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執念
薛凌的人生,從未覺得有今日這般灰暗過,身邊之人接二連三的離去,已對他造成致命打擊。
凄苦與憤恨幾乎填滿了他整個身體。
在昨夜,薛凌並未真的離開,他做不到這般洒脫,走走停停后,最終折返了回去。
在印象里,李術與他相識的時間僅僅只有兩天,但其為他所做的,足以讓薛凌無法平靜。
李術不是一個合格的侍者,然而卻以另一種姿態,完美的出現在了薛凌的人生里。
他是一個導師,一個如父輩般的人物。
李術的背影是高大的,他以一種局外人的身份,拯救自己於生死邊緣之中。
薛凌流着血淚,李術在最後所綻放的容顏,讓他久久不得釋懷,那是視死如歸的氣質。
他為了自己,真正矗立在了自己的身後,即便與他無關仍直赴火海。
薛凌還記得那段回去的路,是在他的天幾乎塌下來的情況下,尋回去的。
在那時李術的傷情,觸目驚心,讓他幾度揪痛,昏天暗地,鬱郁不得其苦。
他曾想就此走向終結,但最後,他被拉了回來。
拉他回來的同樣是李術,一個將死之人所殘存的微弱呼吸。
“死人不得入城。”衛標開口。
“不,他未死,他終會回來。”
薛凌瞪着大眼矢口反駁,李術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決不允許其獨自離去。
這種殘酷的現實,已在薛凌心底形成了不可磨滅的執念。
他總覺得,李術正在冥冥中注視着他,對他進行呼喚,而呼喚的內容,便是拯救。
薛凌扛着重擔來到了這裏,他相信,是傷皆可醫,如今已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刻。
李術踏在鬼門關,薛凌站在城門口,並未失去理智。
在經過最初的激動后,他再次顫聲道:“大人,草民與叔父久居於封土,但故根在南陽,今朝叔父遭意外即將走向生命盡頭,他有遺願,願歸根,往大人成全!”
“嗯?”
一個少年說出這番話,任誰都會體諒到其中的悲涼。
生死相別,是最凄慘,亦是最容易引起共鳴的,後方的人群受到感染,紛紛投之以慰藉的目光。
不過想以此感動衛標,那就顯得有些勉強了,眼前這少年莫名激動的神色,不注意間還真把他唬了一把。
隨即他向其身後看去,在那裏有着一個簡易的木質板架,而在板架之上,靜躺着一位男子,男子的臉是被粗布遮蓋住的,但蒼白的膚色,滲出的血和胸前一片殷紅的汪洋,無不訴說著此人的狀況,有氣也是奄奄一息。
衛標拿開粗布,直接嚇了一跳,往後退了退。
衛標有些後悔了,後悔掀開了唯一的遮擋,讓這幅慘樣暴露在了蒼天白日一下。
“嘶!”
周圍的人目睹的真真切切,趕緊蒙住孩子的眼睛。
衛標跟着再次蓋住,但那餘味卻始終環繞在腦中。
“走走走,這城你過不了,趁早回去準備後事!”
衛標覺得自己的手腕已經夠狠了,心理素質也早已成熟到了這封土城牆般的地步。
然而當看到這幾乎陷下去一半的頭骨,他還是忍不住胃中翻江倒海,差點將隔夜飯給吐出來。
衛標有些惱怒,他娘的這還有的救,純粹是對他幾十年的智商與經驗的侮辱。
“死都死了,葬哪個鳥地方不是葬。”
衛標晦氣的揮了揮手,就像是在趕蒼蠅。
是不是蒼蠅薛凌不知道,但這手勢可是明白的清清楚楚。
薛凌腦門一漲,拖起板架就往城內走,他怎麼可能回頭,去造成無法彌補的後果。
他已如熱鍋上的螞蟻,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不成比例的向前熟視無睹的拽去。
“你個小崽子,趁我還在跟你好好說話,趕快滾。”
衛標大怒,領着兵丁擋在了前面。
薛凌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有滿腔怒火也得獨自吞下去。
他無力的跪在了城門下,老天從來都是不公的,一個螻蟻只能隨波逐流。
他從未有現在這般渴望過力量,掃平一切的手段。
“讓開!”
薛凌聲嘶力竭的大吼。
“你,好好好!”
衛標的臉幾乎可以擰出水來,被氣的惱羞成怒,他覺得務必要給其一點顏色。
“這孩子已經這般凄慘了,你不但不大開方便之門,還要用你那僅有的微末權利,去擠兌他,你的良心每每夜晚可得安穩!”
王五站在人群里嗷嘮一嗓子,成功點燃了眾人的情緒。
眾人紛紛回過神來,本來就對這守城的不太友好,此時見他此番做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鐵石心腸的無恥之徒,壓榨完我等,連孩子都不放過!”
“這錢也別給了,養着他去禍害下家!”
這些人的性子都是淳樸而不加隱藏的,衛標這一副惡霸的形象在短短時間裏已深入人心,這越說越火起,哪還排什麼隊,簡直都快直衝他腦門了。
衛標舉着刀雷霆震怒,這群刁民在他眼裏已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他暗韻元力仰天大吼,“他娘的想找死,老子立刻在那板架之上騰出一席位來!”
作為一名武者,衛標的基本功還是很紮實的,這一吼,還真把人群給震住了。
僅僅片刻,人群爆發出一股比方才還要強有力的衝勁。
“我們倒要看看這畜生披着皮囊,就能把我們怎麼樣。”
王五躲在人群里不怕事大,再次扇風鼓噪,拚命往前堆人牆擠。
“反了天了!”
衛標幾個兵丁如孤葉扁舟,在人潮中搖搖欲墜。
“去!把人都給我叫過來。”
衛標扭曲着臉,這句話幾乎是靠擠出來的。
“大人,在城內有當地土著將我們的人給打傷了!”
還未待他喘口氣,一則從遠而近的壞消息直接將他的心情拉到了冰點。
衛標感覺腦袋都快爆了,這都是上輩子造的孽,要自己今生來償還。
“捏出動手者!給我往死里打!”
衛標已經無心再來擋這個城門,錢財只是暫時的,必須要把威信先給樹立起來。
衛標帶着人走的風風火火,但在眾人眼裏,卻像極了夾着尾巴的狼。
眾人暗呼解氣,不曾想還真把這錢給省了下來,片刻之後紛紛進了城,忙去了各自的事情,也有一部分聞言碎語,跟着兵丁抱着好奇離開。
“離別不可怕,人總會離別,我更希望你,能迎着明日的太陽而行。”
薛凌眼睛迷離,望着王五提着野味遠去。
“李叔,你從未想過拋下我薛凌,我薛凌即便是在那最後一刻,也決不會放下李叔。”
薛凌起身,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個乞丐,他咬着僅有的力氣拖着李術走向城內。
李術依舊殘存着呼吸,儘管很微弱。
封土城內鋪着厚重滄桑的石板,在時間的雕刻下,已如大地為一體,蓋滿塵土,在街道兩旁仍然存留下最為原始的土質房屋。
在房屋前已不知是何時種下的古樹,參天蔽日,茂密蔥蔥。
土坯房除了個別緊閉門戶無人打理外,其餘的都改做了商鋪。
這些商鋪賣的也儘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必需品,以簡為主。
只有那臨時散戶,搭着桌子,擺着木櫃,或是鋪着簡陋的布毯,在賣着一些用處不大,卻花樣繁多的小玩意兒。
“過來看一看,瞧一瞧!新鮮編製的連心鏈,由大師賦法,可情連男女,可心繫父母!”
“梧桐樹上引鳳棲,梧桐釵下引郎來!純正梧桐生木雕飾,童叟無欺!”
街面上很熱鬧,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往往引人注目,薛凌匆匆一瞥快速離開,他此時拖着個重傷之人格外扎眼。
若是在往時,他定要好好的打量打量,街邊的市集對他有着無與倫比的吸引力,然而此時此刻他只想找個藥鋪和大夫。
“老大!不遠處開張了一家武器鋪,快兩天了,這地皮錢子,該收收了。”
“蠢貨!做事要多動動腦子,你探底了沒有!你可知道那守城的是如何從裏面出來的?是橫着出來的!”
薛凌抬頭,在身側正前方萬器居三個大字,掛着帆布在屋檐下隨風招搖。
而在其後方,一胖一瘦兩人正站在陰暗處低語。
“你們這是仗勢欺人!扯着虎皮耍天威!”
盞茶過後,薛凌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三丈之寬的主路幾乎擠滿了人。
人影綽綽,交頭接耳。
人群之中薛凌再次看見那個守城首,此刻的他居高臨下,帶着十幾兵丁圍獵在一處茶攤前。
茶攤搭建的遮陽布已被扯下了大塊兒,撐棚的竹竿歪歪斜斜擋住視線。
“你個老不死的,不納稅也就罷了,還他娘的敢動手動腳,你是大爺?我是大爺?”
衛標從未平靜過的聲音傳了出來,在其腳下,一白頭老者蜷縮着身體,手捂着肚子痛苦無比。
口鼻旁侵染的鮮血,皺起的眉目和緊閉的眼睛,滄桑的臉上清晰可見的發青掌紋,訴說著方才慘無人道的經歷。
“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有人發顫道。
“管你鳥事,有意見就給老子站出來。”
開口的聲音起伏於薛凌身側,衛標目視了過來,薛凌低下頭身體微不可察的一抖,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