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目標鎖定
任天階在茫茫的沙漠中騎着駱駝不疾不徐地往唐朝邊境走去。目力所及除了頭頂上遼闊的天際,便是漫天的黃沙,並無半點其它顏色可以調劑眼球,這使人厭倦。
走了許久,忽然迎面出現了一個穿着絢爛色綵衣服,矇著面紗的姑娘,也是騎着駱駝。任天階疲乏的眼球稍稍起了點波瀾,似乎要振作起來了。可穿着五彩斑斕衣飾的美麗姑娘從他身邊不聲不響地過去了,只是略微瞥了他一眼,並未駐足。
不久,又從他身旁走過去一隻駱駝隊,想必那姑娘是這隊人馬中的一員,只是先行了而已。任天階當然沒有留戀,繼續向前走,雖然他的前面還是茫茫的沙漠,和遼闊的天際。
到了邊境,他出示了通關文牒,進入長安。
長安,既古老又前衛,它壯麗,繁華,富有,包羅萬象。有詩吟詠:“桂殿嶔岑對玉樓,椒房窈窕連金屋。三條九陌麗城隈,萬戶千門平旦開。復道斜通鳷鵲觀,交衢直指鳳凰台。……”
這樣好的地方,怎可不孕育所有,包括殺戮。
有一家店號“靜樂湯”的浴室,有天然溫泉之美譽,最解旅人之乏。任天階走進店,向櫃枱要了一個單間的包廂。
掌柜的查了查登記簿,笑道:“正好還剩一間,客官請稍等。”
“盧掌柜,快給我一間單人包廂。”李默三步並兩步,幾乎是衝進來的。他把佩劍往櫃枱上一放,拎起衣襟嗅了嗅,一臉嫌棄地發起牢騷:“嗯,真難聞,臭死了,臟死了。”
“喲,是李大人啊,好久不見,您這是去了哪裏辦差?”盧掌柜見他風塵僕僕,禮貌性地笑問道。
“唉,別提了。”李默撲在櫃枱上,笑道:“此刻我就想在你這裏美美的舒服一下,您老快點吧?”一面還用手指撥了一下盧掌柜一小撮花白的鬍鬚。
盧掌柜笑道:“您來的不巧了,單間的都客滿了,最後一間剛派給這位公子。”說完,便向內一聲喊:“貴客一位,‘梅心閣’招待。”
“什麼,沒了?!”李默愕然,“開什麼國際玩笑?我都這樣狼狽,你還落井下石?不給單間,小心我把你那幾根稀稀拉拉的鬍子一根根拔下來。”
盧掌柜忙護住鬍鬚,賠笑道:“二人一間的包廂還有一間,要不,您將就着先上那兒?”
李默罵他:“您老糊塗了吧,我的癖好你是最清楚不過的呀?”
“這——”盧掌柜只是笑,默默地看着他,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李默不滿地睃了他一眼,又轉身看向身邊冷然而立的任天階,見他着裝精緻講究也不顯浮誇,立在那裏,不言不笑,骨子裏又透着幾分高傲,是個不一般的角色。
李默清了清嗓子,試着與他商量:“這位兄台,在下李默,呃,從小就有這個潔癖,不大能在公眾的地方寬衣解帶,更何況是裸着身子。這位公子,可否將梅心閣相讓?”
任天階冷冷地瞅着他,半晌也不言一語,待那堂倌忙忙地走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撇下他,跟着堂倌去了。
李默很不自在,氣性一上來,拿了佩劍橫在任天階的面前。
“我說這位公子,你好沒禮貌。”李默擋在他面前,昂首挺胸,氣勢也壓上來了。
任天階懶得搭理他,瞥了他一眼,繞開他,繼續走他的路。李默當然不肯,向他移了一步,擋住,一面道:“你還不知道我吧?我這個人呢,吃軟不吃硬。識相的,向我賠禮道歉,再把梅心閣讓於我,今日就算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任天階當然知道他是誰,李默嘛,此地的捕快,兩年來一直要抓他的人。可憐,他本尊如今就在他的面前,他李默卻又不識了。
半晌,任天階冷冷地吐出二個字:“讓開。”
李默瞪着他,一動不動。任天階的眼神里流露出殺氣。李默的眼裏也瞪出一股寒流。四目相對,一觸即發。
盧掌柜一看這情況,似乎要動手,趕緊從櫃枱後面跑出來,賠笑着打圓場:“二位,二位,千萬別動手啊。都是貴客,又初次見面,怎好為了區區一個包廂,傷了和氣呢?”
話音剛落,他二人就已經打起來了。盧掌柜離的那麼近,都沒看清楚到底是誰先動的手。
“啊呀,別真打呀!”盧掌柜趕緊退避三舍,一面不快地喊道。
李默握着未出鞘的劍與徒手的任天階搏擊,一來二去,過了十幾招,不相上下。這時,堂倌奔過來,大聲地喊道:“別打了,梅心閣已經有客人了!”
原來,盧掌柜料到這二位主子不好伺候,必定有一番爭鬥,於是,在他二人交涉之際,悄悄地命人先跳到梅心閣的池子裏去,讓他二人無什可爭。
果然,他二人一聽,便停下手來,盯着對方兩眼,又都冷冷地別開臉去。
盧掌柜擦了一把汗,幸虧堂倌出來的及時,否則照他二人的手段,這房頂都要給掀了。盧掌柜又走過來,賠笑道:“二位貴客,真不好意思,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梅心閣也有客人了。小店現在還剩一間‘桂子閣’,兩人的包廂。我看,您二位如此投緣,不如就將就一下?”
“和他一間?”李默驚訝地叫道,“老頭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盧掌柜笑道:“那麼,大廳也行,那兒是公共的池子,大得很,可容納十來個人,怎麼樣?”
“掌柜的,桂子閣,請前面引路。”任天階不願在此浪費時間,一面已經朝房內走去了。
“唉,好嘞,小秦子,快領這位貴客去桂子閣。”
李默耐不住了,他專程來的,就是為了去乏,不洗吧,還真有點不甘心。他又抬手嗅了嗅衣服,還是算了,泡澡要緊,跟個陌生人制什麼氣。一閃身,李默也進了桂子閣。
桂子閣里靠壁並肩緊挨着兩個大池子,白色紗絹帷幔懸挂於兩個池子周圍,也算是圍成了一點私隱。他二人靠壁坐在冒着白氣的熱呼呼的泉水裏,閉目養神。
泡了一會,李默覺得有些氣順了,便開始胡思亂想。不知怎的,他竟會突然想到那個他一直追捕的殺手。腦海里忽隱忽現,有個影像,但就是看不清,也塑不成形。他一急,睜開了眼。眼睛溜溜地一轉,四圍好寂靜,他卻靜不下來了。
李默打開僵局:“喂,你叫什麼名字啊?是哪兒人啊?是長安本地人嗎?咱倆也算不打不相識。我看你,除了冷漠之外,也不是特別令人討厭。如今,雖隔着這重紗幔,但還是在同一個房間裏,我不能當沒有人。不如,聊聊天吧。”
任天階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緩緩地閉上,保持沉默。等了一會,不見他說話,李默又變得活潑了,大概是這溫暖的泉水的作用。
“你這人怎麼不大願意說話啊。不懂得交際,可是很難在社會上立足的哦。咱們萍水相逢,又同浴一室,不如交個朋友吧。”
任天階很煩他,不得已,才開口道:“我沒有朋友,也從不結交朋友。”
“什麼?!”李默很意外,直起身子看向帳幔的那邊,雖然也只是看個影子,但他很激動。“一個人怎麼會沒有朋友呢?”
“大驚小怪。”任天階冷淡地說。
“你這個人,長得又不賴,雖然比我略差了些,不過,怎麼會沒有朋友呢?”李默不敢置信的笑道。
“這不關你的事。”任天階冷冷地道。
李默想不通:“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他忽然看到白色帳幔下兩池相連的池沿上有一個紅色寶玉,便趟水過去,一面道:“咦,你的帶鉤上的寶石可是難得的好東西啊。”
他伸手去拿,豈料,任天階先他一步將寶石收了去。
“好快的身手。”李默讚歎道。“喂,什麼好東西,見識一下也不行嗎?”
李默聽到水聲,接着是悉窣的一些聲響,跟着就安靜了。任天階已經穿好衣服,離開桂子閣了。
李默嘆息:“走了?這下可安靜了。”一仰身子,滑進水裏去了。
長安城一家集住宿伙食為一體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客棧百味樓,任天階在大堂的二樓一張桌子旁自在的小酌。斜對面有幾位商家女眷圍在一起吃喝聊天。
“妙晴,你可是很難約出來的哦,每趟子去送帖子讓你出來會面,你都不肯出來。”
“誰不曉得她尹家家風嚴謹呢?這一次若不是白梓來了,她家裏人恐怕還是不放她出來的。”
有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把目光投向了任天階,一面心中嘀咕:“唉,怎麼還是這副絕情的面孔。這般不近人情,還有誰敢靠近啦。”
她向身邊的女孩子們掃視了一圈,靈光一閃,微微一笑,輕聲道:“喂,你們看那邊。”
“什麼呀?”女孩子們紛紛把臉調向任天階坐着的那個方位。
“白梓,你叫我們看什麼呀?”一個道。
白梓笑問:“那邊的那個男人怎麼樣?”
“嗯——,英氣倒是有那麼一點的,只是……”另一個道。
“哪裏是一點呀,簡直英氣逼人嘛。”一個歡喜的有些發狂,“身材魁梧奇偉,面如冠玉,一看就知道是個風流才子。我喜歡。”
“我說代大小姐,麻煩你不要老發情好不好?”一個細着嗓子佯嗔道。
“妙晴,只是什麼?”白梓問道。
“只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樣子。”尹妙晴搖搖頭道,“我看很難接近。”
“穎琦,你怎麼看。”白梓尋問另一位的意見。
“我看咱們的小嬌要失望了。”賀穎琦瞅着代小嬌笑了起來。
“不會吧。”代小嬌有些遺憾似地看着遠處的任天階。他那天穿着一身紅色竊曲紋衣緣黑色直裾深衣,端坐一方,自斟自飲,神情淡然卻又帶着些深沉和冷漠,舉止上似有教養的豪門貴胄子弟,庄雅有風度。這般模樣,總覺得帶着些誘惑。
“也許是裝出來的正經呢。”白梓道。
“我看不像是裝的。他的着裝打扮,一絲不苟,又獨自一桌,分明就是叫人不要靠近。”尹妙晴道。
“那有什麼。”賀穎琦道。“試試便知真假。”
“怎麼試?”白梓來勁了,笑問。
“小嬌,你喜歡的,你來。”賀穎琦道。
“怎麼來,我不會呀。”代小嬌為難地道。
“我看竟不要去碰這個釘子好。”尹妙晴道。
“算了,我去。”賀穎琦自告奮勇,說畢便站起身來,向女伴們挑了挑眉。她貪圖任天階的美色“好久”了,幾乎是一見鍾情式的,雖不掛在嘴上說,心裏比代小嬌還要瘋狂。
賀穎琦裊裊婷婷地走過去了。白梓、尹妙晴、代小嬌三人便一齊看着她。賀穎琦在眾望之下終於蓮步走到任天階的近旁,停了下來。她忽然膩着嗓子“哎喲”了一聲,接着便身子一歪,輕巧巧地跌向了任天階的懷中。然而,任天階竟然早一步站了起來,就像是早就預備這一刻起身似的從容地站了起來。賀穎琦撲了個空,倩影撲在坐墊上,懊惱着,卻趕忙撥轉面孔,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相,向任天階道:“真是抱歉,小女子身體有些不適,真是失禮了。小女子賀穎琦見過公子。”賀穎琦伸出纖纖玉手,尋求他的幫助。
任天階看了她一會,很有禮貌地道:“失陪了。”便優雅地轉身走了。
賀穎琦驚詫地頓在原地。不遠處的姐妹一看便都掩嘴笑了起來,坐等賀穎琦失敗而歸。
白梓、尹妙晴、賀穎琦,代小嬌吃畢飯便在百味樓的門口作別而去。白梓別了姐妹們獨自一人又返回到百味樓,一徑又上到二樓,正四處張望,任天階出其不意,一把摟住她的腰,並推着她一步不停地繼續往前走。
“哎呀,嚇死我了。”白梓既驚訝又興奮,“天階哥哥,我找你老半天了。”
“唔。”任天階道:“早就看見我,也不見你來打招呼。”
白梓噗哧一笑:“方才,你已經發現我啦?”
任天階看着她笑笑,對她的促狹作了一個無聊的回應。
“你好久沒回家了,連過年也不見你的蹤影。”白梓嘟囔道,“你一直都在京城嗎?一直都住在這百味樓里嗎?”
任天階道:“也不是,我剛到長安。還有一點事要處理,過兩天就回去。伯父可好?”
白梓道:“好着呢!只是他老人家太悶了,總在尋釁滋事,這不,來到了長安,估計又要鬧出點事情來才肯罷休。”
任天階道:“伯父老當益壯。”
任天階雖然與白梓拉家常,卻一直注意觀察周邊情況。白梓察覺到他的神情,便問他:“怎麼了,天階哥哥?”
任天階沉下臉來,道:“有人跟蹤。”
白梓道:“什麼人,這麼討厭。天階哥哥,不要住客棧了,跟我回家去吧。”
說話間,任天階已將白梓帶離百味樓,走到了大街上。
“白梓,你先回家,不要一個人在長安街溜達,危險。”任天階駐足告誡道。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白梓央求。
“有人跟蹤我,我暫時還不能回去。”任天階道。
“什麼人嘛?”白梓道。
“一個一直想抓我入獄的人。”任天階含笑道。
白梓有些不樂:“誰敢為難你,就是與我們白家過不去。”
任天階把白梓的身子撥轉了個向,讓她面對着百味樓的大門,道:“他一會就出來。”
“哦。”白梓便氣昂昂地認真地盯着百味樓的大門。再一回頭,任天階不見了。
“天階哥哥,天階——,又玩這一套。”白梓氣呼呼地道,無可奈何似的,還是回家去了。
不多久,李默便從百味樓的大門裏走出來了。李默來百味樓只是就餐的,酒足飯飽後走人。任天階不想碰到他,又不想讓白梓糾纏,便使了個小計,避開一眾,又回到客棧。
任天階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身衣服,正在理衣襟,遙遙地飛來一隻信鴿落在了窗欞上。任天階走過去,取下絹帛信箋,放飛了鴿子,展卷閱覽,是無字的。他不緊不慢,手掌朝絹帛上勻速一抹,出現字樣:徵,宰相。此人有不臣之心,組織命殺之。
他側目向房間的桌子看過去,一面手指輕輕一拈,絹帛信箋便着了火,頃刻化為灰燼。
桌子上有一幅水墨畫像,是他的下一個需要完成的任務:宗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