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明日客棧

第十四章:明日客棧

薛凌沐浴在夏日的熱流里,衣衫被汗水濕透。

正午偏晚,烈陽依就高掛於頭頂上空,街道中有微風吹來,搖晃動樹枝,激起一陣蟲鳴唱。

樹蔭下,牆角旁,薛凌無助的靜靠在板架上,心偏神離。

醫者首先正己心,然而這個小城裏唯一的大夫,卻有着屬於他自身的傲慢。

薛凌帶來的不是一個理想的患者,但那人也並非一個好的大夫。

“死透了,直接準備後事吧!”

薛凌只記得他說的這麼一句話,如開口的閻王,瞬間涼了個透徹。

他很氣憤此人的不負責任,竟然未多看幾眼,便將其拒之在了門外。

他本想大吵大鬧一場,卻又覺得有些索味,他也明白,到了此刻,已無力回天了。

薛凌來到了這裏,支撐他到現在的是信念,當信念破碎了,他突然感覺整個人生都沒有了光彩,漫無了目的。

“這個世界與我格格不入,已不再讓我留戀,李叔,你去吧,黃泉路上將有我同行。”

薛凌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他跌坐在地上,渾身都被抽空了氣力,只是怔怔的看着李術。

李術的傷勢將他的臉扭曲的格外猙獰,薛凌恍惚洞穿其表面,看到了隱藏在猙獰下的另一面,安詳。

李術走的很平靜,就像他的性格一般,從來都是安之泰然的。

若世間蒼生為天地主角,那他便是個另外,他活在了別人的人生里。

薛凌內心在悸動,李術是一個匆忙的人,他一直在為自己掃平障礙,照耀自己的前路。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在支撐着李術,就像不明白自己還要以怎樣的勇氣再走下去。

薛凌撩起袖口,輕輕擦拭起了李術的臉。

在其臉上的血漬早已凝結,一塊一塊的血痂斑駁於其中,讓他的呼吸驟然一窒。

李術的眼中風化太多的滄桑,他的心裏葬下了太多的故事,這是到最後一刻,薛凌仍未觸碰到的。

薛凌心如千刀劃過,在良久之後,他站了起來。

在他起伏的腦海里,沒有預兆的想到了他的娘親。在絕望中的容顏下,隱藏的意願竟是如此簡單,不光是李術,還有金逸軒,五公主,他們為自己所做的是如此刻意,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薛凌熱淚盈眶,他知道了,他已沒有了選擇的理由。

薛凌再次蹲了下來,李術為他付出了生命,他肩扛着未來,將粗布輕輕的遮蓋在了李術的臉上。

“李叔,在西京城內你旁觀着我,最後選擇了我,你沒能讓我明白,是什麼讓你產生了巨大的轉變,但我要讓你明白,我薛凌,不會讓任何人失望。”

說到這兒,薛凌顫抖着指尖,忍不住輕撫上李術的臉龐。

如劍的雙眉,提拔的鼻樑,堅毅的面容,似不折的寒梅,迎風而立在了他的心底。

隨後薛凌震動,定住了。

他急促道:“李叔!你在為你的人生不甘嗎?我同樣不甘,我要將你拉回來!”

微弱的呼吸沉浮着布巾,李術依然徘徊在生死邊緣之中,並不是像他人以為的已命歸黃泉。

他還存在着生的氣息,薛凌無法淡然,他拽着板架,暴起着經絡,順街道行去。

看大夫顯然行不通,他必須要將李術安置下來,再尋生路。

封土城內的客棧很少,因少有陌生人到來,一直處於半荒廢狀態。

明日客棧,是僅有的幾家中,唯一能夠正常運作的一個。

明日客棧內擺放着九張桌凳,它的大堂格外空曠,即便是在午時,也沒有什麼客人,只有店小二清閑的爬坐在桌沿邊,無所顧忌。

店家同樣靠在櫃枱后假寐,不同的是,他會偶爾睜眼看看店內的夥計,望望蕭條的正門。

這種不賺吆喝,只等人上門的生意,在封土城這麼個偏僻的地方,很明顯是不好做的。

往往只需要幾個時日,便會虧的哭爹喊娘,關門大吉。

賬目上一日沒有流水,換做它家,早就急的耳朵出氣,原地跳腳了。

但萬方不會,且他對這種常年的慘淡生意,持滿意態度。

萬方是此處的掌柜,卻並非明日客棧的真正主人。

明日客棧是多久開設在此地的萬方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他掌管於此已快五年了。

五年,說短不短的時間裏,萬方一日復一日的履行自己的義務,結算着每月固有的銀兩。

他身處掌柜位置,一天需做的事很簡單,迎客,打烊,可以說簡單到了一種枯燥的地步。

萬方樂在其中,正因沒什麼生意,無事完全可以耽擱,開門,清掃,閉店直接讓他人代做。

能勝任這種差事,萬方認為簡直就是祖上積德,祖墳都冒青煙了。

不過最近他有些心緒不寧,正因如此,他開始思考客棧存在的意義。

入不敷出的狀態已不是一年兩年了,過慣了這種好日子,他也會擔心突然有一天從此處掉下去,關門謝客。

關於客棧的幕後他了解的很少,或許根本就不了解,若不是每每月底他會從錢商中的票號里,取用出足夠於客棧打點的銀錢,他恍惚以為此地已被背後之人給忘記了。

他對於客棧的了解,也僅限於錢商那裏的隻言片語。

錢商告訴他,他所持的票根是個大號。

大號,萬方可明白,那是不差錢的主。

“嘿!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店小二的聲音響起,萬方的思緒被打斷,他望過去,卻對店小二的處事滿意的點了點頭。

店小二很機靈,看似是在打諢,實則注視着店內的一靜一動。

店門口,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少年,戴高帽,手持銀盤渡步走了進來。

店小二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

那少年手一揚,示意其莫要打擾。

只見他生的白白凈凈的,渾眼星目,稚氣未脫。

“公子,您這是?”

萬方走了過來,十分不解。

這少年大模大樣的,向內堂走了過去,萬方跟在身畔,沒有打擾。

少年旁若無人,只是緊緊盯着手中那繁奧複雜的菱形器物若有所思。

銀盤之中有顆銀色珠子,正圍繞着中心,不知是什麼原理,在胡亂打轉。

“不應該啊?”

少年眼露迷茫之色,萬方見機詢問道:“怎麼了公子。”

“錯了方位。”

少年苦惱,正欲走,這才打量起了周身的環境。

“此乃酒樓?”

他腳步一頓問道。

店小二使眼色跑了過來,“此乃客棧。”

“客棧?”少年眼一亮,說道:“好,正好打個牙祭,落個腳。”

萬方聞言暗喜,這生意可是有油水的。

“把你們這裏的招牌,特色,依依給小爺我上來!”

少年再次說道,徑直落座。

片刻之後,卻見店小二還杵在那兒,沒有招待,只是和另一人大眼瞪小眼。

“萬掌柜,您看。。。。”

店小二搓着手,在少年眼裏,做了一個很猥瑣的動作。

萬方表情異常尷尬,憋着臉,不情願的提醒。

“公子,本小店收入甚微,生意難做,需先一步結賬。”

開店開到這個份兒上,也算是獨一份了,萬方實在沒臉,獨自走開,讓店小二招呼。

“這。。。”

少年無語,把手伸進了懷裏,隨意問道:“需要多少?”

“一錠吧!”店小二獅子大張口,笑呵呵的也不怕閃了舌頭。

萬方聞言步伐一止,心一抖,回過頭來。

“什麼!”少年一個趔趄,差點重心不穩,自覺自己聽錯了。

逢說一錠,他剛剛出山,渾身一毛都沒有,本想找個器物暫做抵押,此時聞言,根本就是進了黑店,把他當羊宰。

“哼!這個地方不乾不淨的,只有死人才會住!”

少年黑着臉,直接拂袖而去。

“你個毛頭小子,沒錢你裝毛的大絆蒜!”

萬方鼻子都快氣歪了,他急匆匆的跑了出來,站在門口張嘴便罵。

在他眼裏,一錠銀子還不夠周轉。

“呸!窮道士,只配睡大街。”

“店家,住店。”

萬方正欲進門,一道聲音再次把他拉了回來。

同樣是一個少年,但此時萬方的臉色跟吃了死蒼蠅般的難受。

他勃然大怒道:“你他娘誠心來搗亂!”

薛凌站在門口一臉茫然。

他再次說道:“這客棧不迎客嗎?”

“棺材鋪城內便有,不送!”

萬方不想費話,臉色鐵青的踏門而去。

薛凌聞言臉色同樣不怎麼好看了,這明日客棧名字取的異常霸氣,給人無限遐想以呼應未知的未來,只是沒想到,這店家也是俗人一個,狗眼看人低。

若是有選擇,薛凌轉身便走,但如今也只能以套路迂迴出手了。

“即便是此物,也住不了嗎?”

薛凌悠悠道,一錠銀子被他拿了出來,在陽光下澤澤生輝。

店小二剛好看到此物,精光一聚,趕忙迎了出來。

“能住能住!有錢,鬼都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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