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府擺宴

第4章 相府擺宴

初春的上半夜,月亮升起來了,烏藍的天空中稀稀拉拉綴着幾顆星星。平常百姓家才沒有那個閒情逸緻對月吟詩,他們在思考民生問題的同時於黑夜裏酣眠了。獨有相府的上上下下把眼珠子瞪得跟湯圓似的,又圓又大,而且格外的有精神。因為相府又請客了。

碧琳台,露天的宴席,四圍點起燈火,最為敞亮。連夜遊的畜生嗅到酒饌的氣味都競相趕過去分一杯羹。

宗楚客大擺筵席,宴請同僚。他察覺有人會對自己不利,怕得不行,整日惶恐不安,勒令府內家將加強防範不算,還上報朝廷請求人生保護。韋后庇護他,准了,派了長安府兵保他人生安全。

李默受命保護宗楚客。人員安排妥當,他與兩個手下趙華和陳智便站在幽暗處,遙望着碧琳台稍作喘息。

“知道自己不安全還大擺筵席,真是奢侈無度。”趙華略帶不滿的感嘆道。

“鶯歌燕舞,尋歡作樂,世人愛之。他宗相又怎肯放下。”李默道。

“誰要殺他呢?”陳智道,像是自言自語似的發問。

“聽說前兩天獄中出逃了一名犯人,說是與宗相有仇。嗬,誰曉得?”趙華冷笑道。

“還沒抓到嗎?”陳智轉過臉來看向幽暗裏的趙華的身影。

“應該沒有吧。”趙華嘆了一聲,雙手環抱胸前,冷冷地道:“不然,我們來幹嘛呀。”

“默大,你覺得那個逃犯會來尋仇嗎?”陳智問。這時趙華和陳智雙雙把眼睛看向隱隱綽綽的李默。

“逃犯張德坤,衢州信安縣人,刑犯殺人,三司會審,御批勾決,秋後處斬。殺的是咱們宗相大人的表兄,據說是因其表兄調戲了張德坤的娘子,張德坤一怒之下殺了人,而後逃之夭夭。宗相下了死命,一定要將張德坤緝拿歸案。地方官員懼相,便編了個名目,對張德坤的家人實施了酷刑。唉,親眷多半承受不住,枉死刑房。抓到他時,已然是家破人亡了。”李默惋惜道。

“張德坤乃一介商賈,不會半點武藝,哪兒能殺得了宗相?”陳智懷疑。

李默道:“張德坤經商有道,家資不少。雖被捕入獄,但商賈豈有不藏私,為自己留一條後路的。此番越獄,他不殺人,很有可能買兇殺人。有錢能使鬼推磨,會有殺手接下這個活。”李默希望碰到的這個殺手就是他一直找得人。此人殺人於無形,他可得警醒着點。

“找殺手?”陳智狐疑道。

“嗯。”李默點頭,沉聲應道。一面又生疑惑,心內思忖:“一介商賈,手無寸鐵,又如何逃出銅牆鐵壁似的大理寺監牢?”李默想不明白,但宴席已開始,他得到宗楚客的身邊去,萬一宗相真的是個短命鬼,也不能是從他的手上做成的。

碧琳台的外圍,一個老媽子焦急地走來走去。她不停地向東面的迴廊上張望,一面又用愁苦的眼神看向碧琳台。她實在是忍不住,恨恨地小聲地咬着牙咒罵起來:“死丫頭,死到哪裏去了!怎麼不早死了,這會子來折騰你老娘。”

東面的迴廊上,倩影忽現,倒叫那個老媽子一陣歡喜。背着亮,小姑娘走在迴廊上,看不清臉面,但她倒覺得背後有一陣風刮過,像是有人從她背後一竄而過。她略停了停,拿眼角向身後掃了掃,確定沒有人時,便又向那個老媽子走過去。

“您是林媽媽吧?”

一聽聲音,細聲軟語,不像是她企盼的人,再定睛一看,果真不是她等的人,老媽子即刻變了色,瞪視着。小姑娘也不管她臉色,繼續道:“方才林月肚子疼,上茅房去了,可巧碰上我,非央我把這個送到這裏來給你。”她拿出一個帶着紅繩的小腰牌。

林老媽子狐疑地接過來,一看便知是碧琳台專用的通行腰牌,拿眼瞅了瞅小姑娘,至多不過二十歲,面生得很,一面嘀咕道:“肚子疼?”

“是的,她說一時半會好不了。”

“怎麼早不疼晚不疼,偏在這個時候疼。”林老媽子越說越來氣,咬牙咒罵:“死丫頭,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會子,叫老娘上哪兒找人頂替。”

東面的迴廊上悉悉窣窣似有人往這裏來。這一刻,林老媽子倒是眼尖,一眼就認出是章家的那兩個堂姊妹。林老媽子的臉又變了變,獰視着。

“你快點啦,這次的晚宴顏郡公的公子也在,聽說顏公子相貌堂堂,文韜武略,家世更不在話下,是個難得的人才。林月她娘早就虎視眈眈,把他視為目的物,急不可耐地要把她家的胖林月往他跟前送。好在,你姐姐我有手段,她林月不是嫌肚子大,要減掉嗎,那就讓她一次瀉個夠。”章永花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面拉着身後的章麗仙疾步向前。

林老媽子心中恨道:“就知道是你們兩個賤蹄子背後耍陰的。”

“牌子已送到,那我走啦。”小姑娘道,一面轉身就走。

“等等。”林老媽子喊住,道:“你回來,老娘我就給你個美差。”她將腰牌強揌到小姑娘手中,將她往碧琳台方向一搡,道:“去,左首四座顏公子觴餚專供。”

小姑娘愣了一息。林老媽子不耐煩地催道:“還不快去。”

小姑娘經她一催,忙忙地轉身跑起來。“等等,你叫什麼名字,哪個屋子裏的?”

小姑娘回身笑道:“我叫桑千語,伙房伺候。”

“怪不得面生。”林老媽子嘀咕道,又沖她喊道:“去吧。”

林老媽子剛一回頭,就見章家姊妹氣喘吁吁地跑來了。章永花滿臉堆笑道:“林媽媽,您好呀。”

林老媽子陰聲一笑道:“好得很呢。”

章永花飛快地向章麗仙丟了一個眼色。章麗仙便也上前來,笑吟吟地向林老媽子道:“林媽媽,求您允了我這個差事吧。小丫頭我沒怎麼見過世面,也想進去看一看這排場。求您了。”

“哎喲,我這裏的這點小差事早已分配完了。不過,也奇怪了,你不去求你大伯母管的那些個事,反倒來求我。”林老媽子拿腔作勢道。

“林媽媽,看您說的。我娘管的那些個事哪能和您的比。我聽說月妹妹身體不適,想着您老一定缺人手,便趕緊拽着麗仙過來,聽您使喚。平日我們姐妹有什麼不對之處,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啊?”章永花巧言令色,一面塞給林老媽子一隻荷包。

林老媽子略掂了掂,訕訕地笑道:“不是我不講情面。我和你娘各管一事,平日少不得要互相幫襯。”她把那荷包又送回章永花手中,“只是,不巧了,這一差事已讓她人先奪走了。”

章家姊妹一聽,急了:“是誰?”

“好像叫桑千語,廚房的。”

桑千語換上當晚的侍女服,端着托盤,跟隨女婢們,魚貫進入碧琳台的正廳。她對口服侍的是顏郡公的兒子顏櫸。她把酒壺放下時,抬眼瞄了顏櫸一眼,心中嘆賞:“果然儀錶不凡。”

那顏櫸覺察有人瞧他,便也刻意抬眼看着她。桑千語趕忙卸下器具,匆匆地從軟腰款擺的舞女們身後退下去了。

顏櫸看着桑千語退去的方向,正巧是李默的座席,兩人相視一笑,遙相舉盞對飲一杯。

“默大,我怎麼覺得顏大公子對方才那個姑娘有意思呢?”身後的陳智湊過身來道。

“去,你小子察言觀色的本事都用在這等事情上了,沒見你在正經事上觀出一二來。”趙華打趣道。

“都看到哪兒去了。”李默頗為嚴肅地道:“都給我瞧仔細了。刺客的手段比你我想像的要高得多,一不留神,就讓他得手了。到時,你我吃不了兜着走。”他說著向高坐着笑眯眯看歌舞的宗楚客看了看。

趙華,陳智經他一嚇,都安穩了。

“顏櫸可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人。”顏櫸可是他李默拜託一定要來出席此次宴會的人,是他請來的幫手。李默道:“刺客狡猾,他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物來接近目標,神不知鬼不覺下要了人的性命,殺人於無形。敵在暗,我為明,縱有千軍萬馬,恐怕也難逃他的毒手。你等不準飲一點酒,擦亮了眼睛給我注意每個人的動作。”

“知道了,默大。”趙華,陳智即刻嚴謹起來。

桑千語又來上菜了。李默見顏櫸對她格外注意,不免對她也另眼相看了。李默忙看向宗楚客,宗相正與人對飲。對盞之人乃新升任的侍中蕭至忠。

“宗相果然好酒量,下官佩服至極,甘拜下風,甘拜下風啊。”蕭至忠奉承道。

宗楚客快活地笑起來:“蕭侍中你啊就是太謙虛了。”

“呵呵,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宗相比呀。宗相老當益壯,嗯?”蕭侍中似有深意地暗示道。

宗楚客當然曉得他的意思,那蕭至忠敬奉的禮單上末一列分明寫着美人一名。他一想到此,心中立刻湧起愉悅的嚮往,不免就酣笑起來。宗相快活一笑,在坐的賓客不問情由,哪管鼓樂的吵鬧,距離的長短,不曾聽到一字,也一齊跟着發起了暢快地歡笑。

李默看着宗楚客那一張作威作福的嘴臉,走神了:“此人極愛權謀,憑趨權附勢之本領,依附韋皇后,挾勢弄權。又貪戀yinmi生活,此等肆無忌憚的姿態,政治野心可見一斑。”

李默一走神,桑千語竟然已退到他這裏來了。他眼角的餘光正掠到一隻突然伸出來的女人的小腳上,接着,桑千語便身子一歪,手中的托盤也隨之傾覆,換下來的碗碟稀稀落落砸了一地。她人倒沒有摔個大馬趴,因為眼疾手快的李默抓住了她的一隻胳膊。

“你沒事吧?”李默隨口問道。

桑千語沒看李默,身子一穩住,一甩頭看向害她之人。那章永花被她伶俐地一盯,心中倒生了幾分惶恐。

“好犀利的眼神。”李默看着桑千語,心中不覺訝然。他也看向章永花,面無表情,眼神里閃爍着似有似無的威嚴,令章永花錯愕地垂下頭去,即刻又惶恐地向身後,以至於退下去了。

“我沒事,多謝公子出手相救。”桑千語回過臉來表示謝意。與此同時,她與李默都察覺到異樣:太安靜了吧。桑千語慢慢地轉過臉去,所有的眼睛都注視着她,她大吃一驚。原來,在她跌倒的同時,主人宗楚客剛好停止了言笑,在座的賓客隨後也跟着偃旗息鼓,而鼓樂剛奏完了一段,正在預備新起之際,四座同時閉上了嘴,因而便被她吸引過去了。

桑千語趕忙蹲下身子拾碎片。這一地的碎片可把林老媽子的心給敲碎了。“都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賤蹄子,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她一路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地疾步走來了。林老媽子雖然罵得很小聲,但心中憋着氣,總要往外撒,不免收不住聲。李默聞聲,便轉過臉去看。一對上李默那面無表情的臉,林老媽子只消一瞥,眼睛不由自主地避了開去,再一回首,連宗相也看向她這裏,林老媽子更是惶恐至極,腿一發軟,跪下去了,慌裏慌張地撲在地上,幫着桑千語去撿碎片,一面嘴角打顫,抖抖擻擻囁嚅:“這下完了,完了,完了……”像蚊子嗡吟,用力聽確也聽不見聲音了。

桑千語收拾好,向李默點點頭,扶起林老媽子,吃力地拽着她退下去了。

音樂響起,婉轉悠揚,賓客繼續聽曲,各自享用美酒佳肴。惟有相府老管家聶志文的臉拉得夠長,連那積年累月的皺文也能扯得緊崩崩的一馬平川。

宗楚客一擺手,把那老管家聶志文招了去。聶志文硬着頭皮把臉湊了過去。

“聶管家,那丫頭是誰?”

聶志文身子微微後退,揚臉看向宗楚客認真的表情,答道:“名單上寫着是林月,林吳氏管事家的女兒。”一說出口,他又疑惑起來,“可是林月我見過,圓圓的臉,胖礅礅的身子,雖然聽說最近克制了些,鼓起的小肚子不見了,但也並不是方才的那一位。”

“什麼?”宗楚客一本正經地看着他。聶志文深表惶恐。

“聶管家,我以前好像在府里什麼地方見過這麼個丫頭,心上歡喜,可事後怎麼也找不見。今夜一見,心上還是很歡喜。”聶志文一聽眉開眼笑了。

“你這個老東西。”宗楚客佯嗔道,一面又咬耳朵:“去,查查是誰家的。安排她沐浴更衣,你再把她送到我的書房來。”

“是,老爺。”聶管家俯首笑應着。

“唉,是悄悄地,別讓大夫人知道。”宗楚客交待道,“你再告訴她,她若伺候的好,他日可納她為妾。”

“是,老爺。包您滿意。”聶管家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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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桑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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