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封土城

第十二章:封土城

夏日的清晨夾雜着潮濕,混合著刺鼻的新空氣讓李術的身子突然一頓。

茂密的叢林模糊掉他的視野,擦拭掉臉上的血漬,李術停了下來。

李術蹲伏着身體,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透過雜草的縫隙,無時不在掃視着周圍。

直到現在,他仍忘不掉那種初時感覺,如芒刺背。

那是一個比黑影還要更加恐怖的女子,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了一種瀕臨死亡的錯覺。

在白日中覺醒,李術不由得想起了一則詭事。

“是借屍還魂嗎?”

李術的腦袋昏昏沉沉的,隨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他站了起來,那女子不知為何並沒有追來,但他仍不敢停留。

在身前不遠處,有着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它的盡頭一直延伸到北,那正是他催促薛凌要去的地方,李術悄無聲息的踩了過去。

這是一條無比漫長的路,李術知道他已經不可能走到盡頭,甚至已經不知道能走出多遠。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視線越來越暗。

伴隨着心的絞痛,一陣夯實的呼吸過後,他的思想卻是開始無比清晰了。

他的一生在飛速掠過。

在腦海中,他看到了他日復一日的過去,他見證了無數生離死別。

太陽東升,太陽西落。

他的心始終靜如止水,他看盡浮世繁華,看遍了山河魏秀。

而後才是一震。

他看到了一個少年,洋溢着燦爛的笑。

“薛凌。”

李術緩緩閉上了眼。

就在這時,他恍惚瞥見了一道逆着長河,矗立在了歲月上游的身影,一縱即逝。

李術顫動着靈魂,猛然驚悚。

在剎那間,他的身體變輕了,他的思想飛速倒退。

滄桑歲月,在軌跡下,李術無比真切的看到了。

那是一道孤獨的黑影,埋葬在了歷史之中。

李術倒了下去,在最後,他看到了一塊碑,一座墓。

“歸宿。”

夏日的烈陽高懸於上空,天地化成巨大火爐。

在最北邊,存在着一個冰與雪的世界,北原。

北原往下,則是人傑地靈,風雲交匯的中州。

封土城,遙距於中州之後,是近靠於南嶺之森的最後一個小城。

它存在了悠悠年歲,歷經萬載變遷,從輝煌到落寞,見證了無數代人的成長。

它是一個集市,它也是一部存活在少數人心中的古史。

封土城的格局並不大,但它的城牆卻高於數十丈,且長無邊際,將大地生生隔斷。

它的外面是望無邊際的草地與水澤,它的內部卻是籠罩着一層謎團,讓很多外來者為之駐足,仰望,思索。

看不明白。

“那王叔呢?”

一位孩童疑惑相詢。

“王叔也不明白。”

王五笑着搖了搖頭,目送其離開。

他已經記不得是第幾次回答同樣的問題了。

但他仍記得的是,在他的小時候,也曾執着於它的答案,甚至一度進入魔怔。

隨着時間的遠去,自身的成長,他才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不需要答案的,只因它已融入進了生活里。

王五是個壯漢,出生在王家溝,沒見過世面,在他的眼裏,封土城可以說是最大的一個地方。

封土城外的壯闊草地對他早已失去了吸引力,但他每每來過,仍會不斷打量。

王五常常手提着從山林間打來的野味兒,進城換些銀錢,他過着夜以繼日的平凡生活。

午時的封土城外依然少不了人群來來往往,王五熱絡的搜尋着熟悉的身影,緩步向封土城門口走去。

封土城的門口有挑着擔的行腳商人,蒙臉遮面的提籃老婦。

或是,扛物背貨的正當男人,淘氣的孩童,牽馬的老者。

亦或者,賣身葬父的少年。

王五愕然,凝視數秒才移開目光。

封土城的城牆是老舊的,刻畫滿斑駁的痕迹,每當大風吹來,便有石皮從上撒落,硃紅色的城門已經沒有了光澤,小塊小塊的暗木原色暴露在了空氣中。

這是一座隔絕於世外,仍坐落於紅塵中的小城,因無人管轄,沒有約束,而成為了方圓數里的村民,做集市買賣的地方。

也正因如此,很少有排隊的狀況出現,更別說是在正午時分。

王五停下了腳步,城門口排着的長龍讓他很不解,

向前望去,眾人推推搡搡的,吵鬧聲喧天,而在城門下,由不知哪兒來的官兵把控着次序。

官兵有五人,身着盔甲,好不威武。

王五皺眉傾聽,那裏正是爭執的爆發點。

“我等嚴重懷疑你等的來路!”

一位老者被封住領口,漲紅着脖子高呼。

“定是那野路子的土匪!”

眾人聞言紛紛附和,情緒皆異常激動的向城內擠。

“怎麼回事?”

王五拉過身側之人打聽。

那人猛然回頭難掩憤慨道:“斂財來了,要收什麼入城錢,足足十文!”

“什麼!我一天才指不定這個數!”

王五大驚,和着人群奮力向前擠,以表達心中的不滿。

“都他娘的不想活了是吧!”

很快,這裏的異動引起了城守的注意,片刻帶着兩個兵丁趕了過來。

“出什麼問題了?”

守城首黑着一張臉問道。

“大人,這群刁民未開化,不太配合我們的職責。”

一兵丁見臉色趕忙說道。

“嗯?”

守城首掃視,已經看出來了,眾人很不滿。

“哼!”

別人不滿,他亦很不滿。

不同的是,他不滿於他現在所在的位置。

衛標從未感覺到自己的前程如此暗淡過。

衛標本是凌江城內的巡城守,剛剛上任沒幾個日頭,可以說他的未來是一片坦途的。

凌江城,緊靠於繁華煙柳之地,金陵城,而巡城守,更是一個八面玲瓏的撈錢美差。

只是這瀟洒而流油的日子還未曾來得及享受,卻偏偏在這個空擋,被調離到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

從巡城守到守城首,連降數級,直接降了個透地。

衛標這幾天的心很痛,只覺得這個小城的破落,跟着自己的未來在瓦解。

他此刻的苦,已經不足以用言語表達,而他帶來的任務,則是被當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借口。

“留意可疑的人?呵呵,我他娘現在看誰都可疑!”

衛標大怒,直接提起那碎碎不休的老頭,幾個大耳刮子便拍在了老臉上。

頓時,那老頭被打懵了,倒在地上支支吾吾氣暈了過去。

“誰他娘的敢抗令!”

衛標拔出佩刀指向高天,目視着人群大喝,狠色顯露無疑。

人群見此番態度當即噤若寒蟬,在剔除了幾個挑刺兒的后,更是面如土色,嗚呼哀哉。

“給老子排好隊!進城,交錢!”

衛標呼喝,拿着把大刀親自盤查,要找點損失。

官民有別,這官威一現,還真把這些村民給唬住了,紛紛不情不願的排起了隊。

“拿去。”

十文錢對他們來說不是個小數目,當真心都在滴血,肉都在痛。

“你很不滿?”

衛標有茬兒沒茬兒的看了過來。

“沒,沒有。”

那人連忙擺手,腳不沾地的迅速離開。

“哼!”

衛標譏笑,將目光接着落在了緊跟上來的一位老婦身上。

這老婦佝僂着身子,踩着小碎步埋頭就向前走,根本就沒有打算要給錢的意思。

衛標攔下,擋了回去。

“怎麼?是我方才的聲音過小,還是這是你家的通天大道!”

“快他娘的繳稅!”

兵丁見此沖了上去。

“我,我沒錢。”

那老婦提着個菜籃子,衣着襤褸,包着頭巾遮着黑布,只有一雙眼睛了無神採的露在外面。

此時被攔住,本來就身無分文,現在免不了凄凄涼涼。

“大人,你就放過草民吧,草民只想進城換點吃食,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遮蓋籃子的黑布被掀開了,一把焉黃的野菜整齊的擺放在裏面。

衛標皺眉,這種榨不出油水的人,他向來不愛待見。

“把臉罩給我摘了!”他指使道。

“大人,草民有病在身,是天花。”老婦急忙開口。

“什麼?!”

兵丁們聞言急忙看去,暗黃的皮膚上淡紅色斑點清晰可見,頭髮亂糟糟的,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衛標大怒,“真他娘的晦氣,你個老不死的東西,得了病還出來晃悠什麼,快滾!”

那老婦躡手躡腳,“大人,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他娘的,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想我送你一程是不是!來人吶,把她給我轟遠點!”

兵丁們騷動。

“還不快滾!”

老婦被踢趴在了地上,菜籃子被打翻,散了一地,明晃晃的大刀拔了出來,她大驚失色,哪見過這等場面,慌忙的爬了起來,一刻不停留的跑開了。

“哼!都給我規矩點,要麼腳底抹油,要麼手上拿錢!”

“呸!”

衛標蹙着眉頭,連罵晦氣,再次着重強調。

王五一直冷漠的看着這一切,此刻聞言也不免怒火中燒。

他距這兵領僅僅幾步的距離,若不是心有顧忌,哪還容得下他狐臉耍虎威,恨不得片刻撕碎其的狗臉。

王五忍住性子往前挪了挪,他的前方就只剩下一人,恰恰正是那賣身葬父的少年。

生死離別為人生大痛,王五知道,這少年恐怕還要爭起一番事端。

果然,他被守城的兵丁攔了下來。

“死人不得入城。”

衛標開口,那少年抬起頭,迷茫的掃視四周,眼圈紅腫,臉上已掛滿淚痕。

“李叔!”他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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