊賞些東西。”洪津八的嘴裏塞滿了飯菜,一邊吱唔着朝着虞小樓喊道。
“這地方今天被我包了場,掌柜的和夥計都在後邊兒呢。”虞小樓解釋起來,心中暗探這洪津八的的確確是個蠢貨。
若是個稍微機警的人,瞧着這破餐館裏雖然擺滿了飯菜,卻不見掌柜的和夥計,心中必然生出疑惑來,更不要說被虞小樓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一番,竟然便相信了。此刻的洪津八隻顧着眼前的美酒佳肴,原本還堆虞小樓有些顧慮,此刻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虞小樓一個勁兒的給洪津八的酒杯里添上酒,一會兒又給其餘桌上的光棍們倒上酒,忙活的虞小樓滿頭的大汗。
“唉,虞先生儂勿要忙了,倒酒這些小事就讓這些小子來。”洪津八吃飽了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肚皮朝着那桌上的洪門光棍打了個手勢,那人立馬上前給虞小樓滿上了酒。
虞小樓舉起酒杯和洪津八輕碰一下,一飲而盡,虞小樓看着這洪津八此刻已然是面色桃紅,已經喝了七八分醉了,其餘桌上的那些個洪門光棍早已喝的東倒西歪,有些酒量差的,已經是趴倒在桌上,長醉不起了。
“八爺,再喝一杯!”虞小樓又朝着洪津八敬了一杯酒,這洪津八此刻已經連眼都睜不開,眯成了一條縫,搖搖晃晃的舉起酒杯,卻怎麼也撞不上虞小樓的杯子,索性直接喝了下去。
虞小樓給他們上的酒,那可是他當年從塗宴樓學來的釀酒,雖然口感柔和醇香,但是卻是一等一的烈酒,尋常人喝不到半斤,保證醉到第二天日晒三竿才能起來。瞧着這洪津八已經醉的差不多了,虞小樓假裝喝醉,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捂着自己的嘴。洪津八看虞小樓站起了身,剛想開口問什麼,看着虞小樓的手捂着嘴,另一隻手不斷的揮着,知道虞小樓這是要吐了。
“哈哈哈,就儂這個酒量,吾能喝儂十個都不是問題。”洪津八譏諷着虞小樓,虞小樓不管不顧的捂着嘴奪門而出。
到了門外,虞小樓把門關上,屋外的天色也黑了不少,虞小樓把手放下了站直了身子,無需在假裝喝醉。他朝着對街走了兩步,對街的暗巷裏一對眼睛正盯着虞小樓,那雙眼直放出興奮的光來,虞小樓朝着他緩緩走去。
“洪少爺真準時。”虞小樓對着暗巷裏的洪霸說著。
洪霸沒應他,只是眼睛一個勁兒的掃着街面上,只有一兩個零星的行人,嘴角帶着一個難以抑制的笑容。洪霸穿着一身便裝,頭上帶着一頂帽子,帽檐壓住了他的臉,右肩上斜挎着一個布包,裏面塞的滿滿的。
等到街上的最後一個行人也走了,整片街面陷入了無人的寂靜,洪霸才從暗巷裏出來,轉頭看向了虞小樓。
“真在裏面?”洪霸又向虞小樓確認了一遍,虞小樓點了點頭。
“沒錯,下午五點來鍾杜明堂和北堂鳴一起進去的。”
“有後門么?”
“沒有,進出都是這一個門。”虞小樓撒了謊,在北堂鳴那間屋子有一條通向下水道的暗道,只有北堂鳴知道在哪,如何開啟,也是靠着這條暗道,北堂鳴和杜明堂在進了這破餐館之後消失了。
洪霸點點頭,從腰間的布包里拿出個油紙包,快步的跑向了那破餐館,打開了油紙包,將裏面黃褐色的粉末灑在了破餐館的門前,洪霸躬着腰,手中小心翼翼的拿着那一包粉末,又繞着這破餐館灑了一圈,一點也沒剩下,這才把油紙小心翼翼的收好。
“裏面是在喝酒?”洪霸嗅了嗅虞小樓身上的酒氣,狐疑的看了虞小樓一眼。
“是,是我給他們做的菜,自然要喝上一杯。”虞小樓生怕被這洪霸看出端倪來,便這樣回答他。
虞小樓長這麼大以來,他早就發現如若不是撒謊的高手,說假話的時候總會露出些破綻,於是虞小樓便學會了只說一半的真話,將另一半本需要撒謊來掩蓋的真相閉口不談,如此誰也看不出虞小樓到底說的是真是假。
“有酒更好,一把火就燒的他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洪霸面色陰狠,咬着牙說罷了,又從包里取出幾個黑瓶子來。
瓶子倒是不大,約莫是個手掌大小。上面也沒貼着什麼標籤,洪霸取出來三五個瓶子,又往虞小樓的手裏塞了兩個。
“砸在他們的牆上!”洪霸說罷就將手中的瓶子朝着破餐館的石牆砸去。
玻璃的瓶身破裂,裏面的液體噴濺在牆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虞小樓雖然不知道只是什麼東西,但是心裏估摸着恐怕也是燃油一類的玩意兒,他捂着鼻子也學着洪霸的樣子,把手中的瓶子丟到了牆上。
等着三五個瓶子都砸好了,砸碎了,洪霸滿意的點點頭,二人站在了街對面,洪霸從懷裏掏出包捲煙,遞給了虞小樓,虞小樓從中取了一根叼在嘴裏,洪霸划著了火柴先給虞小樓點好了煙,又給自己點上,猛吸了一口。
趁着那火柴尖兒上的火苗還剩一丁點沒完全熄滅的時候,洪霸右手中指和拇指夾住了火柴,朝着那破餐館一彈。火柴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昏暗的天色下虞小樓甚至看不清火柴到底落在了哪裏,只是倏然一下,火光衝天,點亮了整個即將陷入昏暗的街道。
“哈哈哈哈哈!虞兄弟,你看着火多漂亮!”洪霸抽着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欣賞着自己的作品。
似乎就是在一瞬間,整個破餐館被火焰包裹起來,火蛇像是發了瘋一般的從牆頭不停的朝着裏面竄去,虞小樓瞟了一眼洪霸,他的眸子裏含着不可抑制的狂熱,這人大概是個瘋子罷,虞小樓這樣想着。
二人又朝後退了幾步,藏身在了暗巷的掩護之下,不一會兒便從那破餐館裏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慘叫,虞小樓眼看着還在屋內的洪津八他們就要撞破了大門逃出來,那塊外協的牌匾被火焰吞噬,從門口落下來,形成了一道火焰的障礙,阻擋了他們任何逃生的可能性。
“哈哈哈哈,虞兄弟你放心,只要是我放的火,這屋子裏的人一個也出不來。”洪霸似乎看出了虞小樓的顧慮,立馬安慰了他一句。虞小樓點點頭默不作聲,那洪霸似乎不甘心似的又給虞小樓指了指。
“不信你看!”
虞小樓抬眼看去,原先他們灑在牆頭那些液體,突然發出了噼里啪啦的響聲,等火焰徹底吞噬了石牆之後,那些牆面爆發出震天的一聲爆炸聲,緊接着又是幾聲,一片炸毀的牆頭帶着另一片。火焰、塵土還有炸飛的石塊漫天飛舞着,爆炸聲足足響了有個十幾分鐘,才停了下來。
隨着爆炸聲的消失,慘叫好像也停了下來,火勢卻依舊旺盛,原先的破餐館在幾次爆炸之後,終於坍塌成了一片廢墟,只是洪霸不知道,這一片廢墟之下掩埋的是他們洪門自己的兄弟。
幾聲爆炸引得寂靜的街面熱鬧了起來,誰都怕通天的大火燒到自己家來,都嚷嚷着救火,有人端着一盆水朝着那片大火潑去,卻沒有絲毫的用處。虞小樓和洪霸看引得這麼多人出來,也不便在久留,轉過身去,走向了暗巷的另一邊。
“你確保一個都活不了嗎?”虞小樓始終沒看着那些人的屍體,總歸有些擔憂。
“你放一萬個心,就是現在沒死完,也沒人敢進去救,等火勢小了的時候,肯定都死透了。那屍體都得燒成了焦炭。”
洪霸每每說起縱火的事情,總是一副眉飛色舞的神情,虞小樓也不吭聲,只是聽着洪霸滔滔不絕的說著,像是洪霸這樣的人,大概都是瘋子吧,虞小樓心裏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洪霸僅僅因為樂趣,便毫不在意縱火殺人。
虞小樓突然覺得後背一股涼意,他這回戲弄了洪霸,說不定何時洪霸便要找上門來,燒他一個乾乾淨淨,磚瓦不剩。
“明日見了報,洪少爺去請功便是了,可別忘了我的好處。”虞小樓和洪霸走到了街口,拱手道別,巴不得立馬就遠離這洪霸。
“好!事成了好處少不了你虞兄弟的!”
洪霸答應的爽快,背過身揚長而去,虞小樓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望着洪霸,又想了想已經死在了火焰和磚瓦之下的洪津八,搖了搖頭。這兩個人死不足惜,虞小樓這樣思忖着,一個是惡霸,一個是有着縱火怪癖的瘋子。
虞小樓轉念又想到了洪展達的那一塊玉牌,那是千門八將的象徵,當年他年少無知被千門當做棄子撇在了地宮裏,如今再見洪展達,他竟然已然遺忘了這件事,遺忘了他虞小樓。洪門十幾萬的光棍,洪展達一人一呼百應,即便是虞小樓沒有仔細看過那塊玉牌,想來洪展達必然是千門八將里的謠將。
如果不是他虞小樓將這一整件事和盤突出,杜明堂又怎麼會相信他,杜明堂想要的,正是洪展達的那一塊玉牌,論實力青幫只是矮了洪門一籌,若是杜明堂有了謠將的玉牌,位列千門八將,到時候便可以反攻洪門,成為上海最大的幫派。
這樣的好機會,杜明堂自然也不會錯過,虞小樓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心中不禁感嘆人人趨利避害,卻未想過正是如此才更容易被人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