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霸天
年輕人不屑的看着眼前請他吃早點的人,拍他馬匹的人太多了,可他卻一個都不待見,他打心底知道這些人都渴望通過他靠近他爹的權勢,他只不過是一顆參天大樹蔭蔽之下,最舒服的那個人罷了。
他見過的金銀財寶不計其數,閉月羞花的美女送上門的也不少,起初他還有些興趣,到了現在要是習慣了都還好,卻已經是打心底里厭惡這些個東西了,這些是對他爹身份的崇敬,他只不過是塊靠近他爹的墊腳石,每每想到這兒,他就打心眼裏怨恨。
論文論武他都不差,長得挺拔健碩,習得一身的家傳武藝,要是給他個機會,他定能闖下一番事業,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每日只能守着門店度日。
他咬了一口油條,抬頭看看坐在對面的人,那人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自己,好像是盯着一件玩具似的,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可是他又被這人的提議吸引着,他太過於迫切的渴望這樣一個機會。
還未等年輕人開口,一直打量着他,請他吃早點的人先開了口。
“洪少爺,你覺得我這提議如何?”
年輕人被尊稱為洪少爺,是洪展達唯一的一個兒子,本命叫做洪霸。洪少爺不做聲,他的心裏還在盤算着這人為什麼要找上自。
“我看洪少爺你這消防店生意紅火的很,難不成一心圖個安穩不成。”年輕人早已看穿了洪霸的心思,用着譏諷的口氣說著。
洪霸的臉上閃過一絲的難堪,洪霸自由好勇鬥狠,自打開始懂事起,就一心想着要投進洪門的事務里去,就盼着大殺四方,打出一片天地不負他少主的稱呼。可是洪展達卻似乎不這麼想,遲遲不讓洪霸插手洪門的事務。
為了讓洪霸一時半會兒不能分神在洪門事務上,專門開了這麼一家消防店,就是賣些滅火消防的器材,規定這洪霸每個月都得賺多少錢,若是賺不夠就要挨罰,若是店都虧倒閉了,那他這輩子也不要想加入洪門。
消防店的生意跟棺材店似的,只能等着生意來,總不能給別人主動送過去。洪霸年紀輕輕,又是好勇鬥狠的人,讓他整天守着清冷的門店他可受不了,既然要賣這些滅火的器材,不着火肯定是沒人買。
洪霸趁着月黑風高的夜裏,糾集了四五個流氓地痞,一晚上放火燒了幾十家鋪子,當夜裏火光滔天,整條街都被點亮,洪霸站在街口心裏有說不出來的痛快,他生來就是干這個的,讓他遵紀守法的做生意,還不得憋死他。
他這消防店到了第二天自然是生意興隆,着了火的人家必須得上他這兒來買,哪怕知道就是他放的火,也得找他買,這一條街都是小商小販,哪個也得罪不起洪門太子爺,誰也不敢去報案,弄的巡捕房的探長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沒着火的人家自然也會來找洪霸買滅火器,誰要是不買,當天夜裏家裏就得莫名其妙的着火,好些的燒個房子,壞些的人就跟着被燒死了。
是誰放的火大家心裏都有數,可是沒人敢說出來,況且也從來么當場抓住過洪霸,哪怕是哪個不要命的說出來,最後也得落個污衊他人的罪名。
打這兒起洪霸就愛上了放火,到後來隔着兩三個月,他這心裏憋得不痛快就要出去放一把火,其放火的手段高明,哪怕是巡捕房蹲守,也從來沒抓住過他,誰也證明不了是他放的火,由此這洪霸還落下個極為響亮的外號,叫做‘火霸天’。
洪霸被對桌的人這麼一激,把手中的油條往桌子上一砸,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把他的衣領揪住,自己再一起身,一下子就把他揪了起來。他卻面不改色,仍舊帶着輕鬆的神情看着洪霸,然後露出個不屑的笑來。
這人打昨夜起就跟着自己,洪霸盯着這人的眼睛想看出些什麼似的,起初洪霸以為這人在夜總會門口堵着自己,無非是要拍些馬屁好和他爹套近些關係,可是這人卻閉口不提他爹,只說有樁能讓洪霸稱心如意的事,但是得洪霸答應了,他才會說。
“你到底有什麼事?”洪霸左手揪着他的衣領,右手已經捏緊了拳頭擺在這人的面前。
“你這一拳頭下來,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你就在這消防店裏慢慢熬吧,看你要燒多少房子,才能混到個分舵主的位置。”這人冷眼瞟了一眼洪霸的拳頭,不緊不慢的說完這些話。
他看的清楚洪霸的臉色發生了變化,他在這消防店裏呆了三年,頭一年他爹還在每月對賬的時候詢問一番,到了現在已然是對他不聞不問了。聽得眼前這人一說,洪霸的心裏冒出一股子害怕來,正如那人所說,在這個消防店就是熬到了他爹駕鶴西去,自己也沒資本和幫中其他人掙位置。
洪霸慢慢放下了眼前的人,然後深呼吸一口氣,鬆開了拳頭,坐回了椅子上,望着眼前的人坐下來收拾好了衣領,然後仰着頭,看了一眼洪霸。
“怎麼樣?答應嗎?”
洪霸點了點頭,他的確被人這人奇怪的做派所吸引了,若是往常,別人對他肯定是低三下四,可是這人如此傲慢,恐怕真有難得的機會。
“如今有一個機會,可以殺青幫的老大杜明堂。”那人說話的時候,聲音壓的極低,生怕被別人聽着。
洪霸聞聲面色一變,這是天大的事,要經過無數的謀划才有希望得手,若是成了當真是如這個人所講的,是他洪霸最好的機會,殺了杜明堂,洪門就能獨據上海,到時候他在幫里的威望便是實實在在的,不像現在是有名無實,那個時候就算是他爹洪展達想壓着他,幫里的聲音也不會同意。
“你張張口,便要殺杜老大,我跟着你做跟送死也沒差別。”洪霸心裏激動,可是面色上還是壓着幾分。
“這事兒是你爹策劃的,你不做自然就要被人搶先了。”
“被誰?”洪霸立馬追問起來。
“我。”
“你?你是什麼人?”洪霸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虞小樓。”
“你就是虞小樓?”洪霸有些驚訝,他的確從洪津八的口裏得知虞小樓這麼一個人,乃是采水堂四梁八柱第二柱翻垛,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你要殺杜老大?還是我爹策劃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洪霸有些弄不明白了。
“說來尷尬的很,令尊看得起我請我去夜總會,我倒是沒出息的很,被那舞女小葉子迷住了,想要一親芳澤的時候,被令尊當場撞破,你若不信去問問便是,也不要問的太詳細,多少也給我留些臉面。”虞小樓低着腦袋,面帶尷尬的說著。
洪霸一聽是為了女人,神態也高傲起來,有些不屑的看着虞小樓,看來也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好色之徒,這小葉子他也知道,被他爹視作掌上珍寶,被當場撞破這虞小樓還沒死,看樣子這身份卻是厲害。
“令尊倒也是給足了面子,我要是想帶小葉子走也可以,但是得幫他做一件事,若是不幫他做,他就要把小葉子賣到南洋的妓寨去。”
虞小樓說到這兒,洪霸便全明白了,他爹讓虞小樓做的那件事便是刺殺杜明堂,用一個女人換了杜明堂的命,這筆買賣再賺不過了,況且虞小樓是采水堂的人,他殺了杜明堂,所有的事兒都能推到水賊的身上去。
“那怎麼就變成了我的大好機會?”洪霸追問起虞小樓,虞小樓嘿嘿一笑。
“我若是殺了杜明堂,青幫舉幫上下肯定是天涯海角也要殺了我報仇。況且以我的本事,殺不了不說,還得看着小葉子被賣到妓寨去,也於心不忍。聽說洪門的太子‘火霸天’本事過人,只缺一個機會,才找上你來。”
虞小樓說著咽下一口豆漿,接著說了下去。
“到時候您殺了杜明堂,帶着洪門一統了青幫,把小葉子賞給我,不是一件難事吧。”
“你這是要我,架空我爹?”洪霸皺着眉,聽出了虞小樓話里的意思。
“話不能這樣說,我殺了杜明堂,青幫群龍無首,洪門正是大肆拓展的時候,這個時候你插不進來,以後論功行賞,甚至是以後選繼承人,你都沒份兒了;若是你殺了杜明堂,幫中地位驟升,到時候你就是大勢所趨。”虞小樓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飛揚,早就把洪霸說的動了心。
“僅僅這些可不能當做你不親自動手要來找我的理由。”洪霸話畢狡黠一笑。
虞小樓看着他這笑,便知道洪霸已然落入了他的圈套里,離讓洪霸下定決心,只有這最後的一步之遙。
“青幫和洪門本就是對頭,可是我虞小樓不想再多一個對頭。到時候洪門雖然收復了青幫的底盤,但是那些青幫餘孽找上我的時候,洪老大可未必會罩着我。”
洪霸聽完虞小樓的話點了點頭,他算是明白了,虞小樓只是又想要小葉子,又怕得罪青幫,才把這機會給自己。洪霸倒是需要這個機會來證明自己,從此在洪門翻身,這麼些年來若是說他不記恨他爹是不可能的,如今有機會架空他爹,自己成為洪門的中流砥柱,他怎麼可能不動心。
“刺殺杜明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洪霸搓了搓下巴,沉默了許久之後冷不丁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三天以後夜裏八點,杜明堂在這個青幫舵口吃飯。”
虞小樓說著,手底下壓着一張字條,用手蓋住了上面的字,從桌面上遞給了洪霸,洪霸拿手蓋在虞小樓的手上,虞小樓才把手抽了出來。洪霸用手在桌面上抓起了紙條,把手放在了桌面之下,伸開手掌,低頭很快的掃了一眼,便又抬起頭來。
“你怎麼知道?”
“青幫里有我線人,成了我會分他一份賞錢,不成便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他身上。”
虞小樓說罷看洪霸有些顧慮,便又補了一句。
“聽說洪少爺放火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來個火燒舵口,事成了功勞便都是你的了。”
洪霸被虞小樓說的終於徹底不再掩飾,臉上露出幾分的笑意來,把手中的紙條揉成了球狀,放在了面前裝着豆漿的碗裏,又用筷子攪拌了幾下,直到紙條徹底溶成了碎渣,沉在了碗底,怎麼也看不着了,洪霸才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三天之後晚上八點,我在這個舵口門口等你。”說罷虞小樓便站起了身,他已經有了十成的信心,洪霸一定會忍不住動手的,而且他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洪展達。
自打那天虞小樓在洪公館不但沒有見到洪霸,更是沒聽人說起洪霸,便知道這洪霸和洪展達的父子關係並不好,原先虞小樓是以為洪展達不願兒子沾染這些勾當,現在看了這洪霸心志不定,好大喜功又智謀不足,若是讓他插手洪門的事情,不知道要辦壞多少事兒,難怪這洪展達給他安排下來這麼一份兒閑差。
“虞先生,若是事成不要說一個小葉子,十個我也幫你得到。”
洪霸看虞小樓要走起身拱手相送,虞小樓點點頭做了個停的手勢,也無需這洪霸多送他,二人見面被人越少人知道自然越好。虞小樓離開了早點鋪子,走在大街上長舒了口氣,他的計謀才成了第一環,接下來的每一環都得分毫不差,才能把這北堂葉安安全全的接回到北堂鳴的身邊去。
虞小樓伸手攔下黃包車,一路直奔着成泰當鋪而去,他也一天沒回去了,也不知道那唐掌柜的害怕成了什麼樣子,多半以為自己已經死在洪展達的鴻門宴上了。想到了這兒,虞小樓便覺得有些好笑。
等虞小樓到了成泰當鋪的時候,唐掌柜的正收拾着門面,把當鋪的大門打開要做生意了,還在掃着地一抬頭看着虞小樓回來了,原本黯淡的神情一下子有了幾分生氣,連忙扔下笤帚,朝着虞小樓走去。
“東家儂真的神了呀,鴻門宴都奈何不了你。”
“老唐你不錯呀,發過的誓還挺遵守的,回頭好處少不了你的。”
聽着虞小樓的這話,唐掌柜的連連點頭,心想着虞小樓此番能回來,應該是風平浪靜,從此可以穩穩噹噹的做生意了。
“老唐有件事你得幫我去辦。”虞小樓坐下,喚了一聲唐掌柜。
“東家儂講。”
“你去找那個洪津八八爺,就說既然誤會一場解決了,以後該給的錢我還是給,先前多有得罪,想請他吃頓便飯,三天之後的晚上七點,在這個餐館。”虞小樓說罷把紙條遞給了唐掌柜的。
唐掌柜的聽虞小樓的這話,心想這東家是開竅了,知道這打開門做生意是要以和為貴,接過了虞小樓手中的紙條,低頭一看,心裏覺着有些奇怪,自己在上海這麼多年了,從來沒聽說過這地方有個餐館。不過既然虞小樓話也說到了,唐掌柜收起了紙條,收拾好衣裝便前往洪津八的堂口。
虞小樓一夜未睡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休息,心裏思忖着如今替死鬼也有了,籌碼也有了,只待夜深了四下無人的時候,給北堂鳴交代好,便可以等着三天以後的好戲了。但很快虞小樓又微微起了眉,他這計策無疑是戲耍洪展達,即便是成了,往後他在上海也是如履薄冰,洪展達是絕不會咽下這口氣,放過他的。
想到了這兒,虞小樓輕嘆了一口氣,藏在他心裏最深處的秘密他誰也沒說,那是讓他下定決心幫助北堂鳴的原因,對付洪展達,早就不是北堂鳴一個人的事情,一切都因為在洪公館那不留神的一撇,虞小樓這樣想着,沉靜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