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波絲任務
橫貫多國蜿蜒着一條漫漫的絲路,崎嶇遙遙,殊姿紛詭,然商旅絡繹不絕。
波絲國,簡易的小旅店堅毅地駐立在沙幕中,默默款款,招攬行客。古老的木樁上的麻繩牽着一隻渴食的駱駝,沉醉地咀嚼着粗草和細灌木。任天階沉靜地望着,待這隻遺忘了疲倦的駱駝滋滋地溢下了唾液,他便用小毛刷和平底瓦碗收集盛之。據說駱駝的唾液有劇毒,若塗抹在傷口處,可置死。
回到房間,任天階仔細地將碗中的粗草殘渣剔掉,提取了純唾液,將之混在了一隻扁圓的藥膏里,然後合蓋,收於懷中。
另一處客棧,任天階順腳踢開了一扇門,坐在床沿上的年輕的波斯女子一驚而起,怔怔地眼睛裏閃現着恐懼和絕望。她憐愛地看了看床板上還在襁褓中的孩子,然而,她纖瘦的身體忽地撲向任天階,跪在他的面前,抓住他的白色棉麻衫袍,仰頭用波斯語乞求:
“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放過我的孩子吧!他還那麼小,才幾個月大,求求您了。”
她美麗的大眼睛裏滿是凄楚的淚水。任天階紋絲不動,面色不改,只是冷冷地望着她。
波斯女子凄然絮絮:“求您了,大人,放過我的孩子吧。我願意跟您回去見他,只求您放了我的孩子。求您了——”
這時,門外映進一個人影,任天階倏地掉轉臉去,向來人一瞪。來人嚇了一跳,軟弱地靠向門框,無措地略帶怨怒的用波斯語顫聲喊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怎麼一回事?夫人?——”
來人是個穿着黑衣,頭戴黑巾的波斯婦人。她驚慌的眼神飛快地一會兒投向跪着的可憐的女子,一會兒瞄向高大威猛又冷峻的任天階。這個突然闖進來的黑衣婦人差點被嚇壞了,然而,她定了定神,哆嗦地向那跪着的女子道:“既然夫人沒有想好,那,那我,我就走了。”說著慌忙轉過身去,要走。
“不!您別走!夫人,請您別走!”年輕的波斯女子喊道。她忙轉向任天階,繼續求他:“大人,求您了,放過我可憐的孩子吧,我願意跟您回去,我真心愿意,求您了。”
“我只是來帶走你的,沒說還要帶一個孩子。”任天階淡淡地用波斯語道。
“太謝謝您了!真心的謝謝您了!”波斯女子破涕為笑,雙手合十,感激地對他行了大禮。
“夫人,請您過來。”年輕的波斯女子起身去抱她的孩子,一面招手,請黑衣婦人進門。
孩子的母親流了一串眼淚,在熟睡的孩子的小臉蛋上親了又親,不舍的,卻不得不狠下心來遞給那位黑衣婦人。婦人接過孩子,順手遞給她一包錢。
“不,不,不,您拿着,我不要您的錢。我不是來賣我的孩子的。”孩子的母親道,“請您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孩子。”
“您說什麼?!”黑衣婦人詫異地看着她。
“求您了,一定照顧好他。”年輕的母親又流下淚來,把錢袋還給她,“我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我的孩子了,請您一定愛護他。”
“真是的,您怎麼——”黑衣婦人有些不耐煩,似乎也有點生氣,對於這筆交易,她覺得有些不幹脆。但她望了望冷眼旁觀的任天階,便也不敢爭辯什麼,抱着孩子,快速地擠出門去了。
近郊的一處沙漠上,任天階與一夥波斯男人談交易。他把那個年輕的波斯女子推給了那伙人,接着,他便收到一箱作為報酬的珠寶和大唐錢幣。
“解藥呢?”那伙人中的黑人頭目問道。
“我只管抓這個女人,解藥,我可不管。”任天階道。
任天階一面清點錢財,一面順手扔給那個黑人頭目一隻扁圓的小盒子,道:“拿去,十個金幣。”
“什麼?”黑人頭目不明白。
任天階道:“你們的主子被這個女人划傷了臉,這是我從大唐帶來的藥膏,是我們大唐有名的刀傷葯——雪靈膏。隨身帶着的,以防萬一。我就要回大唐去,那兒有的是。這個,正好賣於你們。保證你們主子的臉上沒有半點疤痕。”
黑人頭目半信半疑,瞅了瞅他,還是命人給了他十個金幣。
任天階粗粗地清點了他的報酬,合上箱蓋,不冷不熱地說了一聲:“合作愉快。”
年輕的波斯女子被帶到主人面前,她已不再害怕,只是安安靜靜地跪在大廳上。
主人是唐朝漢人,名叫連翰海,年近四十,在波斯做生意,非常富有。他的手掌伸得很寬,幾乎遍及大半個波斯國,黑白兩道通吃。又心狠手辣,什麼最賺錢,他便做什麼生意。在波斯當地,他還擁有一座富麗堂皇,雄偉壯觀的莊園。
“你個臭**,竟然敢下毒!”連翰海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一面用漢話罵她。
她撫摸着rela辣的臉,一腔怨恨躥上心頭。她猛地抬起頭,望定他。連翰海見她反抗,愈發生了氣,眼一瞪,臉上的新傷疤便裂開了,鮮血絲絲外滲。他一把抓起她,橫眉怒道:“你敢反抗!?快把解藥拿出來!”
波斯女子不說話,只是滿眼憎恨地瞅着他。
“好,你不給,——”連海翰扔下她,對旁邊的侍從用波斯語說,“布恩,孩子呢?”
帶她回來的黑人布恩為難地道:“沒看見,大人。我想,應該是西瑪把他藏起來了。”
這個叫西瑪的年輕的波斯女子,一聽到孩子,立刻柔順了。
“大人,請您放過我的孩子吧。”
“放過你的孩子?”連翰海輕蔑地笑了笑,彎腰下去,伸手抬起西瑪的下頦,“西瑪,你太天真了。你是我的女人,卻紅杏出牆,還生下了野種。你以為,我傻到看不出來,孩子根本就不像我嗎?你的野男人我已經找出來了,三天前已送他去見了閻王。那個野種,我也會找到他,還會送他與你的野男人團聚。至於你,我會留你在我的身邊,好好的疼愛。”
連翰海一直用漢語跟她說話,她聽不懂,只是一個勁地央求他放過她的孩子。
“解藥呢?”
連翰海從她身上搜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卡住西瑪的嘴巴,逼她吞了下去。連翰海的臉抽搐了一下,鮮血便順着裂縫滴了一條血路。一個女僕上前來為他處理臉上的傷,布恩便掏出雪靈膏遞給連翰海。
“大人,這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唐藥膏,可使您的臉恢復如初。”
連翰海看了看,揭開蓋子,又嗅了嗅,心喜地道:“果然是大唐的雪靈膏。我正欲遣人去大唐西市購些回來,沒想到,你已經得了一塊。布恩,乾的不錯。”
“謝大人誇獎。”布恩有些得意。
“來,把它給我塗在傷口上。”連翰海吩咐女僕道。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西瑪沒有任何反應,仍活生生地跪在地上。連翰海便從小瓷瓶中倒了兩粒,自己吞服了。
“布恩,去把那個野種給我抓回來。”連翰海命道。
西瑪不由的一怔:“大人!您不能——”
“可是大人,要找孩子,還是請您給我們指點一個方向吧。”布恩大膽地說。
“這還用我教你嗎?你在哪兒抓的她,就在哪兒搜尋她的孩子。”
“大人,我們,我們……”布恩面有難色,支支吾吾。
連翰海瞪着雙眸看向他,厲聲道:“怎麼,她不是你們找到的?!”
“不,不,大人,是一個賞金獵人先找到她的。”
“什麼?”連翰海震驚地看着他,令布恩極為不安。
連翰海感覺有些不適,連忙調轉身子,抓起西瑪,疾言厲色:“你給我吃了什麼葯,啊?!藥丸是不是有毒?”
“沒有,大人,我從來都不懂得下毒。”西瑪鎮定地道,“之前騙你說給你下了毒,不過是想逃離這裏。這不過是普通的病症的藥丸,怎麼會有毒?況且,我也吃了。”
連海翰思量了一回,扔下她,一把抓過布恩,詰問:“告訴我,雪靈膏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布恩徹底嚇壞了,他看到主人的臉色已經發黑。他驚慌地支吾道:“也是從他,那個賞金獵人,買來的,那個,大唐人。”
連翰海大駭,不久便死了。
大唐富商連翰海在波斯暴斃,逮捕一干人等,波斯將軍親臨現場查看。金碧輝煌的大廳擠滿了忙忙碌碌的波斯衛兵,現場陳設的珍貴物品,查驗的查驗,封存的封存。將軍閣下蹬着做工考究的皮靴,緩步穿梭於類似抄家的場景中,審度着這個案件。
“嗯——,正如所料。”將軍閣下默默地觀望了許久,有所判斷似地嘀咕道。似乎連翰海的死是他預先就知道的樣子,也或許,他一早就得到了這個消息,連翰海會死似的。更甚者說,是閻王爺託夢給他了,說連翰海必死無疑,沒有什麼可驚訝的,因為他本來就是個該死之人,逃得了唐朝法律的制裁,又在波斯安營紮寨,卻怎麼也逃不掉黑白無常的索命。壞人總是下地獄的,就看是誰送他去了。
與將軍閣下同樣靜觀默察的還有一雙隱藏在人群中的黑亮的眸子;掃視場內一圈,發現在一隻高腳几上的青花瓷器旁有一隻微不足到的扁圓的小盒子。趁帶着白手套的衛兵抱走青花瓷器之際,他趕忙施展輕功將雪靈膏輕巧地收於囊中。
波斯將軍這才察覺,迴轉身來,看着他。波斯衛兵也都即刻頓住了。
“在下長安捕快李默。驚擾到將軍閣下,還請見諒。”李默拱手用波斯語說道。
波斯將軍一揮手,衛兵又都行動起來。
“哦,又是唐朝來的客人。”波斯將軍淡淡地說道。“所為何事呀?”
“在下奉命查案至此,恰逢此地出了一樁人命案,所以也來湊個熱鬧。”李默道。
“唔。”波斯將軍支吾一聲,不太給臉似的,一面向身邊的一個比他矮半個頭的士官低語起來,似乎在交待什麼。
“將軍閣下,在下可否見見此案的嫌犯。”李默直截了當地道。
波斯將軍還在與他的士官低頭敘語,聽到李默的請求,便轉過臉來,然而歪着脖子堅定地道:“恐怕不行。”
李默早已料到似的微微一笑。接着,李默話鋒一轉,道:“將軍閣下,此次前來,還請您幫忙找一個人。”
“什麼人?”波斯將軍直起腰身道。
“一個殺手。”李默道。
波斯將軍頓了一剎,然後道:“走,大唐來客,請到我們的辦公廳去喝一杯下午茶吧。”
景龍三年,冬,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大馬士革總督府接見了一位從東土大唐而來的小官員。事務繁忙的軍部大臣抽了個空,坐在書桌旁聽來人義正嚴詞的進行一個事件的描述。
“李大人,你說的這些不過都只是你自己的猜測。”將軍傲慢地道。
“我大老遠的過來,不是來和你夸夸其談的。我們追捕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對他非常了解,他可是個很可怕的人。他有千百種置人於死地的手段,且一招斃命。他,簡直就是個惡魔。”李默嚴肅地道。
“你追捕這個惡魔多久了?”
李默緩緩地道:“兩年了。”
“真主保佑,好在你們大唐富足,大臣們才如此得享福蔭。”大臣略帶嘲諷地說,“既然追捕他這麼久了,可知他姓誰名什,家住何處呀?”
李默不說話,只是看着他。波斯將軍的話戳到他的痛處了,他來波斯,差旅費是自付的,好在他家有這個資本。然而,人還是沒有追查到一二,這倒是很令人慚愧的。
“不知道?”將軍笑了笑,又道:“那麼,李大人,你為何如此執着地去追捕一個連姓名都搞不清楚的一個人呢?我相信你們長安一定還有其它案件還需要李大人去追查,何不就在京師待着,沒必要千里迢迢跑到我們波斯來。”
李默用漢話道:“我做什麼不做什麼,干你屁事,你管得太寬了。”
“什麼?”波斯將軍聽不懂。
李默哼了一聲,道:“我是說,追捕誰,不追捕誰,這是我的事,不勞煩將軍閣下操心。”
波斯將軍臉色一變,威嚴地道:“不過,李大人,我們波斯雖然與你們大唐交好,但並不代表你們大唐可以插足我們哈理髮的統治,我們完全有能力做好波斯國士兵份內的事。我們堅信唐朝富商連翰海是由他的一個妾侍,那個波斯女人西瑪毒害的。”
“是嗎?他們幾乎同時都服了那個藥丸,你別告訴我波斯女人在吞服了毒藥后死不了,而連翰海吃了卻死了,那毒藥只對唐人富商起了作用?”
“不無可能。”
“將軍閣下,這個人可是這一行的絕頂高手。他殺人無數,粗略的估算一下,死在他手中的亡魂,世界各地,大概有百餘人。讓我標註給你看。”李默二指間擎着一枚金錢鏢,“如果這是唐人富商連翰海——”他隨手向右方一扔,金錢鏢飛射到牆上掛着的羊皮地圖上的波斯國境內某一個點上。
接着,他握緊拳頭,內勁悄悄運於掌,手猛然張開,但見一簇綠色的物體如箭,雨點般飛射出去,把一個羊皮地圖紮成了馬蜂窩。
“而這,僅僅只是我們掌握到的他所出沒的地點。”
定睛一看,那扎在羊皮地圖上的綠色物件,正是將軍大人身後的一盆金錢樹的葉子。
李默的綠葉如箭這一出,足足地把將軍大人和他身邊的兩個士兵嚇了一大跳。
李默把他所看過的歷來的案子件件都算在那一個人的頭上。管他呢,嚇唬嚇唬他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