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寧昭略有些詫異,但是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目光。
張千雅笑了笑,說:“我十歲的時候哥哥就去世了,其實是他承諾我要帶我來玩的,但是他失約了。”
寧昭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輕輕的拍了拍張千雅的手背。
張千雅說:“謝謝你陪我來,算是了卻了我的心愿。”
寧昭說:“我們是朋友。”
這一句話,是她承認自己對張千雅的感情,儘管她知道,這段感情或許就此終止了,但是在此之前,她們是朋友。
張千雅低着頭,寧昭看到她眼角的淚光,卻轉過頭去,當沒看到,倒是看到了門外們的焦航和周凱。
張千雅發覺她沒有再看自己后,偷偷抹掉了眼淚,對寧昭說:“我們去玩兒別的吧。”
兩人一直玩到了六點多,實在是累得不行了,張千雅去買了兩瓶橙汁,提議去座摩天輪。
寧昭有些猶豫。
摩天輪是個很封閉的空間,也是很好的作案場合,張千雅今天處處表現的都很不對勁,寧昭見多了這麼情況,知道她肯定是打算了結了。其實寧昭能夠想到,張千雅絕對不是想要逃避法律制裁,因為她知道她是不可能逃開的,她知道一切很快就有定論,就算是直接證據現在還沒有找到,也不排除王瑞嬌供述她的可能。
她殺人殺的義無反顧,為的不過是一場了結,了結了,她就滿意了。
所以張千雅不會殺了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除非她瘋了。
看到兩人要去座摩天輪,周凱和焦航快急瘋了。
“我靠這丫頭瘋了吧,蔣隊都交代不能單獨相處了!還去摩天輪!!老天保佑他們下來的時候還是……”
“行了行了你個烏鴉嘴。”焦航打斷了周凱的碎碎念,“我去看看能不能讓摩天輪停下來,就說是設備問題,你給蔣隊大哥電話彙報一下。”
周凱立刻給蔣霍夫打電話報告情況,蔣霍夫聽后也只是簡單的說了聲知道了。
其實周凱和焦航出來跟着寧昭的時候,餘下的人已經將事情差不多理順了。
所以張千雅對寧昭下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問題是,架不住來個意外啊。
蔣霍夫也是real心塞,他給寧昭打電話過去,寧昭那邊沒接。
只發了短訊,說一切OK,不用擔心。
他嘆了口氣,深深的覺得這個小丫頭簡直……膽子太大。
但還是給周凱和焦航回復,讓他們跟上去,一旦動手,用麻醉槍。
於是周凱和焦航立刻跟了上去,出示了警/官/證,低調的讓工作人員將他們安排在了寧昭和張千雅的后一個位置。
摩天輪慢慢的升了上去,張千雅看着這座城市的夜景,笑着對寧昭說:“你看,這裏多美。”
寧昭站在她的身邊,看着底下一片的七彩燈光,而摩天輪里卻格外的安靜。
“是啊,城市很美。”
張千雅說:“我給你說說我哥哥的事情吧。”
寧昭靜靜的聽着。
“我哥哥大我十歲,大概是我十歲的時候吧,哥哥學習不好,索性就出去打工了,雖然在外人看來,我哥哥就是個小混混,但是他對我特別的好。”
張千雅有些哽咽,每次回憶起來,都覺得心痛到沒辦法呼吸,這些深藏在記憶力的故事,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總是折磨着她。
“每一次哥哥回來,都帶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給我,雖然我知道他生活的也很艱苦,但是,但是我們一家都很快樂,我爸爸媽媽也很疼愛我們,即便是家裏沒有多麼富裕,大家都想要給我最好的。我們家是沒有那時候農村普遍的重點輕女的現象,甚至我哥哥輟學后,我媽媽還一直想要讓我好好讀大學呢。”
她笑着看了寧昭一眼,說:“所以那時候,是我最快樂的日子。”
“但是,好景不長呢。”她輕輕的笑着,眼淚撲簌簌的流淌。
寧昭握住了她的手,發現她在顫抖,不知道是傷心還是憤恨,又或者這兩種感情交織在了一起,難以分辨。
“我哥哥當時交了一個女朋友,兩人感情還挺好的,我當時見過她一面,長得還不錯呢。後來,我爸媽忽然接到消息,說我哥哥進了局子,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寧昭搖搖頭,“是什麼?”
張千雅冷笑了一聲,“強/奸。”
“那時候我年紀小,爸媽不讓我知道這一切,我們家不富有,爸媽也沒有請律師的概念,而且那時候哥哥已經被刑事拘留了,證據確鑿,等到我父母知道的時候,馬上都快要開庭了。”她深深的嘆了口氣,“你不知道那一段時間我們家是怎樣的情景,然而,當你認為生活已經很痛苦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更痛苦的還在後面。我哥哥被判了有期徒刑十三年,之所以這麼嚴重,是因為那個女人沒有成年。”
寧昭吃驚極了,“他女朋友?”
“呵,女朋友。”張千雅冷笑一聲,“婊/子而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寧昭明白了,正因為如此,張千雅對她們才有着這麼大的怨恨,才會在殺人的同時以極端殘忍的手段傷害她們。
這一切都有了解釋。
張千雅說:“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了吧。”
“王瑞嬌。”
也正是如此,王瑞嬌才有把柄在張千雅手裏,也才能被張千雅威脅。
而張千雅說他哥哥去世了,顯然也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了。
張千雅笑了笑,“對,那時候我哥哥的女朋友就是王瑞嬌,王瑞嬌當時也就十六七歲吧,聽說是家裏欠了錢所以才跟着別人做,我哥哥是個小混混,和王瑞嬌認識不久之後就追她了,但是我哥哥不知道王瑞嬌沒成年,你知道的,王瑞嬌出來坐枱,不可能以未成年人的身份來做,所以她當時有假的身份證和名字。後來又一次王瑞嬌跟我哥哥去賓館,正常的男歡女愛,但是結束之後,王瑞嬌忽然問我哥要錢,她說如果我哥不給她五萬塊,她就報警,告他強/奸。五萬塊在九幾年的時候,對一個不富裕的家庭來說,是天文數字啊,我哥哥怎麼會答應,又怎麼會相信作為女朋友的她會真的報警,更不會相信她沒有成年。”
寧昭蹙着眉頭,問道:“法院就這麼簡單的認定為強/奸了?”
張千雅說:“當時我那麼小,什麼都不懂,也是後來偶然間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的,你知道判定強/奸的要件是什麼嗎?違背婦女的意志,所以到底什麼才算違背意志呢?所以就是因為這一點,帶來了很多可操作性。”
寧昭蹙眉,不是很理解,“什麼意思?”
張千雅道:“有一些小姐們,找到了發財的路子,他們故意引誘客人,可是在中途卻又反悔,故意讓客人生氣,尤其是憤怒到動手,她們通常會選擇在有監控的地點附近和客人拉拉扯扯,但是半推半就期間仍舊會去賓館,在發生關係的時候,最好是讓客人在她們身上留下點痕迹,這樣在出了酒店,她們就會立刻表現出一種被暴力強/奸后悲傷欲絕的模樣,然後打電話報警。你說這讓警方和法院怎麼認定?你說這如何認定到底是不是違背了她們的意志?無論是監控還是身上的痕迹,都是很好的證明對不對。是啊,她們就是利用這一點,來詐錢的,很多男人都會中這一招,或許很多人聽了覺得他們是自作自受,誰讓他們找的小姐對不對,可是我哥哥,可是我哥哥只是正常的和女朋友……我哥哥說他們那天發生了爭吵,而且那天他被王瑞嬌灌醉了,於是就這麼簡單的中了招。”
寧昭這下明白了,這種案子通常都不是什麼疑難大案,所以他們接觸的比較少。
張千雅說:“我哥哥覺得沒臉見人,在監獄裏自/殺了,我父母始終不告訴我他是怎麼去世的,在監獄那種地方,到底怎樣自殺的,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恨他,就這麼不負責任的自殺了。”
她哭到說不下去,忍不住抱住寧昭哭了起來,摩天輪開始緩緩的下降了。
張千雅心情平靜了點,繼續說道:“我哥哥自殺后,家庭分崩離析,爸媽離了婚,我跟着爸爸來到了這裏,一開始家庭很困難,後來爸爸趕上了好時候,做了點小生意,生活逐漸地好了起來,這時候爸爸想去接媽媽回來,但是去了媽媽的老家,才知道媽媽離婚後,精神不好,鬱鬱而終。我不知道為什麼生活對我這麼殘忍,沒過多久,我爸爸被查出患了癌症,他早年操勞,日夜顛倒,現在身體不好了,他不想白白浪費自己賺來的錢,想都留給我,讓我好好生活,無憂無慮的活下去,可是他們都和哥哥去團聚了,就留下我一個人,公平嗎!”
張千雅哭的說話都斷斷續續,寧昭跟着她掉眼淚,緊緊的抱着她。
張千雅說:“爸爸去世后,我被親戚收留,他們對我很好,也是可憐我,一直將我當親生女兒一樣。有一次,我跟同學去酒吧玩,竟偶然見到了王瑞嬌。她當然不記得我了,我當年十歲,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十六歲,她完全認不出來我,可是她變化卻沒有那麼大。命運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每個人做過的事情,總會在某一天攤開出來。就好像我自己都沒想到,我聽到了她和熊艷在爭吵,才知道了那個驚天的秘密,也知道當年策劃這一切的,就是薛。王瑞嬌跟着薛幹了很多年,還不清債務,我哥哥絕對不是第一個遭殃的。”
她緩了緩,才說:“你說她們這樣的人,為什麼還能活着,都應該去死才對,但是後來我發現,我親手殺了她們實在是太噁心了,我為什麼不讓王瑞嬌動手呢,是不是?所以我找到了她,她恨薛,恨熊艷,她更愧對於我,她知道我哥哥自殺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而且那天,她和熊艷的對話,我都錄了下來。我選擇動手的那天,特意挑選了那家夜店,因為王瑞嬌聯繫到了薛,說可以介紹一個大的客戶給她,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
她輕輕推開寧昭的懷抱,擦乾了眼淚,說:“其實,你也都知道了吧?”
寧昭搖了搖頭,“並不全是。”
“也沒有關係。”張千雅說:“其實我本來也打算到這裏就結束的,一切都該結束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了王瑞嬌嗎?”她惡意的笑了笑,“一個活着的人,絕對要比死了的人背負更多的東西,她現在成年了,她殺了人,她如果不會被判處死刑那也是無期徒刑吧,與其讓她死了,不如讓她痛苦的活着。這麼多年來,我真的好累。”
她說完這些,將手邊一直未動過的飲料一飲而下。
寧昭忽然覺得不對勁。
不對!
她忽然一把拍掉了張千雅手中的橙汁。
麻醉劑!
對了,張千雅手中有麻醉劑!
但是已經太遲了,強效的麻醉機發揮作用幾乎是頃刻間,更何況張千雅大量喝下,而且一心赴死的她,到底放了多少量計進去,已經不言而喻。
“千雅!千雅!”
寧昭哭着將張千雅抱起來,可是張千雅已經昏了過去。
摩天輪剛一落下來,寧昭就哭喊着周凱和焦航的名字,周圍有人發現這一現象,有人立刻呼叫救護車,遊樂園本身就配有醫療人員,但是等他們趕到,張千雅已經服藥過量,沒有了生命體征。
寧昭怔怔的坐在地上,她不敢去碰觸張千雅的臉頰,她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她靜靜的躺在那裏,嘴角眉梢都是釋然。或許對於她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
她終將能夠和父母哥哥團聚。
她等了太多年。